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时州推门进家,站在玄关处换鞋,一声动音吵闹激烈的“Double kill”传来,他探头朝客厅瞧了一眼,不出意料,他小姨,高彩女士,正骂骂咧咧地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别叭叭行不行,烦死了,你行你上啊,靠,靠!!我血包让人偷了!”
“滚滚滚!尼玛小学生居然都敢骂我菜!你又算老几!”
“再说,再说举报!”
“靠!你们倒是救我啊!”
听到开门动静,高彩骂声及时终止,百忙之中抬头朝门口瞧了一眼,招呼着:“回来啦?”
“嗯。”向时州拎着蛋糕放茶几桌上,帮她拆着包装,随口问着:“你晚上吃饭没?”
“没,点了烧烤奶茶,路上呢,”高彩眉头紧蹙,头也不抬狂按键,“你不说在外面吃了么,我没买你那份啊。”
“知道,”向时州把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给你带的。”
高彩突然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阴沉着脸,瞪着蛋糕,怨气冲天。
向时州摸摸鼻子:“死了?”
高彩很快调整过来。她大手一挥,抓起叉子,端起蛋糕,边吃边自我开解:“没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头再收拾这帮叛徒。”
向时州:“……”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他小姨这种人,三十八的女人十八宅女的心,但他小姨永不服输、永不认错的精神是非常值得嘉许的。
他转学搬家,都是因为那个作死有余、跳楼没胆的傻帽儿,傻帽儿他爸妈还起诉了他爸妈,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他妈冷声冷气地在饭桌上和他爸聊起这事儿时,向时州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傻帽儿是傻帽儿了。
他们全家就他小姨一个闲人,他妈有远见,怕他一个人住不安全,万一傻帽儿全家再来碰瓷儿,他终归是小孩子,招架不住,就找了他战斗力爆表的小姨。
向时州从一开始心里就是拒绝的。他知道,他妈不止是让小姨看着他别被人盯上,还是让她看着自己别盯上别人。
是的,他出柜了,以一个被变态随跟踪一年多的受害者的身份。
按照对方“情书”里说的,被偷拍的生活照片一式两份,其中自己保留一份,另一份会寄到他的手上,那些涉及他生活方方面面的照片,在食堂吃饭时拿筷子的动作、在教室做题时低垂的脸、操场上散步的背影、楼道里走进厕所的瞬间、单独一张像素略模糊的手、脚、腿、被放大的后颈侧方的那颗小痣,回家途中的某几个建筑标志、远远拍摄的小区门口的照片……
向时州一直忍着恶心,等着时机差不多了,才主动把傻帽约出来,先给人一场惊天大梦空欢喜,再把人骗去小巷夹道里揍到鼻血狂喷,最后扔下几张医药费,让对方有多远滚多远。
他才不管傻帽儿有多绝望,死了都跟他没关系。
但在他心里,傻帽儿还是有点用处的。虽然他妈一眼就看穿他把戏,私下里叫他别再整幺蛾子,但他爸总觉得他很惨,还亲自带他去看心理医生,非要给他治病——名为“同性恋”的病。医生无语,直接把他父子俩轰了出来,这就够了。
但这件事是他自己家里的秘密,他小姨不知道。
他小姨做饭还很难吃,每天老让他跑腿去驿站拿快递,家里衣服卫生也是他洗、他打扫,她难得动一次厨,也是他来收拾那惨不忍睹的残局。
向时州觉得,他小姨夫一定非常爱他小姨,结婚多年还和她恩爱如初,反正,他和她住才不到一周就想逃跑。
他发消息给他妈,让她收回成命,他妈转了一笔钱过来,强调她有多忙,他爸又有多忙,让他别吃饱了撑的瞎整事儿,实在扛不住了就请住家保姆。
向时州震惊于他妈的才思妙想,不明白新家这么鸟屎大点儿的地儿有什么好请住家保姆的,然后私吞了那笔钱。
他觉得他还能忍。
临睡前,向时州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客厅扑面而来烧烤的孜然味、奥尔良味,还有黄油面包味将他全部笼罩,他打了个喷嚏,瞧着桌上四零散落的竹签子铁签子倒下的空奶茶杯,还没来得及抱怨什么,小姨隔着睡衣,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一点点赘肉,叹声感慨:“不行,吃完这顿必须要减肥了。”
头一抬,伸手点点他,郑重道:“你监督我!”
向时州点点头,也觉得事情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从现在开始,家里卫生你打扫,做人要说到做到,先把你这堆烂摊子收拾了。”
小姨歪身倒在沙发上,两腿一翘,垫到沙发扶手上,抬胳膊捂住眼不想看。
“啊……西,明天请小时工来吧。”
向时州:“……”
其实他小姨挺瘦的,比他妈都瘦,天生吃不胖体质,但从今天开始,他决定不再惯着她了。
“别光在家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向时州撺掇着,“我也觉得你胖了,你看你脚踝都肿了,明天去外面办个健身卡吧,跑跑步,跳跳操什么的,对身心都有好处。”
“啊不想去,”小姨翻了个滚,烦躁道,“好远,好几公里呢。”
“就一公里,你知道一公里什么概念吗,才绕着操场走两圈半。”向时州积极动员着:“去呗,哪怕天天坐在休息区喝奶茶呢,也能感受一把运动燃脂减脂的氛围不是?我每天从学校走来回还三公里呢。”
“你年轻嘛!”
