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间的火熄灭了。
四周变得黑暗。
唯有刺鼻的焦味,仍然残存在空气中。
一阵冷风袭来,吹凉了两人身上的汗,让他们不由打个寒颤。
气温又回到了寒冬。
江潮望着眼前虚掩的手术间,里面死气沉沉,一片漆黑。他的后背留着余温,就在几分钟之前,一双炙热的手把他用力推出火海。
当年那些医生和护士,也许就是在想办法开门时被突然坠落的横梁砸中,导致所有人没能逃离出去。
这一扇近在眼前的逃生门,成了遇难者多年以来的执念。
李洗河站得晃晃悠悠,似乎还没从麻醉感中缓过来。
江潮扶住他的胳膊,目光一扫,突然触目惊心。
李洗河的病号服敞开着,有一道长长的红色切口,从胸膛一直划到小腹,在昏暗中看去如同一道血红的伤痕。
他的手指发紧,再定睛一看,那只是刚才手术时画的一条切线。
寒冬腊月,冷得连呼吸出来都是白气。
刺骨的寒意渗入体肤,每一口气都带着冰凉,善川好像从来没这么冷过。
李洗河穿着那么薄的病号服,却像一个没事人,连个寒颤都不打。
江潮的视线在附近到处寻找,看到有个更衣柜敞开着,里面挂有几件衣服,应该是医护人员平时更换用的。
他逐一打开更衣柜,找了几件够厚的衣服,递给李洗河:“很冷,将就穿一下吧。”
李洗河看着那摞衣服,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对江潮说些什么。然而他的目光一抬,瞥见江潮后面有一个镜子,当中折射出自己现在的模样。
穿着破烂的病号服,头发凌乱,活像一个乞丐,不知道还以为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
他定定看了几秒,还是收回想说的话,接过江潮递来的衣服。
衣服的主人估计是个巨人,而且壮得不像话,纵然李洗河有一米八三,也没能撑得起来这套衣服。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发传单的毛绒熊,把脸往下一埋,都能整个藏进高领毛衣里。
江潮打量他。
“暖和了。”李洗河很快道,以防江潮再递一件衣服给他。
江潮阖上嘴巴,视线看向别处。
这个地方应该是术后更换衣服的,周围摆着很多杂物。旁边的手术间又黑又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面有一道半掩的门,通向的是又一条新的走廊。
他们推开面前的门,一起走了出去。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冲了上来。
面前不是住院楼。
地砖很新,墙漆很新,窗户大而明净,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原本他们应该所在的住院楼,此时竟然在他们斜对面,还依稀亮着几盏灯。
李洗河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窗户,表情无语:“我们现在又是在哪?”
今天的夜晚,还是没有月亮。
几个楼中间夹着绿化区,路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因为离得太远。楼底下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每一栋楼都像是一座屹立的孤岛,在夜间彼此相望。
江潮盯着斜对面的住院楼,安静几秒。
从这个窗户位置来看,他们是在住院楼的东南边,一个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应该是新行政楼。”江潮道。
这栋楼内的装修很新,空气中浮着还没散尽的油漆味,
这个情形和之前走楼梯的时候有些相似,环境变化具有强烈的暗示性和目的性,还总趁着他和李洗河不注意的时候。
悄无声息,不闻不问,倒是能感受到一种态度坚决。
出于直觉,江潮感到很符合高顾清的风格。
只是……
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江潮正在思索,余光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按着肚子,指节微蜷,似乎不太对劲。
他瞧向李洗河,对方的脸色冷白。
“你不舒服?”
李洗河一愣,笑了笑。
“有那么点儿。”
江潮想起之前错看的一眼,一道血红,赫然在目,李洗河如同被开膛破肚的鱼。
梦魇般的画面分外真切,总是在他的脑海里重复。
他伸手覆住李洗河按的位置,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体温交错,衬得对方的手更寒了。
“是这里吗,”江潮轻声问,“很疼?”
李洗河的手僵了一下:“还行,就疼一点。”
他们明明身在医院,与上百名医护人员一直打照面,却无法向任何人请求帮助。
这样的处境,就和窗外的夜带给人的感觉一样。
黑得无望。
江潮立即道:“我们回病房去,那边比这里温暖一点。”
“没有那么冷,我已经穿得够厚了。”李洗河翻了一下自己的毛衣袖口,向他展示内外双绒,“我就是寻常肚子疼,可能这两天吃进去的食物不干净。”
江潮怔住,反应过来。
李洗河在这个地方里吃了不少东西,几乎每天都吃,那些东西都古怪得很,根本就不是食物,怎么可能吃完没有问题?
“那你……”
江潮有些迟疑。
李洗河抬起头,看到什么,用手指了一下:“这样吧,我去趟厕所。”
江潮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大概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卫生间的标识,倒是很近。
“我跟你去。”
李洗河摆手:“没事儿,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回来。”
江潮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看向李洗河的眼神直直的。
李洗河走了半步,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李洗河的目光飘了飘,他莫名又退半步回来,在江潮的头上抚了一下,像是安慰一只流浪猫那样。
“等我啊。”
江潮沉默地看他背影。
李洗河往前方走去,消失在厕所门口。
……
李洗河走进厕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江潮很听话,站在原地没有跟来。
他走进厕所,捂着肚子的手松开了,随后发出一声干呕。
他急促地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推开厕所隔间的门。他的胃在一瞬间缩紧,往喉咙挤压,有大量东西在顺着食管往上翻。
他蓦地弯下腰,胳膊撑住了旁边的墙。
厕所里没有开灯,隔间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蹲坑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李洗河开始没命地呕吐,黑色的、脏兮兮的东西从他嘴里涌上来,当中有一团团湿透的纸灰,但更多的是辨不清形状的东西,疙疙瘩瘩,像是阴暗角落里堆了好几个月的污秽,泛着非常恶心的味道。
连他自己都嫌弃这股难闻的味道,扶着墙壁的手紧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
然而,他仍然一直在呕吐。
刚开始是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后来变成一些浓黑的水,就像吐出胃酸一样,让他感到更加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厕所隔间里呕吐的声音才渐渐弱去。
李洗河费力按了一下冲水。
哗啦啦的流水将那些污秽冲得一干二净,恶心的味道却仿佛还在空气中萦绕着。
他靠在墙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他又开始饿。
他的胃开始真正的痛。
他虚弱地捂着胃,蹲在地上,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
江潮站在原地,一直等着李洗河。
走廊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
时间缓缓流逝。
江潮等了很长时间,对方都没有出来。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对着厕所门口盯了几秒,突然走过去。
厕所的灯没有开,开关就在门口的墙上,他到处摸了一下,把灯打开了。
行政楼是新盖的,厕所干净宽敞,灯光也很明亮,镜子被擦得连一滴水渍都没有。
只是这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
“李洗河?”
江潮问了一声,无人回应。
他的心跳突然变快,神色一变,目光扫向面前的一排排厕所隔间。
隔间的门都关着,旋钮是绿色,他大步走过去,挨个推开卫生间的隔间,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空空如也。
直到他打开最后一个隔间,终于确认这个事实。
李洗河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