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濯听闻两位师弟如此揶揄,也只算心中烦闷、不知何谓,一听到林樊这样问他,便是真真切切两眼一黑。
唐云意这样问他便算了,他也算是目击者,作为他的师弟过来关心关心,也算是师兄弟情深。廖岑寒阴阳他也便算了,这件事确实是处理的不妥当,个人心中无愧又有什么用?还需得听他人言语、等他人之口,故也没什么不悦,只是一听这话,心下里不由紧张两分,打算同两人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却突然收到林樊一条消息,直接将他的自尊与信心击了个粉碎。
方濯夺门而出。
要知道,林樊可不在这间客栈——天山剑派住的不近,因为他们门派离得远些,路上慢些,来得晚些,住的也就偏些。于情于理,林樊都不应来到了他所在的客栈却又并没有同他联系,也不可能目睹方濯背着秋霜回房的瞬间,不然以他的秉性,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才传音询问?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已经有人将此事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并且很有可能已经覆盖了半个修真界,就连林樊这样清净无极不爱自扰的深居简出者都已经听说了此消息,便只能说明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脱了他的想象。
方濯来不及走楼梯,从二楼一跃而下。他路过了自己的房间,路过了众人惊异的眼神,奔出门时,却总觉得这些目光黏在身上,像在戳他的脊梁骨。
他得去找林樊问个清楚,问问是谁告诉他的,又是怎么说的、如何描述的。但这般想着,他心里却也一凉:估计传到林樊前已经经过了数十人之口,这中间传播途径必然屡生变故。不然他林樊怎么能这么突然的就给自己拨了个长途?
方濯一边跑,一边为自己的名声而感到绝望。他给林樊传了个音回去,问他是从哪里听说的,却迟迟未收到回复。
方濯无法,只得给柳轻绮传了个音,极尽声嘶力竭之能事,哭哭啼啼地说:
“师尊,他们说我跟秋霜姑娘有一腿!”
“什么!”
柳轻绮倒是回得很迅猛。闻言,方濯松了口气,不由心想柳轻绮还不知道这件事,说明自己的声誉在他心里还未受到冲击,稍稍安心些。
但紧接着又猛地紧绷起来,心下大悲:柳轻绮知不知道有什么用,他就是当事者!他赶忙往林樊的方向赶,能拦住一个是一个,不能叫林樊再胡乱往底下传了,却在跑一半的途中碰见云婳婉,他急得快要脱离人的范围,一双眼睛只做修饰用,看着来人眼熟,冲之下意识一抱拳,竟然还能叫声“师叔”,接着便擦肩而过朝着天山剑派所在客栈进军,完全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幸而云婳婉没有像他似的急得失了脑子。她一抬手,只稍稍用了用灵力,便轻而易举地勾住方濯的后领,将他硬生生扯停了下来。两人对视,面面相觑一阵,好像彼此能理解彼此的意思,但却始终难以用语言说出来。方濯被抓在原地,已经到了看着她十分眼熟但却不认识的地步,他晕晕乎乎地辨认了半天,才猛地回神,猛地扑了上去。
“雁然师叔!”
“哎呀!”
云婳婉说。
“都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方濯好不容易遇到个长辈,赶忙扑上去求援,把云婳婉撞得后退两步。他一时脑热冲上前去,很快又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当,又慌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师叔,我只是……”
“我都听说了,不就这么些事?”云婳婉说,“救了个姑娘,被人诬陷成去花楼,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现在已经越传越离题千里了,是这样吗?”
