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如此,你先带人去处理纵火魔王的事,收徒的事先放一放,回来再说。”牧洵美叹了口气,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辈的年轻人,跟自己的师弟完全是两个性子,当时他就很好奇,师弟为何会收这样一个无趣的徒弟。“不要困在过往里了,清扬,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嗯。”
牧洵美看着这个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师侄,感到极深的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唉,算了,你去吧,多加小心。”
顾清扬离开朝霞峰时,他带走了三个剑修下山。
*
半个时辰后,他们便飞过了雪山,山下现在正是开春的时节,遍地的青翠,同时也是这片地区最干旱的时候,当地流传着一句话——春雨贵如油,说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在空中很快就发现了纵火犯的地点,山下的齐家村几百户人家都被烧着了,狂热的火舌席卷一栋又一栋房子,连房子周边的枯木也被烧得一干二净。
再远处是片森林,森林里的动物在四处逃窜,鸟扑腾着翅膀从靠近赵家村的一边飞到另一边,林中的小河蜿蜒流过赵家村,五百多村民提着木桶到河边打水去扑屋子上的火,可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二掌门,咱们之前来灭火的师兄师弟们都受伤了,还望二掌门多加小心。”小剑修洛桑叮嘱道。
“知道了,你们不必担心,顾好自己就行。”
顾清扬放低了御剑的高度,他双手背在身后向下俯冲,像一只正在追逐猎物的老鹰,一身白色长袍随风流云散。黑色长发簌簌地飘在身后,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眯着双眼,看到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在村子中纵火。
“藤,缠——”他双手结印,变换着各种手势,眉间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印记,随后出现的画面让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小剑修目瞪口呆!
地面上的青草倏忽一下子变成了巨大的藤蔓,将纵火的少年缠住。周围被火包围的屋子也一下子被四周突然变大的杂草交错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失去了空气,火也就不能再烧,也就自动熄灭。
“绞——”
他又下了一个命令,缠在纵火少年身上的杂草开始慢慢收紧,迫使这个孩子放弃了自己手中的火苗。
顾清扬悄然落地,双脚像一片叶子一样沾到地面,他一步一步走到纵火犯的面前,腰间的青藤纹兰花玉佩没有丝毫摆动:“你是何人?”
这个少年大约十七岁左右,身上围着一圈草裙,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像一头没有驯化的野兽一样瞪着双眼,呲着牙:“放开我!放开我!”他朝藤蔓招招手,藤蔓便很有灵性地将少年绑到他面前。仔细观察之下,他发现这个孩子眉间有一个浅浅的红色印记。
他明白了,这孩子是火系的。
“二掌门,您不打算杀掉他吗?”洛桑和其他两个剑修落地后,站在身后看了许久,才大着胆子问。
“不急,先看看情况。”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对方的眼中满是愤怒,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娘娘腔,再敢绑老子,老子就一把火烧得你哭爹找娘。”
顾清扬:“……”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像娘娘腔?
三个剑修忍不住笑,但是又不敢笑出声,只能把脸扭得七上八下的。顾清扬没有笑,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轻轻勾勾手指,让缠在对方金色的藤蔓收紧了:“你爹娘是谁?”
少年扯着脖子上的藤蔓,他快喘不过气来了,脸色发青发紫,尤其是缠在胸腔上的藤蔓,几乎要把他肺部里的空气全都挤出来。顾清扬看住时机又将藤蔓放松些:“好好答话,我不会为难你的。”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愤怒、羞愧、恨意……种种情绪在他的眼中轮番上演。
“不说?”顾清扬依旧冷冰冰的,旋即将少年身上的藤蔓一点点收紧:“你要是不说,我会让你看着自己是如何被这杂草一点点勒出肠子、心、肝、脾、肺、肾……”
“我没有爹娘。”少年终于抗不下去了,哭着求饶道,“大仙!大仙!放了我吧!我没有爹娘!我一出生爹娘就没有见过我爹娘。”
“谁教你的?”顾清扬指着被烧的村子。
“没有人教我,我也不想烧,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大仙,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咳咳咳!放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仙!求求你了!”少年一下子没了刚刚的傲气和倔强,完全是一副哭唧唧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洛桑站在后面,他活了一百多年了,多多少少的生死都见过,但是看着这少年可怜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心疼起来:“二掌门,要不……给他松松绑,他这样下去要是被勒死了怎么办?”
顾清扬没有理他,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阿寻。”
“多大了?”
