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真正能下山时已过了两月。魏涯山是个很有水平的人,他准确地评估了现在振鹭山的危险等级,严令振鹭山弟子无要事不得下山。其中危险之最危险自然就是方濯,在山上当了两个月的鹌鹑,同时也收到了来自魏涯山的一位大礼——一本记载了一份古老魔功的典籍。
此书封面的文字甚至还有些陌生,手指揩上去一层一层的灰,纸张脆弱泛黄,仿佛轻轻一捏便会碎成灰烬,看上去已经许多年未曾被翻开,甚至可能有数百年。
魏涯山将之交给方濯的时候,不隐瞒,不扭捏。直截了当就给了,好像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画册。
方濯虽然明白既然魏涯山做下了这个决定,他自己就一定有破局的手段,但真的好像被扔鸡蛋似的丢来一本魔功,他也吓了一大跳,犹犹豫豫的,感觉万分不真实。他紧张而又满怀狐疑地唯唯诺诺接了魔功,又听了魏涯山一大串教导,心不在焉地嗯嗯称是,一回到观微门人就要倒了,一把抓住柳轻绮,像要晕过去一样,问他说,修真界和魔教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咱们家怎么会有这个?掌门师叔还像从仓库里挑白菜一样就把它给拿出来了?
柳轻绮看他一眼,便哭笑不得,同时又为他那个白菜的比喻乐不可支,马不停蹄地就去找叶云盏分享这个乐子去了。
其实平心而论,方濯是被修真界给忽悠瘸了。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正邪不两立”的教育,而“正”是修真界,是自家,“邪”自然就是对家,是魔教,他自小认为两方是不可相容的,这导致他形成了其强烈的自尊心和近乎偏执的忠诚,所以在得需他重新进行身份认同时,才会如此痛苦不堪。
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便不难看出,修真界自始至终都在吓唬人。修真界弟子从不修习魔功,不是因为不让,而是因为“不能”。魔息与灵息相生相克,若非特殊机缘,不可同居于一体,就好像姜玄阳一样,擅自修习魔功,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最后必然会是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而同样的,魔教那边,从没有修习修真界功法者,也是因为他们不能。从自然所塑造的此类规则来看,两方注定水火不容,就算是某日冰释前嫌做了亲家,可身份注定不同,不可能真正从心理上成为一家。
故而若真以修真者身份修习魔功,也行。修真界根本就不必太紧张,因为基本活不下来。
早在五百多年前的修真界和魔教第一次十年大战时期,两方便都有对彼此功法的研习。魔教内部或者修真界内部搜寻出来那么几本有关记录对方功法的书籍再寻常不过,只是研习数年,发现想要彻底抹除灵息和魔息的法子是一样的,对方都有准备,都有着比下黑手要更黑的应对方案,此路完全不通,故而纷纷搁手不管,杀光了、杀退了、杀没了,自然也能大道相同的效果。
所以,比起偷偷修习魔功的人来说,也许灵魔混血的身份更为敏感。他们从出生的刹那便与命运展开了一番搏斗,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而作为这场冷血厮杀的补偿,上天同样会赐予他们所不同的超乎寻常的要素,天分就是其中的一种。而再另外一种,便是“第二个邰溯”,第二个传闻。当传闻成了现实,便不得不引起人之重视,甚至一夕用力过猛,还会造成无可转圜的悲剧。
但燕应叹亦是天之骄子,天性骄横,修真界现在能否拎出来一个与他单挑可以获胜的人都不知道,他行走人间数年,到底谨慎,不知这种传闻是否当真又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至少从他选择守朴来看,他所给方濯的结局目前还不是必死的,也许尚在试探中。
与其说他是想除掉这个祸患,不如说,他更想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扰乱修真界内部。早在十年前人人便知道,若是团结一致,魔族入侵未必会如此顺畅。最大的问题便在与内部的彼此猜忌以及几乎从未停止过的荒谬的背叛,而无论是聪慧的还是单纯的人们都已明晰,这完全是无解的。
燕应叹若真要故技重施、从内瓦解,必然成功。
无论如何,白华门与振鹭山已经离心,如果他的确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那么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得不能再圆满。