云婳婉说得如此顺畅,叫方濯愣了愣,不由点点头。他还想补充什么,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得补充了,再说也不过只是对当时那件事细节的填充,而云婳婉已经知晓了他的“冤枉”,再升堂也无济于事,解释也不应当是解释给己方人听的,只得垂头丧气地点一点头。
实话讲,被扭曲、被恶评、被污蔑,好似很正常的人情世故,可方濯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挨打挨揍都行,或者是在万人之前出丑,都没有这等谣言令人心慌。他一听这话就失了分寸,太慌太忙,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在云婳婉的声音如同一阵春风,将那颗焦虑不安的心抚平下来、又如同褶皱的被角被一寸寸压平。
长辈在前,也仿佛有了靠山,他终于能够思考了。云婳婉如同一个母亲带着她初出茅庐的儿子那样慢慢在街边走,刻意放缓了速度,强迫着方濯能够静下心去思考。只能说幸好他在这儿遇到了她,不然接下来发生什么可说不准:谁知道林樊那儿又聚集了多少人?谣言之所以可怕,便在于它不仅“谣”,而且“言”,落实到人人口中,就算是虚幻神妙的也有的是机会种入土壤、开花结果。他的出现与解释只会助长威风,而几乎不可能改变分毫。
云婳婉原本受邀去某门拜访,如今临时赶回,正是因为此事。她也急,但看着方濯急,反倒自己又不急了,看看这年轻人被焦虑染上的煞白的面孔,不由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半真半假地说:
“这么紧张,名誉就如此重要?”
方濯下意识答:“重要的不是名誉,只是……”
他戛然而止,看了云婳婉一眼,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往下说。云婳婉却已然明了,面上一副了然姿态,接话道:“只是准许人乱猜,却不许人往有损道德的地方乱传是吧。”
“我本就没有做过,这样造谣,不仅侵害了我,而且也对秋霜姑娘不尊重,”方濯叹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更何况,我怕我师尊也——”
方濯再度噤了声,不再接着言语。怕什么,他自己也有些不太清楚应该如何想。若是说怕柳轻绮认为他正如同谣言里所传的那样是个道心不稳的烂菜叶,那他自己是肯定不信的,毕竟事发时柳轻绮就在旁边,他们绝对只能算得上是英雄救美,如果两人觍着脸愿意自称英雄的话。
但脑子却又不由自主往那边去想,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如何自处,想必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但却隐忍不发的反应:两种完全矛盾的心态本不应并行,但此刻却毫无障碍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了。方濯一方面相信柳轻绮会坚守自身,另一方面又担心他会因何事被谣言所扰,于是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却依旧没什么进展,只能唉声叹气。
柳轻绮一直没回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方濯给他传音,却也如林樊那般只一次就没了回声。但好在云婳婉来了,以她雷厉风行的手段和干脆的做事风格破除了谣言,也好在她自身也为女子,在与秋霜问清事情经过后略加润色,委婉说明了情况,替方濯洗脱了嫌疑。那几个传谣的所谓明光派弟子她也尝试着抓过,只是稍稍有一点线索便会有其他的事突发而绊住脚,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不过经此一役,方濯原先的幻想算是破灭了——他本想有洛笙珠玉在前,被祝鸣妤所救后上了山,虽然也没什么天赋仙缘,但是在山上生活得不错,能学得一门剑术保护好自己也是好的,未来下山有一技傍身,也不至于再落入风尘之中。可闹得这一出出来,他是不敢再提让秋霜跟着云婳婉上山的事了,也并非他本人名誉大于一切,而是他的身份实在特殊:只要知道振鹭山观微门的,便知晓观微门主和他门下的大弟子总是形影不离。
而观微门主又不太管事,多数时间便方濯效劳。如今方濯稍稍出一点事,就相当于整个观微门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更何况已有人开始怀疑云婳婉的出手是否只是因为同门情谊而将真相为之遮掩、颠倒黑白以待人人遗忘,再叫秋霜上山,不由会有人有些龌龊幻想。方濯更不敢造次,为了彻底将此事了结,他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不过好在云婳婉一席话也给他留了条后路。振鹭山是多年来一直在救助灾民,但也并非是专门慈善机构。不是他救了谁、想让谁脱离苦海,便能带上山来的。每个振鹭弟子下山后都有可能行侠仗义,且绝对不止一两番,多少都能救下那么几个人,难道都带上山来不成?把魏涯山的腿敲断了拿去卖都不够养的。故而上山,只能是下下之策。
