无极子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些尴尬的活动了一下身子后,停在了原地。
等苏拂雪和祁云筝跟上,他才说:“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但十几年前,确实是你将她送来旧金门,交到我手上的。那时,她才是个几岁大的奶娃娃,还不明白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你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怎么都不愿意撒开你的手。后来,你趁她睡着,悄悄走了。”
那是十几年前,加固封魔谷封印之后,也是苏拂雪与无极子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联手加固封印。
苏拂雪在算出梧枝的来历后,自然是想起来了。
加固了封魔谷的封印后,她偷偷溜了,准备四处走走。可这个小插曲过后,她选择了回长生仙门闭关。过了两三年,才偷溜下山,直到前几日被印梵找到。
而且,刚才的话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是无极子大概没听明白,才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她说。
无极子有些诧异:“你还记得?”
苏拂雪摇头:“不记得。”
但算到了。
“那你……”
苏拂雪说:“我的师尊,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作为她的弟子,耳濡目染之下,我怎么也得学点不是?”
而且,占卜一道,她确实比其他要精通。
医道也有涉猎。
无极子仔细一想,是那么回事。
作为清音真人的嫡传弟子,加上自身的天赋,苏拂雪没理由学不会。
“既如此,那你就该知道,你与阿枝有一段师徒缘。当年你救了她,未来有一天,也许需要她救你。”
因果循环,最是玄妙,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尽,解释的通的,苏拂雪对此并不怀疑。
她点头:“如果是,那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无极子笑了笑:“你这人倒有些意思,就不怕那是刀山火海要你去跳吗?”
苏拂雪也笑,并不答话。
祁云筝却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她上前一步,将苏拂雪挡在身后,一双眼冷冷的盯着无极子。
无极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虽说这人身份不简单,但现在绝没到需要他害怕的地步。
那就更有意思了。
他问苏拂雪:“这是你的道侣吗?”
话刚说完,他就回过味来了,这是修无情道的剑修,可不能像旁人一样与人结契,那是会要命的。
他改口:“这是你的徒弟吗?”
苏拂雪往旁边挪一步,点头。
无极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看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你徒弟,倒像是道侣。可你修无情道的,应该最清楚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怎么,刚才那话是不能说吗?还是说,你们两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苏拂雪不想理他。
祁云筝心中却并不坦荡,她确实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从那年被苏拂雪救下,带在身边,到一日日长大,她对苏拂雪早就不只是感激之心了。
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这不可控的地步呢?
祁云筝早分不清了。
也许,从带苏拂雪她逃出火海那天起,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心。
天神临世,拯救众生,而她就是众生。
是后来日日相伴,毫无保留的付出;
是此生只收一个徒弟的许诺;
是不问缘由的信任;
是凡间十数载的日夜守护;
也是后来的以身赴死,只为护下她。
她真的都做到了。
这样一个人,怎能让人不爱。
可也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让人怎敢生出亵渎之心。
截然不同的反应,让无极子多少明白了一些。他想不明白的是,这姑娘不知道她师尊修无情道,是不能动情的吗?
如果知道,还这般,那真是不知死活。
如果不知道,那也很有勇气。
怎么看,都很有意思。
他大笑着,转身继续走,也不管身后人有没有跟上来,他也相信对方一定会跟来。
苏拂雪当没有听到,也不去看祁云筝的反应,便自顾追了上去。
祁云筝站在原地,任风吹着,欲散去心中不该有的念想,可她知道的,忘不掉的,早就忘不掉了。
她抬步追上去。
——
进了待客厅,无极子遣人送来果点茶水,等人吃上了,喝上了,这才问话:“你这次过来,不会就为了收阿枝为徒这点事吧?”
苏拂雪并不否认:“不然我来做什么?你我之间可没什么交情。”
无极子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你不妨看一看,整个仙门百家,谁能与你攀上交情啊。”
苏拂雪:“……”
苏拂雪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来,又没办法反驳。
谁让无情道剑修的人设就是如此呢?她只是在好好保持人设。就是从没想过,演的这七百多年,竟真的越来越难与人亲近了。
这七百多年来,极其偶尔的,苏拂雪的梦中会出现一道身影,一袭白衣,翩然若雪。她其实并没有认出那是谁,但能出现在她梦中的,不用想,便也知道是谁了。
“她”是静的,不用修炼时,便寻一个地方坐着,眺望远方。
很久,然后回头。
“她”似乎在透过无尽时空长河,与她对上视线,然后嘴角缓缓扬起。
每当这时,苏拂雪总是从梦中惊醒,心中升起一种比过往更为心惊的感觉。因为不知不觉间,她好像真的快变成“她”的模样了。
苏拂雪想叹气,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最近叹气也很多,生生给止住了。
就这样,她一时半会竟没说出什么来。
祁云筝却不愿见苏拂雪被人冷嘲热讽,蹭一下站了起来:“难道前辈做的很好,朋友很多吗?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挤兑人,其实还不是一样。前辈,你真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而不是躲在这么个破落山门里,追求什么剑道的极致。”
从过去的记忆往前探,祁云筝并没有见过无极子,只在最后的仙魔大战时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时,她已经没有心思猜测对方是从哪里来的,过去又做过什么。
但现在,她大胆猜测,也许是因为对方不曾在人前露过几次脸,又或者说,对方从不曾在人前露过脸,更与苏拂雪没什么交集,所以她的记忆中才没有这个人。
这话果然戳到了无极子的痛点,他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可不知顾及着什么,始终没有发作出来。
倒是苏拂雪,看向祁云筝的眼神带着震惊。这姑娘这么野的吗?面前这个人,可是连她都看不透的,她到底怎么敢的?