同时,振鹭山、白华门、飞乌山与明光派四个门派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极尴尬的境地,天下风云既变,山雨欲来,人人都能感知到危机的存在,可却不知它究竟从何到来,只能隐约察觉到,修真界的内讧,便是即将重蹈十年前覆辙的开端。
君守月常会收到洛笙写回来的信。她在开启新生活之后,也没有忘了她的朋友,经常给君守月来信。君守月俨然已把她作为一位远游的知心者,每封回信里都倾注了她对于感情和生活的烦恼,洋洋洒洒好几大张。洛笙总是耐心地给她提出建议,但那毕竟尺牍太短,难以书尽其意,写着写着,字里行间便多的是想念。
但在两位姑娘一如既往地交换着见闻和苦恼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君守月依旧如往常,在信纸上写下了她目前最难以抉择的事——即师兄与道侣之间近乎完全结冰的关系,可数日后收到信鸽的回信时,洛笙却并没有似以往那般为她耐心分析,而只是寥寥几笔带过此事,余下半页,只写了一件事。
即在数城郊外都发现了魔物痕迹。她灵力低微,顶多能在凡人面前自保,而很难在魔物面前也全身而退,故而每次感知到时,都会躲得远远的,没有靠近过,但却无比确认此事一定存在。
洛笙在最近的回信上说:“路经麟城,感知到有熟悉气息,想来想去,才想起原来在围猎场时曾经在方濯师兄身上感受到过类似的。不知是否与那只辣椒魔物有关。你长久身处在山上,不知民间险恶,现在山林更不太平,砍柴的、打猎的,往往一去不返。城池之间似有暗潮涌动,前些日子,卫城与蔓城之间还产生了一些矛盾。不知将来会怎样,但现今已足以令人忧心,无论如何,保重自己为上,切记,切记!”
洛笙这次的回信太短,短到让君守月心焦。她捏着那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头总有不适感蠢蠢欲动。窗外寒风飒飒,已然完全进入寒冬,只是推开窗便总感到手指上也结了一层冰。在这样寒冷的冬季,洛笙所寄回来的信也冷得像一块冰一样,末尾的落款更是仿佛匆忙无比,像是草草写就,令人放不下心来。
她托着腮,惴惴不安地坐在原地,半晌后便突然起身,到了柳轻绮门前。柳轻绮缩在屋子里紧靠着火炉看书,整个人围得严实,昏昏欲睡,书册即将脱手,滑入火炉中,即将合眼之际,幸而有君守月的敲门声叫醒他,救了他的书一命。
柳轻绮赶紧上手将这可怜书册捞在怀里,紧了紧外袍,喊她进来。君守月也不客气,一脚踏进,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截了当问道:
“师尊,大师兄和三师兄这回是到哪里去行事?”
“蔓城与祁城附近,好像是临界处,”柳轻绮想了想,“怎么了?”
君守月一听蔓城二字,当即如雷轰顶,心下倏地一坠。她连忙将洛笙的回信送到柳轻绮面前,请他看。柳轻绮倒也吓了一跳,心想女儿家的来信里不知有多少秘密,还是不要太仔细为好,便草草扫了两眼。谁料这两眼还真让他发觉了端倪,当即啪地一下坐起身来,夺过信纸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喉结轻轻动了一动,便捞着斗篷起身,一抬手,将君守月抓到身侧:
“走,同我去见掌门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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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振鹭山发生的事,远在山外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方濯闷了两月终于得以下山,高兴得忘乎所以,吸一口气都觉得无比清醒香甜,舒服得要命。唐云意在旁边就明显有些恹恹,他懒得在这么冷的天出门,现在这干冷时节,拉下帘子、拥着被子睡大觉才是他的做派,对于睡眠的渴望和寒冷的厌恶竟然已经让他放弃了对“自由”的追求。
方濯对他这样自甘堕落的行径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但他自己多在外面待两天,就也觉得没意思,想要回家了。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形总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种“伪装成人”的感觉,分外心虚。
唐云意这时候的心态倒又比他好不少,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儿也不为身边走着个人形靶子而焦灼。方濯看他,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一会儿就觉得焦虑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家里最好,大家都不嫌弃他,也不会出卖他。