“你很老了?”
“我……”小姨一顿,放下胳膊,慢吞吞坐起来,觑他一眼,“你觉得,我现在算老吗?”
“我认为享受运动人生的人才最年轻。”
“行!”小姨一拍大腿,雄赳赳气昂昂的坐起来,“听你的,我明天就去办卡,以后天天去健身房锻炼,绝不半途而废!”
向时州微微一笑,附和点头:“行!”
“加油!”小姨攥拳,嚯嚯冲空中比划两下,“高彩,加油!”
“加油。”目的达成,向时州态度急转直下,他敷衍了句,转身回房睡觉,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别忘了把客厅收拾干净。”
“好!”小姨兀自精神抖擞着:“明早你晚点儿起也没关系,我做饭!”
“靠,”向时州吓一跳,“不用努力到这种程度!”
*
嘎哒一下,手指被鳄鱼玩具亮白的牙齿咬住,女生一声惊呼,随后咯咯笑起来。
盛路阳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更加无聊的新同桌将自己的纤纤玉指伸进鳄鱼的狰狞大嘴,一整天课下都在重复着无聊的动作,居然也不厌烦。
据说这是当下很流行的一款玩具,盛路阳死活想不通这玩意儿究竟好玩在哪儿,这个班上——他被随机分配到六班了,无论男生女生,有小团体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一只鳄鱼、青蛙、恐龙、哈巴狗……总之是各种各样的丑东西。
新同桌叫尤夏梦,艺术生,学播音主持的,下学期才开始集训,当下正处于游手好闲的阶段。她告诉他,她家里还有三只类似的玩具,一个雪白花纹的老虎,一个蛇头,还有一个珍珠龙,但是蛇头被他弟弟的鼓槌敲坏了。
她弟弟七岁,正在学敲架子鼓,鼓不会敲,成天挥舞着鼓槌做武器,敲得家里乒乒乓乓,还喜欢戳她家宠物柯基的屁股。
盛路阳嗯嗯啊啊的听着,不时点下头,非常有职业道德地扮演着认真聆听的观众,看她一边说,一边将按钮一个个按下去,然后满脸兴奋地期待着被咬住的瞬间。
等她手指被鳄鱼咬住,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惊呼一声,然后作为捧哏的他会大赞一声“牛逼”,再朝人竖起大拇指。
小姑娘心情美美的,上课画画练字涂指甲油,有时会在抽屉里鼓捣她这周网上新买的染发剂,玩烦了就学一会儿,只学英语,因为她以后要出国留学,不会的问题就向他请教,亲切地称呼他“大佬”,下课就玩儿鳄鱼玩具,要么去小卖部买零食,每次回来都拎一小兜子,分享给他个几袋薯片或者几袋炭烧酸奶。
盛路阳渐渐明白为啥从前他们班掉出去的那几个人都乐不思蜀了。
这日子,他妈的,搁谁过谁不爽啊!
俗话说,宁**头,不做凤尾,他现在在六班勉强算是个鸡头。六班学号1的那人,上次月考比他高六分,2号比他高三分,3号就跟他差一分,这属于是强势班级。六班的班主任和老师们也都对他很客气,唯一的困难,就是无法按照他的心意给他安排座位。
后排都坐满了各式混子,他不熟,于是敬而远之。
普通班六七十人一间教室,闷都闷死了,他想坐二三排中间那个位置,看黑板方便,学霸多,讨论题也方便,也比过道安静,但那位置坐满了六班的各种课代表班干部,属于班级核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被调换了位置,一帮人都跟着不愿意,班主任没办法,就给他安排在了三排靠窗。
三排靠窗,离讲台也近,看黑板也方便,冬天阴天多,黑板也不怎么反光,而且冬季易得流感,他这儿风水宝地可以通风呼吸新鲜空气。
但以上都不算是重点。
重点是他成绩好,人也蔫巴老实——每个人事业受挫后看起来都那副德行,可以一对一辅导他们市|委|书|记的闺女,尤夏梦同学。
尤夏梦高一没来上学,始终在请假状态中,高二才来班上,一周浑水摸鱼个两三天,上腻了就回家歇着去了。她在班级上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曾经结识的几个同学也因为融不进去她过于潇洒的生活和她疏远了,尤夏梦无所谓,她本身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女生。
盛路阳问她为啥不去文科班待着,文科班艺术生多,女生也多,肯定有人能和她聊得来,尤夏梦说她不想去,因为她觉得理科班帅哥多。
说完,哈哈一笑,还抛了个媚眼逗他。
盛路阳:“……”
不过尤夏梦是活泼型的快乐女生,跟他这种死气沉沉的人也聊不到一起去,她桌洞里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胶带墨水手账本、明星小卡Switch机、还有从韩国空运过来的限量版爱豆特辑……她有太多事情要忙活,他也要静心学习,俩人平时互不干扰,只有实在都无聊了才会讲几句话。
这天晚上临放学,尤夏梦手机玩一下午没电了,饭卡的钱也都刷零食了,她饿得受不了,上盛路阳抽屉里掏零食,盛路阳不怎么吃零食,抽屉里除了她给的,他就从来没囤过这种东西,看人实在是惨,他念起往日恩情,答应请尤夏梦晚上吃碗兰州拉面,然后打车给她送回去。
尤夏梦感动得简直要痛哭流涕,说她差点就选他做男朋友了。
盛路阳狂翻白眼。
尤夏梦有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彼此父母都知道的那种,男生一表人才,目前在国外念书,本来尤夏梦也要一起去,但她爸怕她和她小男友在外面搞事,约法三章要扣到她大学再出去。
尤夏梦手机没电就是一下午都给男友发短信。
尤夏梦的钱包|皮夹里有她男友照片,她给盛路阳看过,但盛路阳印象不深,他知道那男生很帅,比标准帅哥要高几个level,但如果和向时州比,小男友要逊色上几分。
对比完,盛路阳立刻就觉得自己脑子被雷劈了。
好不好的,怎么还对比上向时州了?