洛笙上山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生存能力,她一伤势严重,二无情郎,三无家人,四重病缠身没办法独立生活,于是上山就是最好的一条路,但她总有一日要下山去过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无法制止的。
“秋霜姑娘是很辛苦,身世凄惨,可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就不要总想着带上山。”云婳婉解决完了外面的事情就来解决他。柳轻绮这一辈的领导层就两个女子,她又是其中最大的那个,仅次于魏涯山和解淮,故而在这些长老之中,她也属于相当有长辈风范的一位了。她的话,方濯不敢忤逆,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听,略略一想,心下里就羞愧。云婳婉说:
“你觉得山上好,这是好事。我也觉得山上很好,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上山才好。可如今秋霜姑娘又如何上山?阿笙虽然天赋也不高,但当时她已经无法自己行走,且性命堪忧,于是鸣妤将她接上山来养着伤。她又性格懦弱害羞,不好独自成事,才教她剑法护身,叫以后下山后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可秋霜姑娘不同。她有情郎,有积蓄,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像阿笙那样走投无路。阿濯,不知道这样说你是否会觉得我冷血,但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人生,你无从插手,能做的最好的便是让他们朝着更好的方向进一步、再进一步。我承认,让阿笙上山是我拍的板,可这么些年在山上也属实是耽误了她。阿笙没有仙缘,也没有什么灵力,在山上无法成事,实则是叫她这几年没有经历过她应有的生活。山上枯燥无味,凡尘多彩缤纷,若能留在人间,还是在人间好,并非所有人都能体悟大道,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过好自己该过的生活才最重要。你或为秋霜姑娘盘个铺子开茶馆,或者将她送到甘棠村多加照顾,都是属于她的日子,而不是白白在山上耗费青春。‘善’不能有尽头,但也不能没有限度,你不妨去问问秋霜姑娘如何想,而不是过来先斩后奏。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便不要拘泥于那个第一个想到的,也许它便是最末的一道,若没有去想其他的,就不要这么早下定论。”
云婳婉待他确实不错,她门下没有男弟子,便用劝说女弟子的方法去劝方濯,倒也颇有成效。方濯向来是个听劝的人,也没有觉得多恼羞成怒,只是听着听着就更觉自己幼稚,忍不住低下头去。从未如现在这般让他感知到叶云盏的感受——云婳婉教育起人来确然是往人心窝子上戳,把他戳得又惭愧又瑟瑟发抖,甚至有些恐慌。
这话虽没明说,却也让他察觉到自己性格之中的冲动和自私:冲动自不必多说,遇到事明明可以先去询问更有经验者,可他却一定要自己做决定,做得还不对。“自私”便是指他下意识跳过了秋霜这一步,只以洛笙为例,认为走她的老路总是好的。却无意识遗忘了秋霜姑娘作为其人本体的存在,说是他人不尊重她,可他又何曾尊重了她?
由是此,方濯叹一口气,只得悻悻称是。初来云城的第一天就发生这两件事,击碎了他的心理,而又在惶惶之下重铸了一些认识。这一日柳轻绮也一直没有回客栈,方濯给他传音他也不回,倒是林樊后来给他解释了一番,说是有听说小弟子这样聊天,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没有柳轻绮的指点,方濯也不好再将姑娘留到夜晚,便去问她如何打算。他本意是想听云婳婉的,雇辆马车将她送出城去,或者想办法把她接到甘棠村开个茶馆之类,谁料秋霜却摇摇头,说自己有情郎,若是可以,想跟着他走。
“跟着他走?”方濯一惊。秋霜姑娘却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拢着裙子站起身来,冲他轻轻一行礼,说道:“多谢仙君体谅,但秋霜不能独自离开云城,这位爷对秋霜有恩,若想走,也需要秋霜报完恩再走。”
“恩?什么恩?”
方濯微微一皱眉,才从秋霜口中知道,无非是某次几个暴虐少爷想来赏翠楼点她时,被那位爷一掷千金给赶走了。至于事后他也没有留宿,而是坐在床边安慰了她一夜,也正是那时秋霜心防终于放下,相信了这个男人,也暗暗决定为自己攒钱赎身,就算不能嫁给他,也要为了他离开这破烂街巷。
“为了他离开赏翠楼?”
方濯心里总觉有什么不对,神色暗暗,但最终也没有说明。秋霜有她自己的来路,那便尊重她的选择,方濯耐心等到了深夜,暗中将秋霜送到那大户人家的后院,眼见着面前琼楼玉宇、雕栏玉砌,一看便是大家风范,却突然有些不安,看着秋霜拢着斗篷要去敲门的背影,不由低声道:
“秋霜姑娘……”
秋霜转过头来,微微笑着看着他。
“仙君?”
