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郑子兮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眼的先是熟悉无比的帷帐,他用最大的力气侧头过去,房间的陈设和摆布都和他原来一模一样,郑子兮眨了眨眼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抬起手的瞬间就听到耳边叮当声响,他看了看手,愣了半天看着受伤的镣铐。
是了昨天就被抓来了,现在看到什么都不算意外。
就在他想着怎么摆脱的时候,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无比熟悉的脸,只是神态和原来大不相同。
“我还以为师尊还等上好一会儿才醒呢!”他一边说一边搅动着手中的汤药
“师尊尝尝弟子手艺有没有退步,费心熬了好长时间呢,半分没让别人插手。”
郑子兮在勺子靠近嘴的时候迅速的撇过头去,他闭着眼不发一言。
那人举着勺子半天没什么动作,过了半天忽然笑了出来“我觉得师尊你最近脾气可是大了不少,怎么还在怪我?”
郑子兮深呼出一口气抿紧了嘴唇,那人慢慢的伏下身子,郑子兮感受到呼吸拳头越来越紧。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把师兄抓过来当个人质,其实现在也不晚,你觉得我现在把他弄过来在你面前一刀一刀活刮了他怎么样?”他的气息有些热,喷薄在郑子兮的耳边。
郑子兮猛地睁开眼看着他咬着牙含恨说道“你个孽障。”
容昭看着他不急不缓“知道我是孽障你还不是收了孽障当徒弟,还和孽障春风好几渡。”
“别说了,刚给我滚!”他挣扎的力气太大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容昭砸了手里碗上前去捏住他的下巴控制他。
“怎么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师尊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已经是乱套了,我这边,人人得儿诛之,师妹那边呢纠结了一帮子人准备起兵造反呢,这些乱子全都是拜你的两个徒弟所致,师尊你现在出去我这个门,别人就恨不得撕了你。师尊就算不在乎虚名,此刻怕是也不好受吧。”
“奥,对了你还有一个声明不错的,你猜他要是不自量力的来救你,我该怎么对付他。”
他语气轻松,手下的劲儿却越来越狠,恨不得把郑子兮下吧捏碎。
郑子兮有些狼狈的看着他,感觉到下吧的疼痛闷哼了一声。
“容昭,我是骗了你,可是你我之间师徒一场何至如此你师兄,玉山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又为何把他们都拉进来。你如果真的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再有恨意,而是充满着哀戚。
容昭看着他眼底嘲讽的意味褪下去,放下了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说的对郑子兮我们不必这样,我也不恨你更不恨你提到的任何人,至于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其实比我清楚吧,只是装作看不见。装作不知道,我包藏祸心,对你的大逆不道,装作不知道我从成年开始就对你有想法,想要上你,其实跟你骗不骗没关系,只要我活着不死能力到了,早晚都一样,早晚都有这一天。”
郑子兮刚冷静下来就被他这几句话给冲昏了,他喘着气眼神带怒的看着他。
容昭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下歪着头说道“怎么,还想跳起来给我一巴掌?”
“你就是一条疯狗。”
“对,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一条疯狗,咬住了就不松口了。”他一边说一边拽着郑子兮的手腕“现在疯狗有**了,师尊你挑起来的,可不要怪我。”
“师尊你看看四周,和我们生活数年一模一样,我屠戮了你的地方,现在还你一个,师尊你就别生气了吧,嗯!”容昭伏在他的耳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郑子兮挣扎不过,手腕和身体被那人禁锢的牢牢的,从前几次来看,他知道这样是无用功,还要招惹来他更多的威胁,索性就不动了。
郑子兮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外面,此刻窗户大开着,外面的几颗竹子都和他原本窗户外面的一样,风吹过去摇摇晃晃的。
第一章 角落
这条小巷子是乞丐都不乐意踏足的地方,小偷经常聚集,容昭偶尔掺和进去但是一般情况下别人都不乐意带着他,除非人手不足的时候,那些常年混迹在街市,趁着别人不注意就摸走别人的钱袋,不光是技巧性的活儿,脸上也要表现的够自然,腿脚也要够利索,容昭这种还没等着近身别人就觉得他眼神闪躲,像是不干好事儿的那种,还没等着近身别人就躲得他远远的。
就算容昭不偷东西,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阴郁,腰背弯的低低的,脸恨不得埋进胸里,蜷缩着不出来,就算是容昭作为接应,也总是干不利索,没办法他这种样子放在人群里太扎眼了,也太容易当成怀疑的对象。
今天的运气不好,人家的人数够了,甚至还多出来两个,所以根本用不到他,但是太早的回家又会听家里叨叨个不停,从容昭的十八辈祖宗骂到他这辈,喋喋不休的连个重样的话都没有。
正巧三人无事儿,就坐在巷子的墙上,说是墙,却刚莫过十三四岁少年的身高。
“我以后要是有钱了,我先娶上婆娘,让他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说话的人还挂着两条鼻涕,用看不出来原本什么颜色的袖子抹了一把鼻子。
这里的人基本上无父无母所以也没有名字,都是按照特征来叫。除了容昭,他娘带他过来的时候就有名字。
