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山,丹房。
一个纤细秀丽的身影正围坐在丹炉边,手里的蒲扇对着丹炉缓缓扇着。
“玄都山近来桃花开得正艳,林姝师妹可要随我一同去趟?”郎岱挥着扇子一脸笑意。
那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副绝美面容,淡淡看向郎岱:“师兄,若是下次来我这,还用这幅面容,大可不必再来。”
郎岱顺时哑口,拿出水镜一照,他看着镜中那个皮肤皱巴,下巴处长着一圈浓密的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
“师兄这不是为了看起来威严一些吗,还不是当初你们一个个都不肯继承掌门之位,害得最后只能由我来当这个破掌门。”说完,一道灵力散开,水镜里露出一张面容可爱的娃娃脸青年,圆眼圆脸,十分稚气。
郎岱皱着眉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不满,这张脸怎么看都没有一丝威严,忽然脸上一凉,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正捏在他的右脸上。
“还是这般可爱!小岱岱的脸蛋依旧这么嫩,再给我捏几下!”原本清淡的嗓音瞬间变得洋洋盈耳。
话音刚落,郎岱的脸蛋又被人捏了几下。
这女人,真是,他刚想说话,嘴巴就被人用手捂住,然后就看见林姝脸色凝重。
“师妹怎么了?”郎岱一把抓住林姝的肩膀。
“出大事了,小师弟刚给我传音,让我赶紧过去一趟。”
两人一听,当即停了听风看月的心思,马不停蹄地赶往六观山,等到了醉雪庐却傻了眼。
殿内帷幔重重,蜡烛燃了满地。
郎岱看着床上的人,陷入了巨长的沉默之中。
林姝也一脸诡异,最终没忍住开口,“这是沈逐?”
重华迅速将之前发生的事讲述一遍,中途又让黄旻对其补充了点。
床上的人,粉红的脸蛋,乌黑细长的眉毛,粉白玉琢,可身体却只有半人高不到。数百年前林姝还捏过不少次,至今犹记得手感,只是每每捏完,对方就鼓着脸别开头,然后跑开。
于是林姝又捏了下。
“师姐。”话中催促意味不言而喻。
林姝见状也没再玩乐,翻手就探出一丝灵力缠在沈逐身上,随着时间的过去,林姝神色几番变换,最终只剩下一抹复杂之色。
“神魂受损,不用我说你也看出来了。”顿了顿,她又道:“但是小师弟,寻常人神魂受损也不过神志不清,况且小师侄的神魂如何碎成这样?”
林姝刚想质疑,就听到郎岱咋咋呼呼喊道:“沈逐的神魂碎了!什么时候的事!”
重华垂眼缄默不语。
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姝,“嗯,几乎可以用渣子形容,抓都抓不起来,寻常人碎成这样早死了,也不知是不是魂核的缘故,沈逐此刻并无太大问题。”
“不过,沈逐这碎得厉害,识海神魂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得有人时刻用灵力帮他疏理。”
要知道凡是修炼之人都有神魂,神魂之中又包裹着最为重要的魂核,神魂受损尚且有救,若是魂核受损那就是天大的事,魂核是修士储存记忆所在,修士百年甚至千年光阴,全都在此,若是碎了,全身的灵力也会随之溢出来,控制不住,最后可能落个爆体而亡 。
重华目光落到床上,过了一会道:“我来吧。”
话音刚落,一声嗤笑,林姝翻了个白眼,“小师弟,这灵力梳理,只能由内心信任之人进行,你不梳理,难道指望我和你师兄?”
