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不到一周,盛路阳客厅的茶几再次堆满了各类吃食。
打包的两碗拉面,五道两人份的清新小菜,盛路阳贡献了他的馕和炒板栗,向时州端来了寿司、水饺和一些蘸料,桌面有种朴素的烟火气,比起上次更显得日常些。
盛路阳坐下时也有些恍惚,他居然有种在和向时州过日子的错觉。
“你再来个几次,”盛路阳坐下感慨道,“咱俩就成一家人了。”
向时州瞥他一眼:“付费一家人么?”
“瞧你说的,”盛路阳一件件将桌上餐盒全部打开,“我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
“比如?”
“比如,我路上还专门给您老人家买了中杯的墨白乌龙。”盛路阳清清嗓,扯过书包,掏出他的小惊喜递到向时州面前,讨好地笑:“这次是三分糖,你尝尝。”
虽然很不想笑,向时州还是没忍住笑了。他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插上吸管,不明白一杯奶茶有什么好值得欢喜的。
俩人挨坐在一起,低着头边吃边聊。盛路阳非要听他爸的原话,向时州无可奈何,大概把俩人对话叙述了一遍。
“话说,”向时州扭头问,“你怎么没告诉你爸房门密码?”
“因为人需要**。”
“那你还要不要回他电话?”
“得回啊,那我亲爹,我还指望着他活着呢——对了,我那酒呢?你没拎过来?”
“考完试再说。你俩经常在一起喝酒?”
“不算经常,”盛路阳顿了顿,“他应该也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怎么说?”
“不怎么说。”盛路阳埋头吃面。
向时州“嗯”了声,低下头安静吃饭,没再问任何问题。
好半响,盛路阳吃完面,余光朝身旁人瞄了一眼。
向时州目光平淡,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该挑菜就挑菜,该喝汤就喝汤,满脸的不甚在意。
不在意他父母怎么样,家庭又怎么样,也不是很在意他。这个人总以一种过客的身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偶尔碰到有趣的事就参与一下,大部分时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盛路阳搞不懂向时州。
这人给他的感觉是真实的,也是即时的,过了某一时刻,他们之间本就不深的羁绊便会烟消云散,向时州不会主动挽留,他自然也不会。
对于那种感觉,盛路阳经常在回味,而非深究。深究不见得就有好结果,回味却会在假想中将短暂的特殊时刻无限延长,潜移默化地种植在自己的身体里,化作他开始渴盼明天见的愿望。
想到什么,盛路阳挪了挪身子,坐到和向时州同一水平线上,粗略地和对方比了下身高。
他最近有长高,但向时州还是比他高一点儿。
“你在干什么?”向时州发觉他的怪异举动,转脸看过来。
“看咱俩谁高。”
“你很介意身高?”
“男生就没有不介意身高的吧?”
“是么,”向时州满不在乎地说,“我就不介意。”
“你不介意是因为你高,”盛路阳不屑道,“你长个一米五试试?”
向时州啧了声:“那倒也不必。”
“我长一米五呢?”盛路阳好奇问,“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为什么?”
“不好找。”
“什么不好找?”
“人群里。”
期末两天眨眼便过。
盛路阳从没主动询问过向时州的成绩,他没刻意关心过,这次他的考场在七班1号,考完语文,他拿着保温杯靠在墙上喝水休息,不留意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他身后低头整理草稿纸的向时州。
盛路阳吓一大跳,一口水差点喷人脸上。
向时州波澜不惊抬起头,说了句“巧啊”,然后站起身,走去后门垃圾桶扔稿纸。盛路阳愣在座位上,好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那种心情难以言喻,就好像一只浮光跃动的蝴蝶,时而在他虚幻的梦里扑闪翅膀,时而又在现实里——他的身旁,不着痕迹地栖落。他们每一次巧合的遇见,都让他特别想扑上去将对方紧紧抓住,说:“你又出现了,你别走了。”
这种感觉跟两人有意约定好的行程完全不同,身份也不一样。向时州于他,有时是像家人一样的邻居,有时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有时……又是他未曾预料的悸动。
等人回来,盛路阳转身朝后,俯身趴在对方桌上,手指敲敲敲。
“诶,你下学期是不是也要进重点班了?”
“不进,”向时州低头拧着笔帽,“重点班的节奏不太适合我。”
“看出来了,”盛路阳冲他笑笑,“不过也没事儿,反正最后有大学上就成。”
向时州手下动作一顿,问:“你想去哪儿?”
“还没确定,”盛路阳挠挠下巴,思量着,“看最后考多少分吧,不出意外就是A大或者T大。”
“所以到底是哪所?”
“A大或者T大啊。”
“……”
“你呢?”盛路阳神经有点紧绷,问道:“你想考哪儿?”
向时州淡淡看他一眼:“我当然也在首都。”
盛路阳立刻又笑了起来。
“中午咱俩一块儿吃饭去?”
“和你朋友他们?”