“哈哈哈哈哈,快得了吧,就你,生个孩子跟你一样还不如不生”他一笑,露出牙齿上牙少了一颗,下面也没了两颗牙。看着颇为好笑。
鼻涕虫一听不乐意道“有钱了先把你所有的牙给你拔了,省得你光张嘴就知道放屁”
笑得人也不笑了,下意识的捂住了下自己的嘴。然后说嘿嘿一乐“等你有钱了再说吧,只怕我剩下这几颗全掉没了,还等不到呢”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幻想着以后有钱的生活,饥黄的脸上展现出异样的兴奋。
两人说的尽性,豁牙用胳膊肘捅了下容昭
“你呢,容昭你以后会怎么样”
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
容昭抬起眼迷茫了一下,然后听清楚问题后想,他肯定不会结婚的,家里的那个女人够吓人的了,结婚就是结结实实的给自己找麻烦,有钱了他会去那条最繁华的街道,去最贵的酒店,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在哪里大睡一觉。
有时候他就在想着,他这辈子能不能攒够这些钱,等哪一天去实现自己的愿望,然后在去死。
容昭看着鼻涕虫和豁牙,摇了摇头说“没想过”
“要我说,你就是没追求,怪不得你妈老是骂你骨头软”豁牙撇了撇嘴道
容昭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忽然在墙上小侧了下身子,脚上蹬着墙一步步的下来。
豁牙和鼻涕虫看他要走跟着跳了下来。
“容昭,还是你好呀,回家还有饭吃,再不济也有个妈,你妈每天都有生意做,我俩就不行了要挨饿喽”
豁牙说着冲着鼻涕虫有意味的眨了眨眼。
容昭的头好像埋的更低,他们这些人早就把廉耻心放在了地上,更难听的话容昭也不是没听过,他娘的身份也确实值得别人作为谈资,闲来无事的时候在嘴上绕一绕,给灰暗的生活增加点儿“色彩”
容昭不理他们俩的讥笑,一个人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踱步,不远的距离,容昭从日渐西沉,到完全看不见太阳。
“今儿回来的够晚的,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小杂种。”
容昭抬了抬头,看不出来情绪。
“盯着我干什么,我欠你的?要不是有你这个杂种,红楼会不要我?”
容昭张了张嘴,嘴里却没漏出来一个字
他在想他的确是个杂种,没有爹,有个娘也是聊胜于无。
“啊娘,你想吃什么?”容昭没有接话茬,错开话题般的问。
“哎呦哈哈哈哈哈”还没等容昭说完,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
“我的大少爷,你是迷糊了吗?还吃什么,怎么我还能挑挑啊”说着抬起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她今年三十不到,眼角上的皱纹和风情并存,嘴唇极其的薄,老人常说,嘴太薄的女人往往命不太好。但看五官是个很周正甚至会觉得安静的女人,只是经常皱着眉头,张嘴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人十分的凌厉。
“别废话了,米缸里早就空了,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几个煎饼,爱吃不吃”说着嘟嘟囔囔的站起来 “世道不太平,还闹什么妖怪,死了不少人了,这个世道就差天上下刀子了,全死干净了拉到”
容昭咬煎饼的嘴顿了顿
他想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死干净了一了百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现在想的事情会有一天成真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们这儿的人除了外出几个人和他,全都死的干干净净,只是不是像他娘说的那样天上下刀子死的,而是都被咬开了喉管。
容昭每次睡觉都在地下一个小房间里,听说这家主人因为藏东西还是藏人挖的,躺进去正好放开他。
他娘还说过,放着好好的地方不睡,偏偏往犄角旮旯里面钻,还真成了蛆了,哪儿黑哪儿屎多往哪儿拱。
没想到犄角旮旯还真救了他一命。
容昭看着他阿娘的尸体,他娘眼睛闭着眼睛,光看头还真的以为在睡觉,脖子上又两个大血窟窿,应该早就不流血了,容昭在想他阿娘应该是死前没受什么苦。
别人都叫她红姑,每次天黑都会去红楼里面做生意,原来容昭不懂就多嘴问了一句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啊娘恶狠狠的告诉他,当然是皮肉生意,每天混迹在一群男人身上,运气好了晚上接一个客人,但是鲜少有运气好的时候,运气不好就是没人来找她,他们第二天就要饿肚子。
原本以为他啊娘现在应该刚睡下没多久起不来,想要到外面寻摸点儿吃的东西,没想到现在他阿娘永远也起不来了。
以后再也骂不了容昭,她那极其薄的嘴唇再也张不开了,脑子里面七拐八绕骂他的话他也再也听不到了,容昭想了想他现在应该哭一哭,但是挤了挤眼睛半天也掉不下来眼泪。
他在想这个女人经常骂他,更不顺心的时候身边有什么拿起来就朝着他招呼,容昭有印象里她也是温柔过的,抱着他把头埋在容昭的脖颈上面,眼泪打湿他的脖子,昭儿昭儿的叫着。后来容昭逐渐长大,再也没看见她哭过,也没看见她对着自己除了愤怒和嘲讽有过其他的情绪。
“师伯,这里好像有活着的人”
一阵声响打断了容昭思绪,抬起眼来看向门口寻找声音的方向,不一会儿,眼前就被一片白色盖住。
他家的屋子乌泱泱挤满了人,本来不宽敞现在显得就更小。
进来的人身穿白色,头上绑着发呆把头发扎的高高的,眼神冷静又悲悯的看着他。
“居然能有活人”来的人一人说道
容昭一时反应不过来,像是被吓坏了,嘴唇微张,哆哆嗦嗦的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一个长相英俊的人蹲下身来看着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不用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然后说着用双手扶了扶容昭的两个胳膊,眼神扫过容昭的全身,确定他上下没有伤痕。
