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房内油灯燃着一星微弱的光芒。
隔壁,何婶一家已经睡去。
秋辞和薛漓将今日获知的真相告知同行弟子,随后,大家商议明日行动。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薛漓作为首要讲述者,从头到尾将他们今日所得叙述。
“也就是说,你们自昨日捡到那面镇魂旗之后,就有了之后的预判吗?”
宋闻山听他们讲述的过程中,留心到薛漓他们今日行动的一些细节,目光落向她,又迅速掠过秋辞。
“没错。”薛漓颔首道,“只是当时不完全确定,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宋闻山不言语。
但他心里有一些想法,不吐不快:
“我觉得,既然咱们此番同行,一起进行这次历练,有什么想法,或是进展,都不应该有所保留吧。”
“我们都知道的,师兄。”一旁,秋辞替薛漓解释道,“薛漓方才也说,我们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带着我们的猜测分头调查。而且,我们白日一开始不是分开行动了吗?”
秋辞直言不讳,表达自己看法:“假设我们今日猜测有谬误之处,那岂不是也让你们白白浪费时间跟我们跑一趟?”
宋闻山没出声,脸上表情像是在思考,最后变得没有什么情绪。
他很快将脸上的表情调整过来,转对秋辞:“你对怨傀很了解,那我们明天应该作何行动?”
秋辞迅速忽视这段插曲,继续方才探讨。
他面对大家道:“以镇魂之术,平息怨傀之怨。”
秋辞说这些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和行动:“明日午时,引怨傀出海,再以镇魂旗为中心,作围困之阵,将怨傀束缚。待镇魂之术发挥功效,怨傀之魂归于它该去之处,怨傀尽数散尽,海中也便归于宁静。”
“镇魂旗?”宋闻山听秋辞提到这个提出疑虑,“可之前村民们不是已经使用过类似的方法吗?结果也证明,对怨傀并不管用。”
“那是因为,之前的镇魂符画法本就错误。”
秋辞面向宋闻山,沉定不紊地解答他的问题:“真正的镇魂旗,所需的材料不是简单的帆布和简单的符墨。”
秋辞意味深长。
“那是什么?”
宋闻山和大家等着他解惑。
房间灯火幽微,夜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
火苗轻轻摇晃,灯盏中的那一缕灯芯顽强地发挥着它的作用。
秋辞同大家继续说着明日的安排。
-
第二日。
在出海引怨傀出来之前,众人必须先完成一件事。
那便是搜集镇魂旗的布料和绘制符文的“墨汁”。
真正能镇压怨傀的镇魂旗,需要以死者生前的衣物做布料,需要以怨傀生前所念之人的血做墨。
其次,那些怨傀生前的亲人也要出现,在见过亲人最后一面之后,那些魂灵才会安然归于它们该去的地方。
在出海之前,他们必须完成搜集任务,这是不可缺失的前提。
但他们知道,想要镇压全部的怨傀是不可能的,因为死去的那些孩子生前的东西不可能完全保留,而他们的亲人,也并不能确定是否仍旧生活在这个村子。
也不能确定,是否愿意跟他们出海。
他们从何婶和何叔那里得知了被送去祭祀的大致人数,以及孩子所在的家庭。
紧接着,大家分开行动。
在迅速收集需要之物的同时,还得将镇魂之事告知于村民。
只是在任务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一些共通的麻烦。
-
以秋辞为例。
秋辞按照何叔他们给出的地址,去了一户周姓的人家。
当得知需要生人之血,以及今日午时的镇魂法会之后,那家人却拒绝参加。
“算了吧,天师,死者长矣已,我们还要开始新的生活。”
周家主人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那是他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男婴,孩子才几个月大,前几年家里的孩子被迫献祭之后,他们费尽辛苦才生下了新的孩子。
“可是如果你们不去的话,你们之前死去的女儿的魂灵,永远无法得到安息。”
秋辞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耐心,坚持劝说:“怨傀有执念,而给你们村子带来麻烦的怨傀,执念是因为你们。镇魂法事的现场,必须有亲人到场,否则怨傀未镇,这个村子的祸乱依旧无法平息。”
“祸乱也不是一时的。”周家主人坚持。
……
秋辞突然感觉,虽然说了这么多,但好像无济于事。
只听周家另一位主人摆摆手道:“怨傀作乱,也仅仅是每个月固定的那几天,大不了,我们在每月晦日那几天不出海。”
周家准备送客,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争议,最后对秋辞道了声抱歉:“天师,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不便参与。”
……
秋辞心绪复杂,对方无意,他也就不再多做劝说。
有一句话是,世上最难之事,不在于唤醒沉睡的魂灵。
而是唤醒故作沉睡的人。
怨傀沉眠海中,会因为怨念经久不息浮上来。
然而活着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私念自发选择故作沉睡。
这似乎已经是,无法撼动的结果。
-
秋辞刚开始就受了挫,对于之后的行动开始有些沮丧。
先前海上一次次遇到危险时,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但这一刻,他突然很无力。
-
他背身离开那户人家,走在村中小道,沿途路过在大树下玩竹签的孩子。
他静静坐在一旁,这一次不再加入他们,兀自思量着接下来的进展。
连村民都无甚在意,他们还需要坚持吗?
