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跟封刀很快分了别,他急着要去找叶云盏算账,不然等到回程路上,这人往柳轻绮背后一藏,再好言好语地求柳轻绮两声,柳轻绮那心软的毛病肯定又犯得不是时候,非得护着他不可。
一想到叶云盏高高在上装模作样教训他那几次,他就觉得牙痒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把一顶大帽子扣到别人头上甚至还当了回爹过瘾的。他又嘱咐两句封刀,又记了封刀的传音讯息,就草草结束了话题,起身冲他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上楼准备,有劳少侠帮忙!”
“不必,”封刀忙也起身回礼,“祝少侠和门主一切顺利!”
方濯冲他点点头,便朝着楼梯快步走去。走了两步,他又迅疾转身,回来提了茶壶走,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一楼大堂。
他走的时候大概是巳时,仁城城主要请柳轻绮吃饭,所以传来的消息是在中午抵达客栈,自带酒水,非常贴心。而在房中,早在半个钟头前柳轻绮就睁开了眼睛,他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扶着被褥慢吞吞地坐起来,故技重施,手腕轻轻一扭,便以一个十分不适的姿势将枕头垫到了后背,直起身子。
还没坐多久,门就被敲响了,探进头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他,有些犹豫,磕磕绊绊地小声说:
“你好……”
“你好,”柳轻绮和颜悦色地看他,“有什么事吗?”
“哦,我,我帮方少侠送壶茶进来……”
柳轻绮眨眨眼:“请。”
这人蹑手蹑脚地进来,又轻轻地将茶壶放到桌子上,接着从容地冲他点点头,意欲离开。
柳轻绮说:“等等,麻烦你和方濯说一声,茶这个东西虽然好,但也不要喝太久,小心晚上起夜。”
这人抬起头,眼神略略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柳轻绮冲他友好一笑。这人便沉默着点点头,又转身出去了,甚至还帮忙掩了门,便闻轻轻吱呀一声。柳轻绮留意观察了他一下,发现他只是看着从容,实际上早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刚才没说话,可能是因为忘了怎么讲话,估计如果不是正巧后脑对着他,离开的时候他能直接忘了怎么走路也说不定。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这孩子出了门,他的目光还一直落在门栓上没动。过了一阵子他用手简单梳了梳头发,慢慢地抓起两把来,要在脑后系上。身后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那是你新徒弟?怎么这么腼腆,出去的时候同手同脚的,估计一会儿还得摔一跤。”
柳轻绮唇角一勾,平静地笑笑,说:“那怎么会是我的徒弟?是逍影门的新一代少侠,使一对好双鞭。估计是碰巧跟我大徒弟遇上了。”他眼神未变,依旧盯着门口的位置,这会儿将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被子上,低头扎头发,口中淡淡道:“来了就是客,坐啊,站着干什么。”
那人嗤笑一声:“我这不是怕你不适应,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认不出来。”
柳轻绮说:“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原本并无第二人的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便从窗边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此人长发高束,穿一身黑袍,抱着肩膀倚靠在墙边,赫然是燕应叹。
柳轻绮不惊奇,也不在意。他连转头看一下的意图都没有,扎好了头发,他就顺手将床边方濯坐过的一只小凳子拽出来,说:“这里请坐。”
燕应叹笑了:“站这儿说你听不见?你耳背啊。”
“还没有到您这个年龄能有的荣誉。”柳轻绮说,“不坐算了,你爱站着就站着。”
燕应叹没说话,大步走过来,拖了桌子旁边一只椅子,坐在柳轻绮的床旁边。柳轻绮这才抬起头,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一眼。燕应叹与此前不同,看起来似乎总是笑嘻嘻的人此刻脸上没有笑容,嘴唇抿紧了,目光从头顶到床铺打量了柳轻绮两遍,才微微笑了一笑,温柔地开口:“伤还疼不疼?”
柳轻绮抬手要去床头柜拿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不理他。
燕应叹温声说:“毕竟你的伤,全归功于我,现今又复发了,怎么样我也得来慰问一下。你说是不是,阿绮?毕竟这八年来我一直想着你呢,一想到你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的心就沉不下去,总是浮在空中,满脑子都是你。”
“有病可以不来我这里犯,魔教有的是你容身的地方,”柳轻绮摸到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你闭关了八年,就是为了来我这恶心我一次,是这个意思吗?”
燕应叹哈哈大笑:“是!你又有什么办法?”
他也不否认,扬起眉毛很是高兴地接受了这一说法,柳轻绮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杯子放回到床头。
“方便的话愿意帮我倒杯茶吗?”
“你是在恳求谁吗?”