他偶尔一流露出来这种略显悲切的神情,云婳婉就在旁边笑。她太爱笑了,有时候都没人能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但只要她一笑,就说明事情压根没有那么严重,完全不至于到忧心忡忡的地步,她笑了,便等同于告诉对方,“放宽心”。
“向你师尊求着把你师弟带出来是对的,”云婳婉老神在在地吃酥饼,“不然鸣妤这么不爱说话,我又忙得很,只放你一个乱想,恐怕得出事。”
方濯笑了一下,有点害羞。他还没答话,云婳婉便拿起一只酥饼送到他手中,示意他吃。一边塞还一边低着头看话本,突然便哈哈大笑,二话不说指着那话本上一行字送到方濯面前,眉开眼笑:“你看这段,笑死我了。你说人家怎么就这么会写故事?还写得这么有趣,你师叔我这辈子都学不来这张嘴啦。”
云婳婉前仰后合。方濯瞥了一眼,确实感觉挺好笑。只是他现在满嘴饼渣,只怕笑出声,就闹个笑话。于是一声不吭,憋着憋着,等把满口吞下去了才清清嗓子,正欲对此笑话评价一番,云婳婉却突然放了话本,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看了一看,倏地便起了身。
“阿濯,师叔出去有事,你和云意在客栈好好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方才还喜不自胜,现在却突然便敛了笑容,语气听起来也很严肃,瞬间便叫方濯立即也随之正色起来。他坐直了身子,看着云婳婉取过斗篷,围起便要出门,神色愈发凝重,心下里也知不好,便随着站起,与她走了两步,在身后问道:
“师叔,是出了什么事吗?可否需要弟子帮忙?”
“哦?不用,没出什么事,”云婳婉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来,冲他展颜一笑,神色又恢复往日生动温柔,只眼中闪烁着点点微光,看上去分外自如,“只是今日城中有盛会,大多铺子削价,尤其是成衣铺,比以往便宜不知多少,我和鸣妤打算去看看。”她上下打量了方濯一遍,“你这是,也想去?要不要也带上云意?”
“……这,弟子便不去了,”方濯尴尬笑笑,感觉嗓子被饼渣糊住了,怎么也不得劲,说话声音像砚台敲桌那样又硬又干,“那祝、祝师叔和师姐尽兴,不用管我们,我和云意我们两个,呃,自有去处——”
“——哎哟,人家说去看衣服你就不去了?去呗,天天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处理他们家那些破事,烦都快烦死我了,去看看衣服也是好的。”
“去个屁,要真去了,你看看接下来半年你能不能好过。”
方濯嗤笑一声,顺手摘了一枚枯枝,在手中掰折两下,发出清脆两声响:“当师兄的劝你一句,尽量少跟她们两个掺和……哪那么些个好事儿?她俩的事儿,就让她俩自己掰扯去。”
“你说的跟打灯谜似的,是不是故意叫我听不明白?”唐云意狐疑看他,“不是我说,大师兄,你这两日好奇怪,从山上就怪,怪得很啊。不过是跟师叔出来处理一件小事罢了,你那么苦大仇深的做什么?”
“……切,你懂,就你懂,”方濯有些难以启齿,“她俩关系好,我出来便是当个板子,一点用也没有,还得干苦力,我不苦谁苦?”
“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唐云意笑道,“就像师尊说的,‘苦力’也是‘力’嘛。”
“那是因为都是人家给他当苦力,他可没给谁当过苦力。你看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他身上他还乐不乐意这么说?”
别看方濯嘟嘟囔囔得嘴皮子挺利索,其实他是在嘴硬。正如唐云意所说,出发前他一脸悲痛,看上去承受了莫大的不幸,实际上他已因着这事儿魂飞魄散地跟柳轻绮哭过一回了。尽管祝鸣妤拿他当朋友,两人在寻风崖似有“交心”,但那日虽聊得投机,回来却叫方濯吃了番苦头,一时碰上师姐也有点畏手畏脚的。
祝鸣妤虽然不知具体,但也能猜到大概,看他神色总透些淡淡的同情。但她好歹还有所隐藏,柳轻绮那便就是敢作敢当,他对着一个误会发了一通不该发的脾气,心下里非常愧疚,映照在外表,便是那总无意中流露出的诡异的眼神。
他愧疚地望着祝鸣妤,愧疚地望着云婳婉,看得人头皮发麻。搞得云婳婉一头雾水地过来问他是不是又不小心把自己的胭脂给砸了,柳轻绮便只摇摇头,神秘莫测。
云婳婉非常狐疑,但直觉告诉她肯定没好事。她威逼利诱,使尽手段,费尽九牛二虎之劲,也只得到柳轻绮摇着头的一句:
“师姐,我看你辛苦。”
“……”
云婳婉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难不成还真是突然长出来了点良心?”