阳光穿过树梢,一些金斑投落在他的身上,随着风动时的痕迹微微摇晃。
纷乱心绪里,一个苍老但分外有力人声让他回了头:
“秋辞!秋辞!”
秋辞抬头一看来人,顿时站了起来,又惊又喜:“汤屏爷爷?!”
来人正是汤屏,他右手杵着根拐杖,左手握着只小瓷炉,那正是简云居里他日常所栖的那只灵炉。
“您怎么来这儿了?”
对于汤屏的突然出现,秋辞惊喜之余还很疑惑。
面前汤屏又变成了花白发胡的状态,因为这几天忙着赶路追上秋辞,他耗费了一些精力,所以状态就没有之前那样年轻。
“是尊者让我来的,他让我来助你。”
汤屏这么答他。
其实汤屏本来想说,是“尊者让我来保护你”,怕引起他不必要的恐慌,就稍微变了一下回答。
“师尊让你来的?”
“嗯。”
闻言,秋辞心里一暖。
方才的抑郁不乐,因为这一句话,顿时变得如春日暖流。
-
汤屏其实应该在秋辞离开云岚那时就随他出发,可是他犯了一个以往习惯性犯的毛病——在一些有事可做的关头,他总是特别容易忘记要做的事情。
并且,一不留神就睡过头。
以致于之后他醒过来,发现秋辞等人早已经离开了云岚,他不得不加快速度赶路,担心晚了追不上,还去万妖林借了他弟弟的飞行法器,一路上追得火急火燎,这才终于追上了秋辞的踪迹。
汤屏见秋辞独坐在树下,满面愁容地看着树下的小孩儿发呆,不禁问道:“你看起来颓丧低落,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秋辞点点头,就将这几天他们的经历和事情的进展告诉了他。
汤屏听后陷入深思,捋捋胡子:“这确实是最麻烦的事情,甚至比你们之前对付怨傀都还要困难。”
“那您有没有什么建议或者解决之道?”秋辞觉得,汤屏年长,阅历较他深厚,一定有解决之道。
“且等一等,让老朽想一想……”
汤屏思忖了好一会儿,对他道出自己提议:
“不若就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汤屏答:“既然搜集不到镇魂符所需的东西,也唤不醒沉睡的村民,不若就直接用引魂阵,将那些怨傀引上海岸,让村民好好看看,他们当年犯下的那些愚蠢的错误。”
“在亲眼看到他们害死的女娃时,听到自家孩子的哭声时,我就不信他们无所触动。”
“而到时候,一定会有村民幡然醒悟,只要多一人愿意来到现场,提供你们需要的东西,那么镇下的怨傀,数量便会多一点点,有这样的进展,总比干等着要好。”
秋辞觉得汤屏说得有些道理。
按照眼前的局面,这确实是一个最佳之计。
正准备去将新计划通知大家,现场又来了新的人。
“秋辞!出事了秋辞!”
