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早之前,魔族始终在修真界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刻板印象:非常善于交。
其实这一点,很早之前就有人澄清了——人家只是民风开放了一点,伴侣不像民间和修真界那样要求从一而终(再说了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若是感情没了,那就换下一个,交不交的不也得看感情么,感情水到渠成了,不就自然交了吗?
由此可见,这的确是一个很容易就能理解的行为。但是放在修真界那就变成十恶不赦的了。用叶云盏的话来说,就是“魔族在行房时如果不在床上,修真界都会将其认定为是足以砍掉脑袋的罪过”。
为此,方濯倒是很理解——修真界跟魔教打了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然得对对方严苛一点。魔教还说修真界的都是一群伪君子没一个好玩意儿嘞。方濯也不觉得这样的宣传怎么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也不会去爱上魔教女。不过有一样谣言倒是传得漫天风雨,其构建谣言世界程度,无所不用其极:
魔族是长生不死的。
茶馆内熙熙攘攘、飘摇漫天,柳轻绮捏着那只茶盏,完全按捺不住自己满脸八卦神情。他偷听真的没什么水平,若是人家在他面前,一瞧他的神色,便能准确定位到被他偷听的人的具体方位。
一只脚踏在凳子上,让身子呈某种略显倾斜的态势方便偷听大业,很与时俱进的招数。用手遮在嘴唇上,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哲学问题,盯着那块脱落了墙皮的灰痕研究半晌,也非常有创新精神。但将脊背紧贴着人家的脊背、耳朵紧靠人家的侧脸,那就一点儿也不专业了。此刻那人正偏过头看着他,柳轻绮便当即收了神色,一脸高深莫测,转头看他。
此人乃一介大汉,身量魁梧,面容糙硬,人像一座山,手指便像是山上的巨石,捏着酒碗,一双牛似的眼睛转头静静看他。柳轻绮白衣一身,手执茶盏,看上去非常风雅,被戳穿了也不气,抬手做敬茶状,老神在在地说:
“今日得以在此茶馆中见到传闻中的江涛先生,在下万分荣幸,以茶代酒,聊此一敬。”
大汉说:“我不是江涛先生。”
柳轻绮说:“哈哈哈认错了。”
他当即便转头,抄起桌上的斗笠就要走,却突然又被大汉喊住,转头一看,啪地一声酒碗已被捏碎,一双眼睛挤在深谷似的眉头下,浑似一张鸟瞰悬崖俯视图:
“刚刚是不是你在乱喊乱叫的?”
柳轻绮从容不迫:“是。”
“如今又来偷听?”
柳轻绮义正辞严:“有理由的。”
手掌一拍桌子,震得满地乱晃,大汉悍然回身,神色不虞:“理由?说来听听。”
柳轻绮说:“因为我是魔尊燕应叹,我的确长生不死,我就是最牛的。”
此话一出,全场寂然。数双眼睛登时便对准了他们的方向,在短暂的沉默后,满座人立即起身,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纷纷一声高喝扑上前来,方濯却早有准备,一手转出伐檀,轻念剑诀,当即便拦在原地,而转瞬间,两人已经如一阵风般卷出茶馆,临走前方濯还不忘将桌上的一壶茶给捎在怀里带走,待奔至开阔地,剑诀倏地一调,一道剑光便骤然落身于前,伐檀剑光大放,捎带二人起身,只一瞬,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方濯御剑上天后才将剑身加宽,随即坐下来,举起茶壶,往嘴里倒了最后一口茶。柳轻绮在旁边嫌弃他没出息,方濯只笑笑,慢条斯理地咽下之后,才反唇相讥:
“你有出息,说好了要穿新衣服出行,你不穿?”
“你好意思说?你有病!”一提这个柳轻绮就来气,“给我买粉色的,有病吧你!”
“你不喜欢粉色吗?”方濯倒是无辜,“你说你喜欢我才买的啊?”
“玩笑和真心话分不清吗!”
“你说的很真啊!”方濯道,“而且,那衣服,不是你自己付的钱吗?”