“十七。”
顾清扬看着这个少年,忽地又想起当初自己遇到师尊的时候,也是十七岁的年纪,也是这般大,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从水里被师尊林洵捞起来的。他收了藤蔓,少年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身上到处是勒出的淤青,脖子上挂着一块白色水滴状玉佩。
他顾不得屁股的疼,赶紧起来朝顾清扬及他身后的三个剑修磕头道谢:“谢谢大仙!谢谢大仙不杀之恩!谢谢大仙!”
“行了,别拜了。赶紧起来吧。”洛桑笑着将阿寻搀扶起来。
村民们看到自己的房屋得救了,赶紧围过来齐刷刷跪下:“感谢清扬仙君!感谢清扬仙君!真是救苦救难的大仙啊!”
顾清扬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戴了面具跟没戴一样:“不必再谢!人我带走了,今后有事你们再派人去北落师门求助即可。”
“多谢仙君。”村人再次低头叩谢。之后村长命人抬了一头猪上来,六个人抬着,壮硕无比,猪头前面还戴着一个大红花:“仙君,您看这是我们村子给您的谢礼,小小的一头猪,不成敬意。您看是要我们送上山去还是你们现在自己带上山去?”
洛桑和其他两位剑修看着这头猪,够大够肥,可以让他们朝霞峰三百弟子吃一个月了。洛桑他们刚想说什么,却被顾清扬截胡了:“不必。”既然二掌门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着点头。
少年看着他们在瞎聊,便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悄悄挪到人群中,想偷偷离开,刚走了五步,就发觉脚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扯住了。
“哎哟!”阿寻向前摔了个狗啃泥。他爬起来摸摸摔肿的膝盖,看到了脚腕上的两条青色藤蔓。“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这个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老喜欢背地里给人下绊子?你还有没有道德啊!疼死我了!都肿了!”
顾清扬只是冷冷地看了这个十七岁少年一眼便道:“跟我走。”
“去哪儿?”阿寻问。
“二掌门,您要把他带回山上?”洛桑问。
“嗯。”
“不去!我不去!我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阿寻喊道,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去?”顾清扬走向阿寻,慢慢蹲下来,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跟我走。”
“跟你走吧。”阿寻还是服软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他的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不去不行啊。他想,要不然先跟去再说,去了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走。
“他可是纵火犯,要是带回去把咱们的山烧了怎么办?”洛桑担忧道。
“不会的,关在雪窟就好了。”顾清扬抬手示意少年跟上来。阿寻看不懂他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没有动。顾清扬转身过去看他,他也抬头对上了顾清扬的视线,却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清扬站在原地也愣了片刻:“……”这莫不是个傻子?
“过来。”
阿寻走到他身边,十七岁的孩子高度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他伸手按在阿寻的肩膀上,轻轻一拎,就将人像拎鸡仔一样拎起来放到佩剑梨落上。梨落在他的法术驱动下,慢慢升起来,然后倏忽一下飞出去了。
“啊——”阿寻转身抱着顾清扬的腰,脸埋在他胸膛上,非常害怕,“这么高!摔死了怎么办?”阿寻从来没有御剑飞行的经历,自然是害怕得紧。
顾清扬皱着眉头,他一向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更别说现在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抱得这么紧,于是伸手抓住阿寻的肩膀想要将人拉开:“松手。”
“不要!我害怕,我恐高,我会掉下去的!我才十七岁,我还不想死啊!大仙!我不想死啊!”阿寻抬头睁着滴溜溜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眼里都是乞求的目光。
他看到阿寻的眼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师尊带到山上,那时候也是御剑飞行,他第一次在天上飞可害怕了,当时的林洵还故意逗他,将剑御得乱七八糟,一会儿上,一会儿又急剧下降,故意吓唬他。那时候,他好像还眩晕呕吐了,后来呢?后来应该是吓晕过去了,林洵将他抱回的落月殿,让他一直住在偏殿,一住就是八百年。
顾清扬想到过去的事情,神色也变得温和了,他放缓了语气:“眼睛往前看,张开手,保持平衡。不用怕,有我。”
阿寻慢慢调整过来,在顾清扬的帮助下,他转过头,站在最前面。他缓缓张开双手,看到脚下的万物变得越来越小,身边的云越来越多,簌簌往后飞走,才意识到自己在天上飞。
像鸟一样自由!
他渐渐放下对眼前这个人的敌意,意识到这个人不坏,也并不想杀他。
顾清扬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师尊的样子,那时自己十七岁,一家人被灭了全族,师尊下山除妖伏魔觉得他可怜,就把他带上山。在他的记忆中,林洵是个洒脱浪荡不修边幅的人,大多时候在落月殿都是醉醺醺的,有客人来也不管,敞开了襟怀斜卧在梨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