“我只是问问,”柳轻绮低下头去,“不愿意算了。”
燕应叹看着他,笑容渐渐收敛下去。他的脸上覆盖了某种阴翳的神情,全然没有往日温润如风般的气势,反倒像是一片即将落雨的夜幕的阴云。他沉默了一阵,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当真走到桌旁,提起了茶壶。
柳轻绮安心享受他的伺候,接过了茶就喝,也不怕下毒。燕应叹重新回到床边坐下,目光盯着他瞧,迟迟不动。好半晌他才说:
“你怎么不爱生气了?八年前刚见你的时候,就跟个炮仗一样,只要一提到你师尊你就要下死手,那时候才最有意思。”
“别套近乎,跟你不熟,”柳轻绮说,“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留我一命到现在,是因为贪图我的美色。”
燕应叹把眼睛闭上了,看上去是在顺气。柳轻绮一口气把那茶喝了个精光,往床头柜上一磕,抽出枕头来想躺下。可惜这个动作他难以使上力,而再不在意,他也不打算在燕应叹面前出丑,故而只是试探性地拽拽,没拽动,就当机立断装作自己要拿东西,往枕头后面摸了摸,又神色如常地抽回手臂来,正好撞上燕应叹睁开眼。他对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没有一点改变的脸,咧开嘴角,假笑了一下。
“气人是没变的。”他和颜悦色地说。
“我想杀你也是没变的。”燕应叹也和颜悦色地说。
“你想来,尽管来,我不会拦你,这里也没有能拦住你。”柳轻绮说,“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昨晚你大徒弟那样抱着你,你也没捶他,我看你这不还有在意的人吗?”
“……”柳轻绮说,“你真的很像个变态,燕应叹,我本来以为你去偷窥唐云意洗澡就已经是极限了,结果没有想到原来你还能蹲在别人窗户上看一夜。”
“我可没有看一夜,”燕应叹耸耸肩,“正好赶上了。再说了,我也没偷窥你三徒弟洗澡,我就是把他从屋子里带走了,游历了一圈,又带回来,不然你想让他干什么?每天就锁在你这么个屋子里面,照顾现在这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你?就好像当时你师尊照顾你一样?”
柳轻绮沉默了。燕应叹用手撑了下巴,盯着他的脸瞧个不停,嘴唇往上扬去,似乎是温和而关爱的笑容,可实际说出来的话却与这两个词分毫不沾边:“我只是来看看你,八年了你还没死,说明阎王爷不要你的命,我也不会急着杀你。不过柳一枕到底是不是死了,这件事还存疑,只要你告诉我,我就可以饶你三徒弟一命,让他不至于在半途横死。”
他说这话时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老神在在地一跷二郎腿,神情又实在是轻松自如。可原本一直还算平静、浑似只把他的话当狗叫的人却突然警觉起来,柳轻绮转过脸,瞥了他一眼,眉毛微微皱起来,道:“你不是说不屑于用毒杀人吗?”
“我是不屑于,可有时候对待不听话的小孩儿,总得用点别的手段。”
燕应叹笑笑,抬手请向柳轻绮,却对准他的腰。柳轻绮又将脸转过去,不再看他。燕应叹笑意更深,甚至拖着椅子往前坐了坐,谆谆善诱道:“我是经常出尔反尔,但是我可不会骗人。当年我说要杀了你师尊就真的杀了你师尊,同样的,说不杀你就真的不杀你。我不会杀掉你那个徒弟,叫什么……云意?”他无所谓地一摊手,“不重要。反正就是这个小徒弟,我可以遵守诺言不动手杀他,不过却管不住我手下是否会不会杀他。这就是我的原则,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是不是?”
燕应叹笑着,抬手要去拉柳轻绮的手腕,轻声说:“阿绮,这八年来,我一点没变,你说的是。”
柳轻绮一把甩了他的手,原本的脸面再维持不住,倏地怒起来:“你别这么叫我!”
“生气了?”