但尽管如此,柳轻绮会默许叫他跟着雁然门下山去,这令方濯始料未及。他压根没有想到柳轻绮竟然能愧疚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是想证实谁的清白。但方濯还是觉得柳轻绮应此要求只是打算安一双眼睛到他师姐身边看八卦,可奈何眼睛实在不想去,真不想去。
他此前便曾经闹过乌龙,在全然不知祝鸣妤小九九的情况下生拉硬拽地破坏了她准备已久的“二人世界”计划,搞得祝鸣妤一口银牙咬碎,没打死他还算是她顾及同门情谊。这下顾清霁在山内有事,无法随行,肯定又是祝鸣妤期待已久的独处时刻,他再横插一脚,还想不想活着回来了?
方濯对这事儿有心理阴影,他自己也经历过漫长的、痛苦的暗恋,深知这感受有多难熬,始终觉得破坏他人期望是一件非常值得五马分尸的事,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罪大恶极(当然喻啸歌不算)。是以,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去招惹祝鸣妤,一听说云婳婉这打算,便哭天喊地,痛哭流涕,拽着柳轻绮的袖子不松手,非得叫他去求云婳婉收回成命不可。
“我不去,我不去,实在不行你叫他们三个去,我不去,”方濯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尊,现在我的身份不一样了,你徒弟我是知情人。她们两个好不容易能独自出去一趟,还加我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干什么?要、要不,你也一起去。好歹我还有个能赶紧溜走的理由。”
“哎哟,乖乖,真可怜。”
柳轻绮一脸同情地摸摸他的脑门,颇为宠爱地看着他,温柔地说:“可惜我不去。”
“师尊,咱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都多久没有出去好好看看河山了。这次祈愿也不难,动动手指的事儿,你便当陪我出去走走,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没什么比在家里睡觉更放松的了,”柳轻绮抖抖袖子,不假思索,“这么冷的天我出去遛弯?我有病?不去。”
方濯心碎了一地,只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师尊,路途还算是遥远,我和师姐同处一室——”
“阿濯,我已经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了,”柳轻绮打断他,轻声细语,莺歌燕舞,“所以,你放心吧。我一点气也不生。”
“生生吧师尊,人要有警惕心啊。”
“不生哦。”
“生个吧……”
话音刚落,耳朵就被捏住了。柳轻绮与他温热的气息一同靠近耳侧。
“不生哦。”
柳轻绮平心静气,对方濯的信任发展到顶峰,丝毫不受其半分干扰。方濯嘴皮子都说破了也没能说动他半分,百依百顺的誓言终于只成了一纸空谈,非常伤心。但好在师尊还是向着他的,虽然自己懒得出门,却也理解为何方濯会这般惴惴不安,便去同云婳婉说了声,把唐云意也给带上了,权当是帮方濯找个聊天解闷的搭子,不至于让他在两人之间委屈地憋死。
可怜唐云意是最继承柳轻绮人生哲学的一位弟子,原本的人生愿景也是在大雪之际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被师尊轻言一句,便彻底破灭了人生理想。外出五日,只有前两日他兴致还算是高些,这几日便总盼着赶紧回山,一天到晚跟方濯念叨,嘟囔得他耳朵都起茧子。
“你想赶紧回去就跟师叔说啊。事情已经办完了,其实已经可以走了,但她就是想在外多玩一阵,咱们也没办法。”
唐云意左摇右晃,听到这话便一下子撒了气:“我要能这般直接同师叔讲,便不至于过来求你了。”
“得了,我的好师弟,事已至此,你劝不动师叔,也劝不动师姐,那就逆来顺受,不如好好在附近玩几日,”方濯长叹一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故作老成地晃晃脑袋,苍凉念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一生便落脚山上,少有下山契机,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多看看这红尘烟火,其实也是不错。”
“人家门派不让弟子下山,怕损了道心,咱们倒是一个接一个等着往下跑,”唐云意轻轻一吐,一缕白雾便顺着唇角往上飘了一飘,“不过,这真的太冷了。以前我怎么没觉得入冬会有这么冷?”