风期跌跌撞撞从远道赶来,喘着粗气,一脸的着急。
“怎么了风期?”秋辞赶忙迎上去。
“宋师兄他们,和村民吵起来了!”
-
秋辞赶到现场,聚集的村民围成了圈。
人群中央,宋闻山对着面前几个村民发了火:“你们之前不是向信驿阁求助,让我们来解决问题吗?!你们现在都是这般模样,这般态度,我们如何能解决问题?!”
“我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一个年龄稍长的村民道,一脸漠然地回复着宋闻山,“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去跟你们去海上的。”
“没错,人都已经死了,还去看她们做什么呢?!”
另一人附声。
有一人紧接着也道:“是啊……新的生活要开始,人总不能活在过去吧?!况且,从今年开始,我们已经不再用此方法献祭。”
“可以前的怨傀还存在,你们难道不想要平息怨傀么?!!”宋闻山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所剩无多。
“平息又如何?要是真能平息,也不至于前前后后找了这么多人都无济于事。”年长的村民一边说一边无奈地叹息摇头。
“你们是不相信我们?!”
“不是不相信……”年长的村民继续,“而是……我们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像以前那般不受困扰地活着,我们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不愿意再将其他无辜的生命搭进去。”
“好一个无辜的生命。”
宋闻山听着听着,忍不住冷笑起来,最后变得声色俱厉起来:“那之前你们做的那些又算什么?被你们献祭的孩子又算什么?!”
宋闻山愈加愤怒,手握成拳,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耐心。
他的身旁,两名弟子拽着他的胳膊,在他身边劝言:“算了宋师兄,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愿随人出海,不愿提供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
秋辞这时候赶到现场,见现场争执局面,不用想,就已经能够猜到刚刚争执的内容大致如何。
他走到宋闻山身边,也像他周围的弟子一样,劝说他:“我也赞同,宋师兄,这是他们的决定,我们无论如何费尽口舌劝说,都唤不醒他们,既然他们决议如此,那我们就带着现有的东西,直接开始镇魂法事。”
宋闻山冷哼一声,不耐再看现场村民,甩袖大步离开了现场。
-
众人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
从村子零星几个村民的身上,他们还是收集到了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何婶一家就在其中,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户人。
他们决定先带着何叔他们出海,将他们孩子的魂灵安定之后再回村子,按照汤屏之前提供的策略,引怨傀出现。
出海的三艘船航行在海中。
其中一艘船上载着的村民,除了何婶和何叔,还有一位老妇,一位男子。老妇有一个孙儿和孙女,孙女在两年前被村子负责祭祀活动的长老带去献祭,她当时因为痛苦卧病在床,加上不忍心看自己的亲人被推入海中,所以并未前去。
还有一位是跟何叔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子,他家境穷苦,唯一的女儿是在镇上街市所拾,这一带镇子每年总是存在弃于坊间的女婴,他将孩子带回来之后不久,便被村子要求拿去献祭。
大家声称那女孩并非他亲生,就算带走也无须心痛,所以便有了将人献祭的充分理由。
男人坐在船上,对现场众人讲述这段经历时,忍不住痛哭流涕。
秋辞感觉到,虽然死去的女孩与这个男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之亲,可他对自己孩子的感情,已经远远胜过了村里其他一部分人。
镇魂前去的人分坐在三艘船上,所有前来的村民坐在一艘船上,秋辞和他们同船。
他负责镇魂旗的部署,以及稍后仪式的重要流程。
其余弟子则分列在左右两侧的船上,为他打帮手的同时,也负责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异常情况。
-
午时已到,法事开始。
秋辞将旗升上桅杆,烈烈灼日下,旗面招展,其上符文散发着幽幽红光。
秋辞开始催发符文,船上村民近坐在船沿,带着期盼地朝着身畔的海域望过去,等待着他们已故孩子的出现。
秋辞单手结印,指端灵流涌动,与旗面上渐渐散发出明光的符文遥相呼应。
在镇魂符光芒转为金色时。
他们所在这艘船的船身下方,开始传来动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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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