柳轻绮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将左手揣进被子里,另一只手攥成了拳,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没那么失控。他盯着燕应叹那双含笑的眼睛,胸口堵了一团郁结之气,恨不得直接从舌头底下摘出来吐到对面这个人的脸上。好不容易他才顺好了气,那突如惊雷一样的恼怒也随之平息下去,额角却依旧突突直跳,像是在血管里埋了只青蛙,吵得整个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宛如夏天一池臭荷塘。柳轻绮沉默半晌,方才说:
“我已经说过了,我和我师尊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是他从山下捡上山的,他未曾婚娶。”
他已经平静下来,眼中情绪只是出现了一瞬,又立即收拢回去。燕应叹的表情却骤然阴沉下来,未等柳轻绮说完话,他便猛地一手探出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柳轻绮的喉间一哽,余下的话想说也不能说了。他下意识一把抓住燕应叹的手指,用力往外拽了一拽,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松了手。
燕应叹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很阴沉,笑容却依旧十分和善,提着他的脖子慢慢站起身来,轻声说:“你看,你还是不想死。”
柳轻绮咬着牙,冷冷地看着他。一只手攀上来,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那儿被掐得已经变得通红,触碰上去甚至都有些烫。燕应叹紧盯着他的面庞,力气加大了些许,又骤然松开。柳轻绮的上半身一下子弯下去,伏在床上用力咳嗽起来,燕应叹抬手替他拍拍背,却被他一手挥开。
此刻燕应叹脸上那种凛然的杀意已然消失无踪。他站在一旁,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那样平静而又心疼,不顾柳轻绮的拒绝,又覆手上去,瞧着那一处苍白瘦弱的后颈,喃喃地说:
“八年,你是长大了,可是我一直没见,阿绮,你是不知道,我真想杀了你。你说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如果柳一枕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又为什么会与他同姓呢?你又为什么会叫阿绮呢?你这个名字像个小女孩儿的名字,也不像一个师尊会给一个男孩儿起的名字,你……”
“你去问问这天下姓燕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儿子,”柳轻绮喘着气打断他,“我不喜欢跟人谈废话,滚出去。”
“我说的不是废话,我说的字字都是事实,”燕应叹直起身,放轻了声音,笑了一笑,“我知道你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事情明明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我就一定要来找你、折磨你、折腾你?就是因为你不无辜,你受柳一枕这么多年恩惠长大,你吃多了他的红利。他,修真界的明星,最后的大英雄,他生前受到报偿,死后的荣光也由你继承。所以你觉得这么多年我就只是没事找事对吗?你错了,柳轻绮,你自从拜在他门下,就注定和这些事情脱不开干系。你不能将自己摘开,因为柳一枕的名字已经和你牢牢绑在一起,他生前为你做的一切也已经与你牢牢绑在一起。所以和父债子偿一个道理,他死了,那么剩下的账就应该由你帮忙算完——当然了,”燕应叹一耸肩,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平静地说:
“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
燕应叹走得悄无声息,他像是从窗户离开了,又像是凭空消失,只是一低头的功夫,便已彻底无影无踪。柳轻绮叹出一口气来,摸了摸脖子,感觉到依旧一阵痛,燕应叹虽然没杀他,但是却不妨碍他下了死力气。那一下柳轻绮觉得自己简直灵魂出窍,喉结连带着额角都一起跳个不停,呼吸到了半路即被阻断,又不得已一口吞下去,下颌像是被推到颧骨之上、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仿佛错位了一般的痛苦,指尖发麻,浑身酸软无力,与在幻境之中别无二致。
他不做声,只是心里想着,就是他了。
如果说之前花岭镇的事还不是那么能确定,那么今日燕应叹找上门来,虽然未提,却已经默认了他就是花岭镇惨案的真凶。他可不认为燕应叹如果知道了自己来到花岭镇会不下手,就算是还没打算要他的命,至少也会出手试探一下,只是这一试探,就试探出了他自己的个人风格,一剑捅穿了他的胸口,就好像……
柳轻绮皱起眉毛,腰又疼了起来。他只得运转一点治疗法术来为自己暂缓疼痛,只是可惜他会的疗愈的知识少之又少。之前柳一枕没教他,他又少年心性、一门心思只想提高自己的剑法,也没怎么学。这么一点还是后来祁新雪教给他的,他不精通,也就只能使个五成。柳轻绮痛得有点难受,想喊方濯过来,但又犹豫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倚回枕头上,摸摸喉咙处的伤痕,便难以自抑地陷入了渺远的回忆里。
不,或者说,那并不渺远。事实上它历历在目,只是柳轻绮不愿意回忆,所以把它放到脑海深处数年之久,只是当再一掀盖取出时,事事却依旧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燕应叹的名字只要一出现,就会让他无意识地穿越回八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修真界大战之中,似乎不只是修真界和魔教在打,修真界内部好像也在打。众人混乱成一团,打成一片,这边似乎能突然刺来一剑,那边又好像能再一杖打过来直接将他打得头破血流。他还记得柳一枕那时候让他谁也别信,谁都有可能杀他,谁都有可能害他,甚至是振鹭山上的人。
