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州 第7章 第七章

小姨戴着顶米色头盔，娇小劲瘦的小人儿，一身漆黑运动装打扮，她左手拎着一兜子大葱萝卜洋白菜，右手拎着四五斤重的猪肉和电车钥匙，一抬头，见是个高大英俊的漂亮男生，不耐烦的神情很微妙地转化成亲切的笑容。

“小帅哥？”她操着一口长辈的语气，笑眯眯地询问，“来找我们家时州玩啊？”

盛路阳尴尬不知所措，胡乱抠着手指，含混不清的“嗯”了声。

“那进来呀，”小姨热情地推着他往屋里走，“愣在外面干什么。”

盛路阳无动于衷，步子朝反方向迈：“我进来过了，我要走了。”

“诶呀你这孩子，外面那么冷，再进来坐会儿呗！”小姨手拿着东西使不上劲儿，见向时州正抱臂站在门口看热闹，连忙招呼着，“时州，带你同学去屋里再坐会儿，我做饭给你们吃！”

盛路阳正要开口拒绝，就听旁边人站在屋里，凉凉一声：“别显摆你那黑暗料理了，人家都吃过了。”

小姨松了手，“啊”了一声，笑道：“那吃得挺早啊！”

盛路阳疑惑转头，不自觉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吃过了？”

向时州走近，倚在门边，朝他比了个中指：“狗。”

盛路阳脸色唰地一红，埋着头就要走，这回小姨没再拦，径自拎着菜进家门，感慨一声外面好大的雪，催促着：“时州，路不好走，穿厚点儿下去送送你同学吧。”

盛路阳听到身后动静，心里疑惑要下哪儿去，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姨不知道他住这个小区，以为他是别的地方过来的。

呵呵，他有病才会冒着大雪专门来找向时州这种人渣玩儿。

盛路阳站在家门口，正要按密码锁，余光就见旁边砰一下关上了门。

他转过头去看，却见向时州穿着件过膝的长款黑羽绒服，敞着怀，两手揣着衣兜，目光直直地望过来，人也逐步朝他走来。

盛路阳视线一触即回，低下头，手指狂按着密码锁。

他今天已经够丢人了，他现在谁也不想看见，他只想回家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

“给。”门开了，眼前递过来一包纸巾，盛路阳垂着眼，不知怎的，突然间又很想哭。

向时州见他不动，把纸巾塞他手里，说了句“明天见”，转身离开。

盛路阳有点懵。

明天见？明天哪里见？为什么这话说得好像他们每天都在见面一样？

他最近有见过向时州吗？

盛路阳攥了下纸巾，扭过头，将人叫住：“诶！”

向时州回头看他，视线触碰到盛路阳那双红肿的眼，轻皱了下眉。

盛路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站在门口看他，“你小姨还没开始做饭呢吧，进来坐会儿吧。”

“行。”向时州点点头，跟着人进去。

室内灯还是亮着的，盛路阳走时没关灯，向时州一进来看见满墙的蜡笔画，啧了声，正要吐槽一句“你看着也不像是穷光蛋，怎么你家里人不给你挑个好点的房子住”，却见那人默不作声地走去阳台，拉上两侧客厅门，又降下窗帘，遮住了窗外漫天的风雪。

向时州扯扯嘴角，眸光黯淡下来，终于没有开口。

“随便转转吧，客厅就这样，又不住人，我卧室装修还好点儿。”

盛路阳今晚也准备早睡，拉好窗帘，他走去卫生间开热水器，匆忙洗了把脸，擦脸的时候，凑近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眼眶更红了。

盛路阳暗恼着倒霉，但想着人早就丢没了，也就不在乎被向时州总盯着看。

破罐子破摔后，心态就平稳了许多，盛路阳回去客厅，打开冰箱，拿了两个苹果，走过来递给向时州一个：“昨天买的，洗干净的，你没吃饭呢吧，先垫垫肚子。”

向时州接过来拿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盛路阳不自在地别过脸，吭吭哧哧啃苹果。

讲真的，他有点儿恼，他不想跟人解释他哭的真实原因，但也不想让向时州误会自己是因为他才哭，而且他也没怎么哭啊！这人老是没完没了地盯着他看，也太没礼貌了吧？

盛路阳憋着火气，迅速吃掉苹果，将果核甩手扔茶几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不知道再干什么，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开始喝水。

向时州这才注意到盛路阳家里没有饮水机。他环顾四周，询问：“你用热水壶烧水？”