柳轻绮反驳一半,戛然而止。他也学着方濯摇摇晃晃地坐下来,以手撑头,思忖片刻,冷静地说:“我想吐。”
方濯有时候觉得柳轻绮的脑子确实是有点不太能理解。其实他们一路从卫城飞到青灵山,不多久也就到了。路上忍忍,拿个包裹接着,吐就吐吧,别吐外头就行,仙尊也得注意一下影响。不过好歹这也只算一轮折磨,撑过去了,这事儿就算完了。柳轻绮却不。他非说如果想要一路畅通无阻地前往青灵山,就得给追杀他们的人以无数假消息。方濯深以为然,询问他的高见,柳轻绮说:
“泼脏水。”
于是他在民间的随便一个地方都成了魔尊。今日魔尊在这儿偷了人家一把花生,明天魔尊在那儿抢了人家大姑娘敲衣服的棒槌。魔尊在卫城的茶馆里跟随从抢酒没抢过,魔尊在安城的花楼门口大喊要男的。魔尊在这儿,魔尊在那儿,魔尊无所不能,魔尊到处都是。魔尊在大街上和魔族随从卿卿我我花前月下,魔尊走进成衣店要求将一件满是牡丹与绿叶的大红花棉袄收入囊中。魔尊左右奔走、神出鬼没,魔尊像风像雨,也像神经病。
这就是他的策略。简单来说就是,犯了贱就跑,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谁,恶评全由燕应叹一人承担。
自然修真界么,满江湖风言风语的,都说魔尊在这儿在那儿,自然要去应验。验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是故人,但可不巧,故人发完疯已经跑了,只留一地余音,静待诸位欣赏。
民间对于魔尊的态度本就带着一些污名化的意思。毕竟是魔族,还在蛮荒之地,普通的凡人是很难进入的,而魔教教众也并不是都有着像燕应叹那样的“我就烂!”的决心,伪装也很到位,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魔族”是怎样的。故而以讹传讹一番下来,魔尊的形象便产生了些许偏颇。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青面獠牙、相貌丑陋,看一眼能把隔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不过不要轻易就吐哦,因为他——
“杀人如麻。”
柳轻绮站立在山巅,面对一轮夕阳,以手为剑,嗖嗖地做样子,严肃地说:“所有见过魔尊的人,都死了!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死没死。但是今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魔尊会分裂。魔尊的脑仁一分两半,一个给了大花袍子,一个给了秦楼楚馆的男人。”
“……”方濯有些忍不住笑了,“你也真不怕燕应叹找上门来啊。”
“他来正好。”柳轻绮敛了神色,“我正要问他。”
此刻两人已站立在青灵山山顶。爬上来的过程比方濯想象中要艰辛许多,因为身边这个晕。平铺直叙地飞他就已经很痛苦了,吐得有如平头百姓见燕应叹,再拔高,彻底完蛋。
故而两人爬了上去。青灵山远不如振鹭山高,对于两个天天进行爬山运动的健将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一趟下来,脸不红气不粗,甚至还能叉腰作诗。路上风景不错,方濯很少爬这种黄黄绿绿的山,因而颇有些新奇。
他上一回上青灵山,还只是揣了满怀的悲苦,为了和林樊与封刀会面,夜晚一路御剑上山,甚至没有在意周遭景色。现在看来,青灵山更像是振鹭山的另一个极端对比,一个青山绿水、霞蔚云蒸,一个风刀霜剑、不毛之地,如此一比,仅从景观质量来看,高下立判。
等到了山顶,方见上头有一小片平原,繁花满地,摇曳生姿。转过一面崖壁,便看到有一座小院坐落在云雾蔼蔼中,旁侧竖了一丛青翠竹林。青灵山果然名不虚传,正是隐居的好地方,只是看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方濯跟随柳轻绮走到崖边,默不作声地关注着他的反应。就算是柳轻绮突然要往下跳他也能立即便出剑将他接住。但是面对着千山万壑,看了一路振鹭山所未曾拥有过的水秀山明,柳轻绮似乎也突然恢复了尘世的心意,万分惬意。他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说:
“这地方果然好啊。怪不得他们要来这里隐居。”
“以后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到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来隐居,”方濯说,“甘棠村……还是有点冷。冻了一辈子,等尘埃落定的时候,还是找个暖处吧。”
他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柳轻绮的双手。柳轻绮背对着一片幽深山谷,渐渐地,笑容隐去了。他不再说话,而是在方濯的陪同下回了那个院子,借着夕阳最后的明光看清了院中的一切——石磨,田地,枯萎的穗子和一张已经干瘪的草席。一条石子路从院门铺到房屋门口,清凌凌得在夕阳下闪着暖黄色的微光。窗户上贴了尚未摘下的窗花,檐瓦有一处破损,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一切都好似被突然暂停了时间,只不过是岁月停留在这一刻。来的人终将会来,而留下的只不过是时光的灰烬。生死之事从来不必纠结,回忆的折磨也只是光阴的把戏。林叶高耸入云,若刀剑收刃,月光敛锋。