“走啊,大佬,走啊别写了,”尤夏梦收拾好书包,站在过道,晃着桌子催他,“教室人都走没了,吃饭去呗,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别吵,”盛路阳趴在卷子上埋头狂写,“我先把最后这步的分力算出来,就几分钟,你去楼道等着。”
“大哥,”她哀嚎一声,“我真的很!饿!”
“大姐,”盛路阳不耐烦道,“你真的很!吵!”
尤夏梦没招了,她知道盛路阳做题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老师来也不行。那个人平时对她很客气,只有在被她烦到的时候才会摆臭脸,她无所谓,她有时也会觉得他整日那一副愁眉紧锁、想法设法再回重点班的苦样子很可怜,但那都跟她没关系。
尤夏梦背好书包,先一步走去楼道等着。
迈出后门,她偏头朝讲台上方的钟表看了一眼,忍不住朝里面喊:“我就等你到六点啊,不然我去办公室随便拉个老师给我妈打电话了!”
“知道了,大小姐!”
尤夏梦因为这声无可奈何的但吹捧意味明显的“大小姐”美滋滋的笑起来。
她哼着歌儿,倚在窗台上,扒开小半扇窗透风,伸手在外面,任飘着细碎雪沫的寒风带走她一点点抠掉的亮钻美甲。
“下雪了诶……”
她条件反射就要掏手机拍给男友看,却又想起手机没电,于是冲教室里喊:“盛路阳!下雪了!你快出来给我拍张照片!”
正要关窗,转身之余,视线忽地瞥到一个人。
是个男生,远远站在楼梯口拐角的位置,拎着书包,背靠着墙,冷冷清清的,似是在等谁。
尤夏梦一怔。
那个人……好像在看她?
尤夏梦撩了下头发,旁若无人的关上窗。
看就看吧,对方看起来挺帅,她不介意。
“来了来了来了!”
盛路阳在绕着教室一通小跑,先去前门插了锁,然后拎着书包从后面冲出来,顺手从门后挂钩上取了锁,走出来关门锁门。
尤夏梦高呼一声“终于”,将被偷窥狂盯上的那事儿甩到一边,催促着盛路阳要拍照。
“快点快点,待会儿雪就吹没了!这可是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
“成成成!”
盛路阳锁好门,一转头,尤夏梦已经摆好了pose。
她高昂着头,偏脸到一边,披肩发一甩,单手拢着身上那件粉红小皮貂,另一手撑在窗台上,身形后仰,衬着窗外乱舞的风雪,故作一派冷血女人样儿,颇有要拍张时尚大片的架势。
尤夏梦:“我拽么?”
盛路阳:“……”
盛路阳掏手机,点开相机,单手举起,镜头一秒闪过,低头,给人微信发过去。
“OK了。”
“O什么K!”尤夏梦瞬间气得炸毛,“你好好拍行不行!”
“……怎么才算是好好拍?”
“你蹲地上,斜着拍,”尤夏梦教他,伸手给他指了块地砖,说,“就这个格子,四十五度仰角,显得我又美又高。”
“成吧,最后一次啊!”
盛路阳不大乐意地蹲地上给她拍。
这回他按照她要求拍的,但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两样,不都是同一个人、俩儿眼、一个鼻子一张嘴,一模一样的脸么?
尤夏梦看过之后,勉强满意,让他把这张才拍出她十分之一美貌的原图发她,晚上回去她发男友。
“大小姐真难伺候。”
盛路阳发给她,目光触及窗外,见风雪愈大,扬手扣上他冲锋衣的帽子,脚跟一转,大步迈开,手朝后一招:“走,吃面去!”
“走!”尤夏梦抬腿追上。
他们走向的是楼道另一头,快出教学楼时,尤夏梦想起什么,倒着步子往里探头,想看看那个在等人的男生还在不在。
路尽头处空荡无人,那男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谢谢大家留评~
挨个抱住啾啾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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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