而那时候他呢?一意孤行,年少气盛,师尊不让他去的地方他偏去,不让他见的人他一定要见。他甚至还想,修真界之中又能有什么仇什么恨?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目标自然也是一致的!——可事实上谁跟你的利益是一致的?既然有的人选择血战到底,那么有的人就会选择攀附魔教。既然有人要当英雄,那么自然就有人要当叛徒。
那时候他十六岁,在战争爆发前刚刚过完那样一个寒冷但热闹的深秋,那样年少,几乎只有一枚小米粒一般大小的生命之上树立起几道理想的影子,随即又被突如其来的大战骤然击溃。而那时候,满怀着对未来新幻想的他又怎么知道,一觉醒来迎来的不是新的一日,而是一只自天边飞来的白鹤,叼来了白华门突然被袭的消息。
柳轻绮按住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心脏突突跳着疼,但是深呼吸两次,也就平静了下来。他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是真的麻了,而也许事实正是如此。有无数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想起旧事,由此而会失神那么一刻,而几乎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因为身边可供回忆的事情太多了——方濯在擂台赛上所说的话,唐云意中的毒,以及前些夜里睡不着时总是想到的那把逼近喉咙的剑,都已经说明了这一切。他永远无法逃脱回忆的追捕,永远都只能陷入此等似乎是忘了、却也只是虚假的表象的无谓的自我安抚之中。燕应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是柳一枕的亲生骨肉,柳轻绮知道不是,并且知道了很多年不是:柳一枕曾经很认真地跟他提过,坐实了他就是山下捡来的一个孩子的事实,他的父母是一只箱子和一棵云杉树,箱子里有个他,云杉树上投递下来的影子罩在他的头顶,就像是母亲的手。
他是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吗?不。当时振鹭山还没有那么多弃婴,说他是头一个,其实也算不上谣言。在柳一枕之后,这种风气似乎才盛行起来,但无论如何,从小被养在山上、又没有明确的父母概念教导,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在幻想倘若柳一枕是自己的父亲。倘若他真的是他爹……
柳轻绮仰起头,将后脑磕在墙上,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始怀念起以前的日子。即柳一枕刚离世时,他一个人在屋里——柳轻绮突然坐起身来,腰伤处的疼痛令他头脑嗡鸣一声,但却意外地清醒过来。他睁着眼睛,目光仔仔细细地绕着房找了一圈,突然看到方濯放在床头一侧的长剑,合着剑鞘躺在那儿,像是一丛静静的乌云。
柳轻绮头晕腰痛,喉咙也不舒服,现在气管里还像是堵了一方纱布那样干涩疼痛。但是他此刻却无比清醒,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爬下来,刚落地却就一阵剧痛,弄得他连带着鼻管似乎都一起酸了起来。柳轻绮扶着桌子,拖着步子到了方濯的床旁,拿起那把剑来,推开剑鞘,便见得上覆一点寒芒,如深夜月光,又如镜底寒潭。
他慢慢地抽出那把剑来,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随即将剑刃掉转向自己,贴在胸口上,目光朝望着远方。面前便是一扇半开的窗户,帘子被微风轻轻吹起,窗外一片湖上漂浮着几朵荷叶,有小船伴随着游人的影子共渡在水面之上。天、地、声、人,四者有如一体,又仿佛截然相离。柳轻绮盯着那处荷叶看了许久,目光半明半暗,也像是天上的云投下来的影子,随之又立即被光影分割成两半。他提起剑来,重新调转了方向,剑刃逼近他的脖子受伤的地方,微微靠去,眼皮像是压了秤砣,似乎要合上,可却又神经质一般向上吊去,目光盯着一处,是真挚的,同时也是涣散的,像一粒蒸熟又被揉碎了的米粒。冰凉的剑刃贴上了脖颈,却又如同火烫一般让人想躲,而脑中尖锐的声响伴随着回忆影射出过往的一幕幕,明灯、暗火、锁链、硝烟与棺椁……一个特殊的记忆却令他一愣,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但是却仿佛没有什么印象,但那是一个秋季的暮时,昏昏沉沉的深夜之间,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中什么事也不想,一只手却突然搭上来,搂住了他的上半身……
“师尊?”
门突然开了。方濯的声音从门边炸响,随后便是几声匆匆的脚步声,柳轻绮如梦初醒,忙将剑往床头上一放,刚转过身,便对上了方濯的眼。
“你……”方濯有些发愣,“你怎么站起来了?你腰好了?”
“没。”
柳轻绮提起嘴角,冲他笑了一笑。背在后面的手握着剑柄,悄悄将剑身往剑鞘的方向推去,欲盖弥彰。
方濯走过来,柳轻绮将剑柄握在手里,当机立断,转身抓住剑鞘,啪地一放,感叹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剑,伤了这么些时日,好久没碰过了。”
方濯看着他笑:“你以前也没碰过啊。”
他将剑从柳轻绮手里取走,挂在腰间,转身去桌子旁边收拾东西,一边收拾嘴巴里还说道:“仁城城主不多久便来,我请一位少侠帮我们看着门,咱们趁机快走,他发现不了的。”
柳轻绮没说话,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方濯收拾完桌上的东西,随即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微亮的眼睛直瞧着他,问道:“师尊?”
柳轻绮冲他点点头。那一刻他想起那一段仿佛突然消失的记忆,即在前一夜晚上腰痛难忍时,突然缠上来的方濯的拥抱,以及那一张年轻的漂亮的脸,贴近他的脖颈,像是火炉煨热一般,让他的心在一片焦躁与寒冬之中渐次安稳、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