柳轻绮却突然说:“我不喜欢这里。”
方濯看向他。柳轻绮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庭院,而是落到了竹林旁的那一只水井处,方濯发现那里有一只摇篮。这小东西像一瞬星光,猛地照得心底透亮,他心头一悸,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却被柳轻绮慢慢挣开。绕过水井,在青葱绿野间看到一只墓碑静立于此,墓前放了三只空盘,没有祭品,也没有焚香。
阿缘之墓。
风响簌簌,四野无声。
一切昭然若揭。
方濯这辈子可能都会记得这一天的夜晚。他们直截了当地来到青灵山,没有绕路,也没有东躲西藏。比想象中要顺利太多太多,一路上柳轻绮都很高兴,笑得没心没肺的,有那么一瞬,方濯简直也已被他蒙蔽。
他心想这七年,无论如何,师尊是真的开心还是装出来的平静,他还是能有所知晓的。他可能是真的已经在三日醉梦后打起精神,也可能被沈长梦所刺激,执意找回当年真相,但直到上了青灵山他才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点也不高兴。
柳轻绮从怀中摸出一壶酒,一袋子饼,放到阿缘墓前。方濯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又是怎么塞下来的。这里其实并不安全,但明月夜里,一切危机似乎也成了掩藏真心的借口。柳轻绮不喜欢这里,但他不想下山。他坐在阿缘坟墓前,替她洒了一地的酒,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还是敬你一杯。无论你是否是我的母亲,都受了这一拜吧。”
方濯立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他明白现在正展现在面前的一切。尽管青灵山上没有一个地方、一个要素可以说明柳凛就是柳一枕,但已经不会、也没有机会再给“柳凛”以辩驳的机会。
阿缘的墓碑立在这儿。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块碑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周遭没有多少落叶,估计前不久刚有人来过。柳轻绮长叹一声,拉了方濯坐下,还特意为他清了清地上的土。他微微笑着对方濯说:
“如果这真的是我母亲,那你应该喊她叫阿姑,还是岳母?”
“你爱让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
柳轻绮笑了。笑着笑着,他稍稍屈了身,用手掌覆住半张脸,低声说:“我一直以为,她可能是方圆的圆。我没有想到是这个缘。”
“缘来缘往,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是我师尊命里该有此劫。”
方濯不言不语,拉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柳轻绮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按揉着眉心。发丝低垂,滚过脖颈,肌肤细腻光滑,跳动着月光,像被雨水泼洒。月色拉长竹影,落在白衣边缘,像是绣了数道斑驳波纹,冷风扑簌作响,有如海浪来袭。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方濯将他的手和袖子一起攥在一起,感到袖口灌了寒风,浑身打着颤地凉。他轻声询问柳轻绮要不要下山去,当师尊的却没有回复他。
过了许久,他才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轻轻动了动,随即便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吞咽动作。然后,他转过头,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喉头却一哽。
他低声说:“阿濯,谢谢你。”
方濯说:“别……”
柳轻绮将另一只手也慢吞吞地伸过去,捧着他的手掌抵在自己唇边。他低了眉眼,这个动作看上去竟然有些虔诚,嘴唇稍稍有些干裂,摩挲着方濯的手指毛喇喇的。
他的眼睛始终瞧着地面,似是从中窥得了什么他人所未知的秘密,始终在询问、窥探、凝视。他的喉结痛苦地一跳一跳,吐出又吞咽,哽得喉头几乎无法说话。但他却依旧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