“是啊，”盛路阳拧着杯盖，“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呗，反正我又住不长，布置得太好看最后也是便宜房东，像你们家，墙上挂着画儿，还专门铺张地毯，”他一笑，“把别人的房子打扮那么华丽干嘛！”

“还凑合吧，我小姨布置的，”向时州低头拧着几圈苹果把儿，把碍事的那根儿揪下来，“而且那不是别人的房子，是我爸朋友的。”

“你爸朋友之前住这儿？”盛路阳好奇问。

“不是，这小区是我爸朋友的楼盘，我们免费住不用交租。”向时州把苹果递给他：“我刷牙了，你吃吧。”

盛路阳内心狂翻白眼，但与此同时，想加人联系方式的**又在蠢蠢欲动。

得益于他爸妈的优良基因，他从小就势利眼，并且他为此感到很骄傲。

盛路阳接过苹果放桌上，从裤兜里掏手机：“咱俩先加个微信吧，我扫你，回头有事儿联系还方便。”

并暗下决心，这次向时州要是再不加他，他就采用暴力手段直接把人轰出去！

他讨厌一直在吊他胃口的人。

向时州应了声，掏手机递过去二维码，随口问着：“比如，有什么事儿？”

“上回你不请我吃饭了么，下回有空我也请你啊，”盛路阳终于加上了微信，心满意足地冲人一笑，“或者哪天一起出去玩，我之前还答应过我朋友们一起去唱歌，到时候叫上你。”

“朋友们”实在不是什么好词，向时州扫兴道：“我不爱唱歌。”

“那我请你吃饭！”

“行啊。”

“你喜欢吃啥？想吃啥都行！”说完，盛路阳又觉得不太行，他们还没认识多久，万一自己没占到少爷便宜，倒先被少爷占了便宜怎么办？他补救道：“你悠着点儿，太贵我可请不起啊！”

“随便什么都行，”向时州低着头修改备注，“但是我讨厌吃面。”

“那就吃别的呗，到时候再说！”盛路阳心情愉悦起来，四下一瞥，发现满墙涂鸦确实碍眼，为了挽回点面子，他引着人往自己卧室走，“走，带你看看我屋儿。”

“嗯。”向时州跟在人身后，自己也难说当下是什么心情。

“你最近咋样啊，和班上人熟了吗？”盛路阳边走边回头问着，“我最近也换班了，我换成六班了。”

“知道，”向时州目前还在坐最后一排单人桌，但他不想说，“熟不熟也就那样，大家各忙各的，都期末了谁有空交朋友？”

“哈哈！”盛路阳感慨道：“你长得这么受欢迎都不成，我心里就平衡多了。”

“你有什么好平衡的。”

“我现在也算是外班人。”

盛路阳其实和新班级的同学相处还算愉快，但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早晚要离开，不会和他深交，他也不太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第一个来找他说话的是2号，他搬书第一天，刚坐到位子上，对方就主动来示好，跟他打听重点班现在的进度，想问他借数物化的笔记本。

他的笔记本，2号称之为“秘笈”，因为上面有很多普通班老师没讲过的内容，简便公式、复杂题型、部分超纲题型，重点班和普通班平时做的卷子也不一样，错题积累更不一样，加上他书写字迹很工整，2号就问他能不能带回去复印一套。

盛路阳爽利地点头。

然后1号、3号、4号……不知道到几号，都围过来问他能不能复印，盛路阳一一点头，颇有些神仙下凡造福一方的派头，自我价值感爆棚，恨不得窜讲台上敲黑板拿着粉笔讲两节重点汇总。

不过他人懒，只有在大型考试时才会写完整步骤，做课堂笔记、周测、乃至月考，他写过程都习惯跳步，所以能看懂他笔记的也就只有班上前几名，后面的……盛路阳还挺心疼他们浪费的A4纸的。

每当前几名课下来找他讨论问题，挤得座位人满为患，尤夏梦烦得不行，就会跑出去买零食，后来……

后来有人知道了他父母刚离婚，消息传开，课下来找他聊天的人就少了，偶尔在路上碰到他，他们打招呼时也会露出怜悯的神态，并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好像他是一条没有监护人陪打疫苗的流浪狗，指不准何时就会发疯咬人。