“我也觉得,今年仲冬时便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方濯也呼了一口气,“下次下山,得仔细多穿一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着空无一人的郊外小道慢吞吞地走。没有目标,也没有去向,只是为了消遣时光而在附近溜达两圈。走着走着,两人还真就对云婳婉说的那个盛会起了兴趣,觉得反正在这儿也没个玩头,不如回去随着看看热闹。正欲转身离去时,却突然听到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一阵猛兽低吟声响。
“……什么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听到了这一声响,便警惕心顿起,举步朝着那方向走去。绕过小道,再过两丛枯木,面前便是一片窄小的密林。若真有猛兽,也应当是在这里,只是这儿距离城镇较近,也是令人起疑。
只是踏进密林两步,两人便明白了因果——遍地散落的兽类尸身和蜿蜒成河流的薄薄一层鲜血,直踏着冰冷的结霜草壤迈向曲折深邃的远方。再往前一步,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枝头似乎挂有破碎的血肉,风一吹便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隐没在草丛中。
而那尸身上蜿蜒盘旋着的紫黑色的气息,两个人都再熟悉不过。唐云意登时脸色煞白,下意识转头看向方濯,方濯反应很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推,沉声道:“给师叔传音,让她快些过来,你便不要在这里了,去给她带路。”
唐云意磕磕绊绊地说:“大师兄,那、那你怎么……”
“不必担心我,我便在这守着,以防生变。”
“你出门没带剑,我把剑给你。”
唐云意二话不说,便要从腰间取下成渊,却被方濯按住手腕,又推了回去。
“不必,不知这旁边是否还有陷阱,你带着剑,先保全你自己。”
“可是你——”
“我自有办法,”方濯微微皱眉,“快去。”
话已至此,唐云意也知道现在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云婳婉才是最重要的,便重重点点头,不再坚持,转身出了密林。方濯思忖着时候,也给云婳婉传了个音,果不其然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他不知道云婳婉现在在干什么,但无论是否会打扰到她的雅兴,现今的情况都必须要她来主持大局——这遍地的野兽尸首不是别的,正是魔物。
首先不知为何这些魔物会远离蛮荒之地到一座无辜城池的郊外,其次不知究竟是何人在此猎杀魔物,又弃了一地尸首不管。看那血河蔓延而出,直入密林深处,可能方才在这里刚进行过一番搏斗的人走过了这条路,甚至可能就在里面。
方濯也不是莽撞之人,知道形势未明,就不要轻举妄动,便本打算如对唐云意说的那样,只守在这里以防生变。但不多久,密林里突然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其中隐约还有气息互撞的微弱声响,且似乎越来越近,从依稀到明确,几乎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听闻有惊变可能,他当机立断,以灵息凝成一把气剑,甫上前一步,便感到迎面而来一阵血腥气,熏得脑袋都发晕,而眼前骤然撞出一只巨大的似虎又似豹的魔物,它也是晕头转向,直截了当便朝他冲来,方濯手中气剑尚未来得及出手,身后便突然响起一阵嘶嘶声,转头一看,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枝头不知何时攀上一条巨大蟒蛇,吊着脑袋攀附而下,信子对准他的后脑,缩脖子已是进攻之势。
方濯毫不犹豫,手起剑落,先一剑劈向蟒蛇脑袋,为自己身后清出一条路。回身欲对付这魔物时,却忽见其身侧似乎奔过一道身影,魔物高高扬起爪子便要拍下,方濯下意识抬剑便劈,眼前爆开一道闪光,那魔物原本跃在空中,身形却突然抖了一抖,紧接着便摔落在地,后背开了一道致命血口,扑在地上挣扎一瞬,便彻底没了声息。
而与此同时,身后蟒蛇悄无声息攀上树冠,忽的从背后长出一对翅膀,越过魔物尸身,直奔向更深处的丛林。而同时,身遭忽的展开一阵暴喝,一头魔物横冲直撞踏过密林,夹杂着琐碎的烂叶和尖锐的枯枝,随着尘沙直冲他而来,方濯再以气息凝剑,双手高举一剑劈下,可这边的麻烦还没解决,身侧便又卷来一阵混杂着冰冷魔息的邪风,转头一看,这魔物长什么样子压根便没有看清,可一道利爪已经撕向他的心口,幸而方濯后退及时,堪堪避开了这一击,可下一刻,这快如雨燕般的魔物便已经窜至空中,口中发出一声尖啸,转瞬便到了他的眉心处。