“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方濯顿了一顿,没有说话。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去,像是一张悲伤的蝴蝶的尾翼。他任由柳轻绮拉着他的手,在阿缘的墓碑前跟随他久久沉默,另一只手缩在袍袖中,感到柳轻绮紧紧地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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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到底寒凉,两人没有久留,不多久方濯便劝着他下了山,柳轻绮也没再坚持。但他一路恍惚无话,直到坐在客栈里时,也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他看一会儿,便将头搁在墙上,拉下帘子,将月光和树影全部阻隔在外。
从青灵山下来之后,他似乎就始终困于一种头疼的怪圈中。他自己揉捏太阳穴,尝试着往脑袋里灌入灵力,但都无济于事。方濯不可能不替他着急。他一头疼,就脸色白得不像话,从前方濯还以为他是没睡好觉或是睡得太多导致的偏头痛,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这甚至并不是吃药就能吃好的。他需要被解开心结,彻底抚平心头那道伤疤。这是一个已经折磨了他十年的伤痛,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沉入湖底,就此遗忘。
可奇异的是,方濯的心却是冷硬的。从白华门出逃到至今,柳轻绮酩酊大醉也好、非闹着要出洋相也罢,他都在一旁看着,始终守着。有什么样的结果、会导致他们的声名如何发生变化,他自己从不在乎。
柳轻绮近几日的睡梦从不安稳。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方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躺在一边,听到身边人梦中无意识的呓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也知道他此刻正陷入故旧与现实所交织的崭新的折磨中。睡不着,他便翻了身,用眼神勾出柳轻绮的侧脸,描画着他的睡梦中的容颜。
有时深夜将尽时,柳轻绮轻轻皱眉,晃了晃脑袋,仿佛深陷梦魇。他便慢吞吞地抬手去,替他拨开额角汗湿的头发,他急喘不歇像是陷入了惊悸,方濯便小心翼翼把他抱进怀里,拍他的后背。
他从未有这样一次——并且是在从未有人为他传授过相关知识的前提下——去安抚、照料一个精神脆弱的人。柳轻绮深陷入恐惧。白日他嘻嘻哈哈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晚上这样的恐惧便暴露出来。他的汗湿了寝衣,他在梦里挣扎。可却偏要以为方濯不知道,假装两人之间只有一帆风顺的世事,没有再也无法洗清的罪孽。
可无论是怎样的奔走、如何的逃亡,他的心都再没有半分波动。他的人好似也停留在了当日平章台下,当伐檀白光一闪、警报声骤起时,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都将他钉在原地,并且将他的灵魂也沉入冰窟。
他甚至知道有一日他会对柳轻绮说出那句:
“怎么办?”
他会走投无路,茫然失措,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了想象,这并不是误会,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已经死去将近十年的人却在数年前的恩怨中劈开了一道山的裂缝,让他的罪恶永远轮回往复,并且终有一日会失足坠落,粉身碎骨。
他担心当自己终于要问柳轻绮这个问题时,他会看到柳轻绮冷静的眼神。事已至此,柳轻绮绝无办法。柳一枕当年在白华门造下的孽绝非只害了白华,而是波及到了整个修真界。没有人会放过他,也不可能有人会原谅他。他慌乱也好,绝望也罢,方濯都放心。是生是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最后一刻身边是谁。
苟活可以,跳崖也可以,但他就害怕身边那个人不是柳轻绮,他害怕看到他冷静的眼神。这样的目光代表着诀别和一个“万无一失的决策”,方濯宁可他发疯。他宁愿没有办法,也不要柳轻绮想出那个办法之外的选择。只要是他在身边,他便安心。
像是一汪泉水,被谁舀走,他都随便,但只要依旧与山林贴合在一起,他的生命便有意义,人生便鲜活无比,就连谎言也映得真切。
当夜柳轻绮头疼得睡不着觉,哎哟个不停,可怜巴巴地找他求助。方濯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搁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指抵住太阳穴,轻轻地揉着。
柳轻绮好像很满意。他头疼至极,眉头紧皱,但经由方师傅娴熟手法,也慢慢缓和不少。捏着捏着着,他便将手伸上去,摸索到方濯的手指,并且顺着上去抚摸他的手腕。方濯被他摸得一阵痒,笑着让他放手。柳轻绮冷汗还在冒,嘴巴却不停,笑嘻嘻地说:
“乖乖,贤内助,让我捏两下嘛。”
方濯挺吃他这一套的。但现在,他决定装作自己变成了无情无义之人:“你脑袋不疼了?”