沈逐从三岁便被重华捡了回来,之后更是亲手教养,要说比重华更被信任的,整个上涿渊怕是拉不出第二个,况且灵力梳理自然是越亲近越好,这样被施术者体中的灵力才不容易躁动。
林姝双手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眉目紧锁,“不过我平生倒是从未见过有人在神魂受损之后,身体会莫名回到幼时状态。”
一旁的郎岱也跟着点头,随口说了句:“的确,倒像是妖兽之类在受伤之际为减少消耗才有的方式。”
说完,林姝和重华就用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向他。
他立马悻悻闭上嘴。
沈逐是妖兽这事显然不可能,妖兽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会是人形,除了那些精通梦魇之术的妖兽可以在魇境化出人形,其他根本不可能。
一个时辰后,沈逐依旧安稳地睡着,林姝和郎岱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六观山。
落日余晖映在六观山山顶,悠远的钟声缓缓响起。
殿中帷幔轻轻晃动了下,薄纱隔着人影绰绰约约,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半伸进帷幔内,搭在床上。
沈逐慢慢转醒,昏迷前的记忆大量涌入他的脑袋,后脑勺一阵剧痛。
他刚睁眼就感觉哪里不对,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手腕被人握住。
一股轻盈舒缓的灵力就顺着他周身的灵脉缓缓流入。
沈逐扫眼看去,搭在他腕上的手,拇指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圆润又饱满。
他偏过头看向手的主人。
重华侧身坐在床边,雅黑的长发半散在肩上,光润又柔顺。
隔着薄纱,他像是雾里看花般,重华半张面容被殿内摇曳的烛光映得温和清润。
重华为何好端端给他输送灵力,他刚想起这个这念头,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尾椎骨爬上来,惹得他一颤。
“别动。”重华一把按住他的手。
什么?
他刚想问出口,就发现哪里不对,转眼一看,就看到自己和藕节一样胖乎乎的短手。
沈逐盯了会自己的手,半天没反应过来。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清清润润的声音:“沈逐?”
沈逐一愣,抬起眼,定定望向对方。
“记得我是谁吗?”烛光下,重华眼底流光莹转。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沈逐刚想回答,不知怎么地铜花镜里的情景忽然出现在他脑中。
沈逐顿了下。
见他半天没说话,直愣愣地看人,重华叹了口气,“怎么都不记人了,看来魂核果真被波及到了。”
沈逐动了动嘴唇。
他刚想说说话,就听见这人温声慢调的嗓音:“罢了,忘了便忘了,再养一回便是。”
沈逐放在被子里的手,缩了下。
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半天没吭声。
重华似真的以为他不记得了,开始一一向他介绍上涿渊的人和事。
但沈逐听得脑子有些发胀,尤其是听到之后还要早起读书念功。
这些还是次要的,他早已过了孩提之时,如何装成个三岁小儿倒是个大问题。
还未等到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沈逐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顿时屋子里的两人一愣,沈逐打从十岁之后,就已学会了辟谷,也早已过了食欲淫满之岁,按理来说他不该感到肚子饿的。
难道是因为他身体变小的原因,所已连带着和身体一样也勾起了三岁时贪吃的性子?
读书写字这东西,能逃一时是一时。
他顺着重华垂落在床上的衣角,捏了捏,抬头道,“饿。”
声音乖巧稚嫩得沈逐自己都有些意外。
也许因为此刻他是个三岁孩子的模样,见重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又厚着脸皮脆声声地喊了遍。
见他又喊一遍,重华沉默片刻,才道:“想吃什么?”
沈逐想了会才道:“饭。”
他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重华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好。”
几颗星子遥遥挂在漆黑的夜幕里,山顶的凉风吹得人直发冷。
热气在空中不断翻腾,绕成一圈又一圈的白雾,沈逐双手捧着瓷碗,定定望着。
许久,才抬起头。
打从沈逐学会辟谷后,醉雪庐的小厨房几乎就没再用过,早已落了灰。
夜半三更的,山下的人早已熄了灯,只有寥寥几家还点着灯,但也只有一些大米可买。
重华正站在一边,收拾着灶头,暖烘烘的墙壁拉出一道瘦长的影子,平静又安宁,就像从前一般。
沈逐望着碗里的粥,捧起喝了一口:“好喝。”
听到他的评价,重华转首侧身看过来,笑了笑:“一碗白粥也好喝?”
寻常修士对口腹之欲向来持抵触态度,觉得口腹之欲乃人之大欲,而修仙问道一途又最讲究清心寡欲之说,所以大多修士在辟谷后很少去吃那些食物。但沈逐是个奇葩,偏生喜欢,平日里遇见个鸟或者其他什么奇珍异兽,不管能不能吃,都先弄来,试着煮煮。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喜欢食物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幼时重华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
沈逐神色舒展,“嗯,很好喝。”
此前在秘境之时,他还觉得重华给他做饭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此生估计不再可能。
结果没想到,他还真的吃上了。
“看来,到底还是记着些。”重华笑着挑了下眉。
听到这里,沈逐低下头,他们如今到底是隔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而皮囊之后,满是他肮脏不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