所以，现在他在班上，只和尤夏梦玩儿。

那小姑娘没心没肺，既不在乎他的快乐，也不在意他有什么烦恼，她就只顾自己开开心心，盛路阳觉得这样就挺好。

走近卧室，空间焕然一新。向时州站在屋中四下观察，觉得这才有个住所的样子。

是间标准主卧，四面墙雪白干净，橱柜、床头柜、书桌椅、窗帘、小书架、台灯一应俱全，正对着门是张靠墙的双人大床，深蓝格子四件套铺就，床单干净平展，棉被叠成豆腐块，工工整整，令观者一见便顿生好感。

向时州扯过手边的座椅，蛮随意地坐在盛路阳桌前，扭过身，目光巡游在书立间堆得成排令人眼花缭乱的辅导资料上。

他随手抽了本化学题型汇总册子翻看：“这么多，看得完吗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都是看过了才堆这儿的？”

盛路阳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床尾的椅子上，一仰身，将自己摔倒在床上，举着双臂伸了个懒腰，两腿耷拉在床边，懒洋洋道：“那都是我妈给我报辅导班赠的资料，基础题偏多，没什么意思，你看上哪本你就拿走，我用不着了。”

向时州一笑，合上册子放回原位：“我要你这些东西干什么。”

“抽屉里也有几本综合练习题，”盛路阳抬起胳膊，随手冲桌台一指，“桌上的……嗯，你要别的也行。”

桌面左角摆着一个透明增高台，上面一溜海贼王火影忍者各类人物的小手办，向时州对这些没兴趣，随手拿起一个绿头发，问：“这个？”

“这个不行，”盛路阳想也不想就说，“索隆是我偶像。”

向时州又笑，放下绿头发，重新拿起一个黄头发，还没张口，床上那人就说：“鸣人也不行，我当初可是拆了十三个盲盒才弄到这个造型，坚决不行。”

向时州笑出了声，“那你运气真够差的。”

“我运气一直都很差，”盛路阳说，“尤其最近，简直是差到极点。”

“是吗？”向时州想起那个粉红女生，笑意淡了些：“我怎么觉着你挺开心的。”

“也就今天还算开心。”

“真好。”

“好什么？”盛路阳哼一声：“你少搁这儿给我阴阳怪气的，我问你，刚才我在你家，你小子装聋作哑的，几个意思啊？”

“我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了？”向时州反问：“你说的话我没回么？我没让你进门么？我没给你倒水么？”

“我靠？”盛路阳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瞪他：“你再装傻一个试试？我弄你啊！”

“那你哭什么？”向时州淡淡的视线扫过一众手办，评价道：“难怪会喜欢这种东西，真够二的。”

“你才二！”盛路阳恨恨一拍床，“不仅二，你还又三又四的！”

向时州噗嗤一秒破功，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花枝乱颤：“又三又四是什么鬼，你语文一般都是满分吧？用词好高级啊……”

盛路阳被羞辱到了，扑过去就要弄他，向时州笑得身上没劲儿，只好任人拿捏。盛路阳反而被对方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更甚，他张开手掌，将对方下巴掐住，恶狠狠朝上一抬，自己则居高临下地俯视。

向时州是瘦人，脸上没多少肉，全被大力捏变形挤到了中间，盛路阳摸着对方柔软细腻的皮肤，居然觉得挺好玩，另一手抬起，正要戳着对方鼻子威胁一番，目光触及对方含笑的眸子……

真是如花美人，泪痣妖艳，实在漂亮的不像话。

盛路阳盯着他，神情有些恍惚，手指不受控地在他滑腻无暇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像水流、像丝绸，触感如温凉的液体，很嫩，碰一下就爱不释手。还像泡芙，绵软有弹性，让人很想咬一口，看看会不会咬出一口奶油。

盛路阳被自己突然生出的冲动吓得松了手，连忙退了几步。

“无聊！”他最终发泄出这一句。

向时州笑得脸疼，双颊被人捏得也疼，等盛路阳离开，他揉着脸，心里并不在意。

盛路阳的屋子很干净，气味干爽清透，很好闻，那人身上也好闻，手掌粗糙温暖，他不讨厌他的触碰，只是……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向时州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姨催他吃饭了，他等会儿回家再告诉她自己吃过了，在学校附近的兰州拉面馆……对面的汉堡店。

有时候，向时州觉得自己没比变态好到哪里去。

他站起身，拢了下羽绒服，看一眼在旁边不知道想什么的盛路阳，说：

“我先走了，如果你哭是因为我，你可以随时打电话骂我。”

盛路阳怔了怔，偏头看向他。

向时州转身离开，丢给人一个背影。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等着我早晚收拾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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