方濯张张嘴。他想说什么呢?这是他第一次从青楼前面救人,也是第一次亲手送一位青楼女子“从良”。秋霜说的很清楚,她就来问问,看看他还“要不要”她,若他还爱她,那她便留下,若他已经不爱了,她便随方濯离开,从此再也不回到云城。
她自然希望这门能开,方濯大抵也希望如此,她不能再回到赏翠楼,而在外自己拼搏到底辛苦,如果能嫁入这户人家,未来事事便都可以方便得多。但不知为何,对于他本人来说,他却更希望秋霜能掉头来回到马车,离开云城。去做别的事情或者寻找亲人,奔波胜于安稳现状,虽然荒谬,但却始终一刻不停地霸占着他的心。
秋霜敲一下,他便跟着顿一下。月色穿过树叶边缘,洒得姑娘的斗篷瑟瑟作响。
门开了。
一个小书童的头俏生生地从里面探出来,瞥见秋霜,明显一愣。
他犹豫着说:“秋霜姑娘?这么晚了,您来……”
秋霜轻声细语对他说:“我找你们家少爷。”
那小书童怔怔地点了点头。他站在原地,同秋霜对视一阵,突然一下子跳起来,朝着那烛光而来的源头处奔去,边跑边喊道:“少爷,少爷,秋霜姑娘来啦!”
秋霜拢起领口,静静地站稳。趁着这短暂的安静,她转过头来,最后冲方濯施了一礼,从怀中抱出一只盒子来,塞到方濯手中,低声说:“这是我攒了这些年的赎身钱,其实已经够了,可生怕妈妈拿钱不放人,便一直没有拿出来。现今终于等到了机会,烦请仙君帮忙给我妈,便说秋霜已经不再眷恋欢场,多谢她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秋霜与她在此一别,再也不见。最后——”秋霜回头看了眼那门房,在春夜中凉成一粒露珠,放轻了声音,“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语罢,她跪下,冲方濯行了个跪拜大礼。方濯慌忙将她扶起,手难免会碰到她的手臂,在那一瞬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侧作响,让他带走她,拉着她离开这里,拖着她上马车,在夜色之中奔离这一高门大院。这高楼让他想起话本之中一切才子佳人的故事场景,想起花岭镇的客栈,想起赏翠楼,想起孙府。这大院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感到树丛之中永远都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着他来而有往,却始终等待着最后的时机。
方濯心如鼓擂,只在一息之间,他便有如此多矛盾的心思在纠缠碰撞。每一种都好似一阵春风,虽并不沉重,但骤然一同覆在身上却依旧有如艳阳之下、暑气沉沉那般痛苦。
他紧盯着秋霜的手臂,脑袋里不由回荡着在不久后的子时,一辆马车带着这姑娘,奔向遥远而寒凉的月亮,一个凄清冷漠、但却有着无限希望的夜晚……现在还来得及。带走她,赶跑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眼睛监视的黑暗之处,还来得及。
方濯伸出手,又收回。他的脚底像是钉了钉子,死死站在原地,却最终没有动手。
他最终没有动手。
烛光在大亮之后突然大暗,一条影子从门里挤出,投递到身后初发芽的花树上。有脚步声正急切传来,秋霜立即转身,便在那一瞬,门口出现个年轻公子,手里还拿着一件外袍,两人骤然对视。
庭院之中安静了一阵,如同水浪拂过岸边石子,但紧接着一阵风来,便又掀起滔天波澜——那年轻公子紧赶两步上前,张开双臂,秋霜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猛地扑上前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秋霜!”那年轻公子声音里甚至带着些颤抖,“你、你怎么来了?你终于想清楚了?要和我在一起?”
秋霜激动万分,双眼含泪,轻声道:“我想清楚了,你爱我,我也来爱你……”
“我为你去赎身!”