柳轻绮道:“那还不怪你。脑袋里都装着你,在里头左蹦右跳的,叫人好难受。”
方濯一抿唇,耳朵便不由粉了一片。他偏过头,嘟囔着说:“以前怎么没见你会这么多甜言蜜语。”
柳轻绮再接再厉:“我心口也疼,你帮我揉揉。”
方濯当即便要将手抽走。但动作到底还是慢了半拍,柳轻绮一把钳住他的手腕,翻身而起,直直便冲着他的心脏摸去。方濯躲闪不及,骤然触碰到隔着一层衣物的温热肌肤,几乎是瞬间脸便红了起来。
他的心脏猛地向下一坠,如同卷着他从高崖一跃而下,铛啷啷地撞得胸口发麻。柳轻绮捏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去向自己的心脏周遭、胸口和颈间的纹理。最后,他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捏了捏手指。方濯只挣扎了一瞬,便感到有一股格外的烦躁从胸口毫无掩饰地喷薄而出。
他一把攥住柳轻绮的手,不让他再动作,一阵火烧般的燥热几乎让他坐不住。在他并没有意识到的时刻,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滚烫,手指紧紧钳着柳轻绮的手腕,将它合于掌中,整个人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恍惚如云的迷蒙。在他反应过来后,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他不能搞明白是自己靠近的还是柳轻绮凑上来的,但是他睁着眼,却仿佛在此刻才恢复视力。柳轻绮扶着他的肩膀,亲了上来,额头相抵,手指越握越紧。方濯听到他的声音伴随着喘息传来:
“你要吗?”
“什么?”
方濯抵住他的额头,感到口干舌燥。在凑近的刹那间,他突然嗅到柳轻绮身上一股从前从未发现过的气味。这味道让他意乱情迷,几乎是瞬间便陷入情爱的深沉泥沼中。他感到自己的喉咙不停地在吞咽着什么东西,上上下下抖个不停,却又好似卡住一根鱼刺,沉闷得无法呼吸。他分不清究竟是谁抱着谁,但最后他们完全缠在一起。方濯用双臂撑着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清昏黄烛火中柳轻绮鼻尖的一点小小的汗渍。
他俯低身子靠近他,耳边传来遥远的虫响或是蛙鸣的声音。方濯低声说:
“会后悔吗?”
柳轻绮道:“我也从不后悔。”
两人目光直直地对视,刹那间,方濯脑中嗡的一声鸣响。他迷迷糊糊地低下头,仿佛有一只手牵着他的命运让他动作。但实际上,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打开了扣锁,也是他用冰凉的手指抵到面前跳跃不歇的命途的动脉。那脆弱的血脉停在指尖突突跳着,昭示着鲜活而生动的生命依旧在寂寂回响,一股狂热的、火般的热烈燃烧着整具躯壳,使得烛影都像湿热的夏夜,仅被黎明前的一刻点燃了枯草,便在荒野燃起熊熊烈火。
灼热的、沸腾的,像一弯赤红的血色月亮。但当他俯下身,在夜色无声的阴影中抬眼时,昏沉的大脑却猝然间闪动了一丝可怕的清醒。宛如一根弦被拨动,急切地警告他要多加思索、不得冲动,可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灼烫的思绪如瓢泼大雨般将他浇了个透,让他不管不顾地一路奔向痛苦与快乐相交织的崭新未来。昏暗灯影中,一把枯草似的黑影泼洒到墙面。它紧紧攀附上房梁,仿佛发出警示,自时光中摸索到罪孽的钥匙。它旋入锁芯,咔嗒一声解了枷锁,门外的风冲破束缚吹透门里的惊惶,如孤独的回响在暗夜里没命奔驰。
感谢有姐妹告诉我如何对这种长篇大论进行排版!我的确是大脑空空,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但感谢姐妹告诉我可以多空一行!哈哈哈!好像问题被解决了,非常高兴!
但我还是像猪一样,呜呜呜,如果我能早点想到就好了
此后我会一天尽量改20章,把前面的格式都改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2章 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