“你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白衣人确定容昭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后问道
容昭看着他不说话,从惊讶到害怕。
“怎么回事儿他是不能说话了吗?大师兄。”旁边站着的人说道
给他检查的人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孩子应该是吓坏了吧”
然后外面又一阵脚步声,站着的人纷纷让出来一条路来,然后抱拳垂身“师伯”
容昭向上望去,看着新来的人,他穿的与先前来的那些人有些不一样,也是一身的白衣,但是仔细看身上用极其细的银线绣着松柏,腰间绑着束带,头上攒着玉冠,眉眼像是一副黑白分明的泼墨山水画,两条长长的眉毛要飞入发髻。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的盯着坐在地上的容昭。
容昭觉得这个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明轩,他怎么样?身上可有其他伤口?”声音悦耳动听,只是语气里面太过于冷漠。
明轩站了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垂首,面上恭顺回答道“启禀师伯,这孩子无恙只是像是吓坏了。”
“尸体呢?”
“和其他受害者一样,被那妖物咬断脖颈而死”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把人搬出去烧了吧,那妖物身上带着毒,这么多人不烧掉怕是会有后患。”
“师伯,这个孩子呢?”
郑子兮看着地上佝偻着的小孩,缩在一角,眼神畏惧又带着好奇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你还记的发生了什么吗?”
容昭哆哆嗦嗦的张开嘴,却发不出来一个音。
郑子兮看向向明轩“查一下这个孩子,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什么”
毕竟那个妖物寻人厉害,在他的范围之内,喘气的别说是人,就连牲畜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到了白天却像是蒸发了一样,半点儿踪迹也寻不到,晚上行凶点琢磨不透,作案一次要相隔三五年。这已经是第三起了,离事发第一起间隔将近十年,昨天夜半十分,他们的师伯玉清神君好不容易探到一点儿的踪迹,没想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向明轩蹲下身,掏出胸口的透心镜,照在容昭的身上,然后疑惑的啧了一声。
“师伯,这个孩子就是个普通人,但是心头上这是一团什么?”
郑子兮听到这话,也蹲下身去,他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护心镜也探不出来的东西,人世间六道之内的就没有护心镜探不出来的。
郑子兮看了看,眉头皱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容昭,右手抬起抵在容昭的心头上。
容昭在哪个人的手捂在胸口的时候,心跳蓦地加快跳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离得他很近,手掌贴在他的胸口上面,薄薄的衣衫好像是能感受到那人手掌上面的温度。
郑子兮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就掩饰了下去,头微微低下去像是思考着什么。
“先把人带出去吧”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容昭家门口,一个身穿官服身体肥胖人的向他们疾步走来,一边走一遍喘着粗气,拿着手帕擦着额头上面的汗。正是容昭他们待得这个县的县官。
“仙长,怎么样啊,有没有查到什么,那个妖精会不会今天还来杀人呀。”
“放心吧,我会在这留几天”郑子兮说着,但他心里知道,那个妖物是不会回来的,而且
其中可能还要间隔几年,但是为了安抚附近的民心,也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要住几天再走的。
“住几天在走呀?仙长您在这儿多待些日子吧,这也太骇人了 ,您一走万一那个东西再回来怎么办呢”县官说着竟快要哭出来。
“不会的,就算要走也会给你们保命的东西”
听到郑子兮这么说,县官才稍微的安下心来,低头要擦汗,看见了容昭。
眉头狠狠的拧起来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站在仙长的旁边,脏污了仙长的衣服可怎么好”说着要伸手来推容昭。
县官的手还没挨到他,就被郑子兮给拦下了。
“这个孩子还有别的亲人吗?”县官被郑子兮捏的手疼,嘴撇了撇,然后郑子兮放开了他。
容昭抬起头来看着郑子兮,他勉强到郑子兮腰哪儿,抬头看见他有弧度的下巴。“他在护着他?”
县官往后倒退了几步,像是怕郑子兮在捏他,又往后退了退和郑子兮拉开距离,冲着不远处忙忙活活的人大叫了一声“师爷”
师爷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低腰俯首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县官指着容昭说道“查一下这叫花子还有什么亲属没有?仙长要问的”说着拿眼神撇了撇郑子兮。
他觉得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实在是不太正常,这么大的命案放着不赶紧去查,管一个臭虫似的小孩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