也正是在此刻,伴着那魔物一声尖叫,一人声响赫然于旁侧炸开:“接着!”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冰冷金属光,携着灵息奔向他胸前,方濯手疾眼快,一抬手接了,才发现那是一把刀。他无瑕顾及这刀究竟是从哪来的,虽然主修并不是刀,但无论是在叶云盏那边,还是自己琢磨,他都或多或少了解一部分刀法,当即便双手紧握刀柄狠狠劈下,正中那俯冲而下魔物头颅,登时血浆崩裂,伴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白骨碎裂声响,有的没的浇了他一脸,刺得喉头微滚,似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而这厢危机堪堪方才解决,方濯提着刀,转头一看,却愣在原地,半晌,才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脸色阴沉,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濯便倏地又感到背后一阵罡风而过,他当即转身欲对,那人眉宇一凝,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心!”手上长刀便骤然抬起,一道刀锋紧贴着他的侧脸劈了过去,狠厉迅猛,一击致命。
那人道:“你是瞎子吗,这都看不见?”
方濯后退两步,打量身后多出来的一具尸首,发觉正是那条蟒蛇。他方才分明瞧见它张开翅膀飞向密林深处,此刻却在这里再见,可见此畜已生人智,竟然懂得这等声东击西。
再一转身,面前一个像是从血河里爬出来的人,手里提着一柄长刀,再加这标志性的阴沉目光,不是姜玄阳却是谁?只此刻他脸上发上身上却是血,两人意外而遇,狭路相逢,他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复杂。盯着方濯看了半晌,才下了决心似的,一咬牙说道:
“这里很危险,你快走,不要留在这里。”
方濯见四周魔物环伺,也明白这不是一个能说话的地方,上前两步,紧随着他就要进密林。姜玄阳道:“你进去干什么?你的剑呢?”
方濯道:“没拿。”
“没剑,你还好意思自称剑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阴阳怪气,至少也得等脱困再说,”方濯抬眼往密林里看了看,“只你一个人?还是你的师兄弟都在里面?”
“……”姜玄阳拉住他,“你别进去,他们怨恨你,不亚于怨恨这些魔物。”
“此处魔物云集,非单打独斗所能抵抗,我既然来了这里,便不能袖手旁观。”
方濯颠颠手中长刀,分开枝叶,执着往密林里去。姜玄阳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却也没再拦,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声道:“刀你用的惯吗?”
“还行,但没剑那么熟练,”方濯道,“里面有多少?”
“少则十只,多则数十,”姜玄阳道,“我们也是无意遇上。”
方濯根据方才魔物的实力估算了一下,又看姜玄阳在这些魔物围攻下也可脱身至此,也许整体实力并不很强,但麻烦就麻烦在一个“数量”上。他思忖片刻,转头对姜玄阳道:
“你们被困于此,已经中了它们的‘消耗陷阱’。我师叔应当马上就会赶来,现在,你我一同进去,护送你师兄弟先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姜玄阳道:“你进去也没用,他们不会听你的。”
“他们不听我的又如何,你的难道也不听?”方濯沉声道,“恩怨归恩怨,命是命,如何取舍,你我心里都有数。恩怨难道还能比命更重要?”
姜玄阳喉咙一干,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方濯用提剑的方法提着刀,踏着血迹上前数步,拨开密林层层叠叠的碎叶,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姜玄阳走到他旁边,深深看他一眼,指了个方向:
“这边。”
又写多了,而且看了看可能又会出现**一样的分P,故又不分之
写到这儿才发现把之前自己的设定好像又忘了,前面似乎有吃书,等全写完再改吧,汇源麻中麻,接下来几天不知道能不能更新,存稿被我霍霍完了,这就是不节俭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7章 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