那年轻公子好一阵折腾,半天才终于平下语气来。秋霜任由他紧紧抱着,两人的面颊贴在一起,如同寒夜里微弱的火苗,虽然只有一线光亮,但却也让她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温暖与希望的欢喜。
秋霜搭住他的脖子,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又在极度的幸福之中察觉到些许细微的疼痛,几乎刺穿了她的肺腑,这是以前自己从未感受到过的。但是她却来不及分享这种感觉,扶着情郎的手臂直起身来,指指身后,对他说:
“是这位仙君救了我,我已将赎身钱给他,宋郎,你不必——”
她转过头,却一时哑然。原先站着方濯的地方已经悄然无人,树下空空荡荡,唯有月光袭过。方濯悄悄地走了,整个花园已经不可能再看到他的影子,留下的只有那只木盒,他将它放到树下,要这宋公子自己给赏翠楼,而他本人已经离开此处,不再看这对爱侣来之不易的相逢。
而至于他本人,此刻已经离开这座府邸,走到了一条少人的小巷上。他想要早些回到客栈,只有去见见其他的什么人才能让他遗忘这件事,放弃混乱而痛苦的无意义的思维的碰撞。
他的步履越来越快,并且再度尝试给柳轻绮传了音——整整一个下午柳轻绮都没有出现,他没有去找柳泽槐也没有同云婳婉在一起,仿佛谁也没有见过他。方濯虽知道他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但却总忍不住想要联系他,心头总有一阵隐忧徘徊不去。
柳轻绮依旧不回复他。方濯看看路,打算抄条近道回客栈看看情况,挑选了一条靠近树林的小路,从这儿可以直接绕过大半个云城夜市,走到客栈去。
他心里烦,不太想看这些热闹,只愿意挑着清静地方走,像一截枯木一样不声不响地落入这条几乎无人行走的小道,转眼便见树影幢幢,有如鬼影。
方濯走着走着,便转头看这些树,影动之间流出月光的碎语,虽阴森,但也别有一番风韵。原本他看得心不在焉,走得也不专心,却突然在路上一瞥而见一抹粉色。转头一看,方见得就在这些还没来得及开花的枯枝之间,赫然立了一株月季,亭亭玉立,耀如春华,在黑与灰之间摇曳不定,春风里愈显动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开得这样好的月季?
方濯心下里好奇,忍不住上前两步想看个仔细,手指还没碰到那花瓣,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那声音非常熟悉,方濯连忙回头,却看见消失了一下午的柳轻绮站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位置,正静静地看着他。
方濯心头一紧,又紧接着一松,看到柳轻绮的他心思瞬间全放下了,下意识微笑道:
“师尊……”
可下一秒,柳轻绮便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凑身而上,像是在打量他的脸。方濯不敢乱动,任由他拽着细看,仿若被观察,那神色冷淡而沉静,分外陌生。
方濯慢慢收了微笑。这表情太冷漠,五官也从来没有僵硬成这般,从前柳轻绮向来总会惦记着动动他那温柔的眼睛,从来不允许自己以凶相示人。可如今那双眼睛却如同石刻般牢牢地焊在脸上,睫毛也像细沙,不间断地向下流动,却始终未曾有生命的迹象。嘴唇呆板地抿着,却又如难以用力般,稍稍往前倾一倾便微微开合,方濯不敢乱看,只能瞧着他的双眼,就这样还会被那直勾勾的凝视看得目光游移,磕磕绊绊地说:
“师尊,怎么……?”
柳轻绮慢慢摇摇头。像是头一回见到他一般,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问询,可另一只手却也搭了上来,摸上他的侧颈,试探着那处颈动脉。方濯感到自己的双臂都在颤抖,他从未和他这么近过,更何况被人如此触摸,几乎要有躲走逃跑的冲动。但好在他强忍住,硬是让自己没跑。可开口时声音却已经开始发抖,听起来没有一点气势,乃至于到最后甚至瑟缩不前,颇为窝囊地嗫嚅道:
“怎么突然、呃,师尊?”
“你在这儿!”柳轻绮突然大声说。
“啊!”方濯被这突然犯病一样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都跟着一耸,给出了一个蠢到不能再蠢的回答。但是下一秒,一切天旋地转、又突然变得不同——柳轻绮摸着他侧颈的手移到他的脖子后面,突然加了力。
方濯只觉得头一阵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无情地卸了下来,后脑痛了一瞬,紧接着唇瓣上便感知到突兀的柔软的触感。
他瞪大眼睛,整个人随之用力一抖,险些腿软摔倒在地。
柳轻绮吻了他。
七十万男主终于收获初吻,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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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