她喝了口茶压惊。
祁云筝却没有坐下,还在说话:“外面都传前辈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无极子:“……”
苏拂雪:“……”
二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而后,苏拂雪站起来,走到祁云筝身边,单手将她提起来,往门外走。
无极子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没多久,苏拂雪又回来了,坐到了无极子旁边的位置上。
“小孩子口无遮拦,道友勿怪。”
无极子没应声,看向苏拂雪的眼神带着打量。
正如祁云筝所说,他出身凡世,但自拜师之后,就没怎么再接触过外面的人。后来虽下了山,但也并未与人有过多少交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他自然藏不住话。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原谅她。”
苏拂雪颔首,微笑。
无极子还在看她:“不过,以你的修为,当真看不出她来历不同吗?”
同一时间,苏拂雪又听到了那道平淡的声音,很近,又很远。
【他知道。他是守护者。】
苏拂雪不否认:“我知道。”
同时问那个人:“他知道什么?什么是守护者?”
却没有得到回应。
无极子很不理解:“知道你还将她带在身边?你在想什么?不被发现便算了,倘若有天被人识穿,你当真以为仙门百家的人是好糊弄的。不单她要死,你也难逃罪责。”
苏拂雪并不辩驳,她也知道无极子说的是实情。可在这个当下,比起她自己,祁云筝能不能成仙才最紧要。
况且,谁说魔族就不能有好人?祁云筝从未在魔族待过,耳濡目染的也是人间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好好活着了?
生而为魔,就当真罪不容诛吗?
倘若有一日,她外来者的身份被人知晓,是否也会落得群起攻之的下场?
苏拂雪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个人会拼尽一切保护祁云筝了。
现在,那个要拼尽一切的人变成了她。
可是,她真的能做好吗?
苏拂雪不免有些头疼,打架她不怕,毕竟还是有些战斗经验的,怕就怕那群人耍阴招,玩心眼。到时候怎么办,也躲去人间吗?又或者,从现在开始就断绝祁云筝与魔族的接触?
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
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没到那一步,且行且看吧。
苏拂雪还是那句:“我知道。但我自信,以我的能力,能护住她。”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她的声音是那般掷地有声,无极子被堵的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个人,真的是师尊让他等的人吗?
每个人存在于世,都有其目的,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自然也就不用做。
可无极子不同,他自拜师之日起,他的师尊天机子便让他立誓等一个人,一个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也可能要很久才会出现的人。
他虽千般不愿,还是应了下来。
他问过师尊,那是怎样一个人,他该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师尊说,机缘若至,自可窥得全貌;若不至,便交由后辈,直至寻到那个人,助其完成使命。
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不知身份姓名,甚至不知相貌如何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无极子当然更不愿意做。可人贵守诺,既然答应了,便得去做。
但奇怪的是,师尊又从未让他主动去寻过那个人。直到仙逝时,才又一次提醒他,莫忘使命。
“徒儿,天命将至。待为师死后,你便下山去吧。”
这是师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安置好一切后,他便听从师命下山了。
他不知要做什么,便开始游历九州大陆。
后来,偶然走到一座灵气充沛的山,便在山里安了家。他想过的,师尊既说天命将至,那是不是说,即使他不主动去寻,那个人也会出现?
他在山里一住就是几年,某天,照常在山中练剑时,遇到一个上山砍柴的年轻人。然后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的收了对方为徒。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只有师徒两个人的山头,竟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可他无心这些,照常只是练剑,等人。
直到十几年前,长生仙门广喻仙门百家,共赴封魔谷,加固封印。他知道这件事派谁过去都不行,便自己去了。
那是时隔很多年,无极子再次下山。
也是那次,他见到了师尊让他等的那个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一眼,他就认定了是那个人——长生仙门现任掌门苏拂雪,他听门中弟子提过这个人,一个剑修。
可苏拂雪显然是不认识他的,甚至都没与他说话,加固封印之后就走了。
他也不想这么快沾上这个因果,便没去管。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几日,竟又见到了苏拂雪,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他本家的一个小辈。
他在凡世是有亲人的,只是,在踏上这条注定亲缘寡绝的修仙路后,他没再回过家,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亲人活在世上。可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知道,这条路,有人替他走了。
他悉心教养那孩子十数年,教她练剑,传她法术,可又没有将一切说给那个孩子听,只让她自在无为,一切随心。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见到苏拂雪。
那个孩子已然长大,而因果也找上门来了。如此看来,一切当真如师尊所说,机缘若至,自可得窥全貌。
“可我相信,我不会死。”苏拂雪望着门口,声音不高,却很坚决:“我会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做我该做的事,过我想过的生活。”
无极子并不反驳,甚至还笑了笑:“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而他也会倾尽全力,助她得偿所愿。
苏拂雪颔首:“多谢。”
无极子回以微笑。
室内安静片刻,苏拂雪想到那个人刚才说的,而她又没有得到答案的话,想着无极子既然是守护者,也许会知道什么,便又问:“你知道什么是守护者吗?”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料想无极子也许不知道答案,没想到对方竟然神色大变。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