“不和他们,咱俩去三食堂,”盛路阳说着说着又馋了,“三食堂有酸菜鱼和土豆焖饭,我请你。”
“行。”
两天四顿,午饭食堂,晚饭校外,盛路阳发现和少爷在一起的好处是来钱儿快,坏处是,钱儿没的速度和来的时候一样快。
羊毛回到羊身上,盛路阳也没觉得多可惜,而且考完试回家路上,向时州骑车载他,他还挺喜欢看对方被自己搂住腰时那副不自然地绷直身体的样子。
抿着唇,耳朵红红的,怪可爱的。
但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说,盛路阳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如果敢跟向时州说“喂,你好可爱啊”,向时州肯定会抡拳头揍死他。
寒假在家一共也就休息三天,第四天就该继续上课。盛路阳冲刺期末累够呛,还要为接下来的辅导班课程做准备,最后一天从学校回来晚上,他为自己举行了隆重的登床仪式——
拉严实窗帘,关掉连续四个手机闹铃,睡衣也没穿,被子一盖,裸睡万岁!
等他不知何年何月从被窝里钻出来,昏昏沉沉睁开眼,环顾着突然陌生起来的房间,向时州已经坐在他卧室的书桌前玩上手办了。
那一刹那,盛路阳瞬间就懂得了“心悸”和“悸动”的差别。
盛路阳大脑发懵,抱紧被子裹严实自己,盯犯罪分子一样盯着椅子上那人。
“你怎么进来的?”
“能怎么进来的,”向时州无所谓道,“按密码啊。”
“你怎么知道我密码?”
“你每次开门我都看见了,”说完,不忘嫌弃一句,“笨。”
盛路阳:“……”
他好像确实没有在向时州面前刻意遮掩过,但,这人也太随便了吧?
“快起来了,”向时州冲他床尾踢了两脚,催道,“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一连快两天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被谋|杀了呢。”
“什么思想……”盛路阳咕哝了句,拿过手机检查。
二十多条来自向时州的消息,前十多条是昨天的,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饭,转发了几个离他们这边距离较远的高分店铺给他,后几条是昨晚的,问他明天——也就是今天,去不去辅导班踩点儿,以及,三个未接电话。
“就这?”盛路阳一掀被子,不满地冲人控诉,“你这都还没99 ,就迫不及待地踹门而入了?”
“你才迫不及待,”向时州背转过身,走去外面等他,“我管你是99 还是100 ,二十条就是我发消息的极限,不回,你要么是真有事儿,要么就是在找死。”
“……”盛路阳望着人离去的背影,“说真的,你就像个强盗。”
客厅外某人不咸不淡地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你这家徒四壁的,也没什么东西好让我抢的。”
“那不一定,”盛路阳幽幽开口,“我本人还挺值钱的。”
“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再值钱都会被我拖到屠宰场贱卖。”
“……”
说不过,他真说不过。
匆匆换好衣服整理房间,盛路阳不知道向时州在一旁盯着他看了多长时间,洗漱时他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确认脸上没起油,嘴角也没流口水,除了发型乱成了鸡窝头,其他一切都帅得很完美很正常才放了心。
出门去踩点儿的路上,向时州愈发熟练地加快了速度,盛路阳坐在向时州身后,眉头微微蹙起,寻思着要不要再改一次密码。
如果改密码,向时州肯定会发现,他还不如提前大大方方地跟对方说,可……他今天只是有些被惊到,平心而论,他足够信任向时州,也不是很想改。
更何况,向时州这么聪明的人,如果想知道什么,他也防不住。
车把手的左右两面反光镜,一面照着后面路,另一面映照着身后人的表情。
向时州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早上吓着你了?”
盛路阳笑了笑:“没。”
向时州沉默了会儿,说:“你爸那天就应该把你接回去。”
盛路阳笑得更急。
他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向时州要跟他解释早上突然出现在他家的事,人嘴硬,又怕他真在家里出了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向时州终究只是他的同学、邻居,不是他的家人,没办法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生活,更没权利去担负他真出事后的责任。
向时州也怪天真的,谁说监护人就一定会起监护作用了?向时州还问他是不是被吓到了,他其实也想问向时州一句:一天一夜没回消息,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算了,”前边人想了想,说,“待会儿再去趟商城,我给你弄个响点儿的闹铃,以后你就算再困也得醒。”
“不至于,反正就这几天假期,过两天一上课自然就精神了,”盛路阳满不在乎道,“再说了,不还有你呢么?实在醒不了,你就进来把我弄醒呗。”
“不进了。”
“啊?”
“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没关系啊,”盛路阳笑说,“你就当成你家进来不就行了,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也是你家。”
盛路阳没再笑了。
向时州察觉不太对,回了下头:“怎么了?”
路边荒凉的景观如梭切换,车行过很长距离,风势强劲,冷不丁刮掉了身后人的帽子,劈头盖脸地砸上他的脑门儿上,吹得他头脑发懵,眼眶也跟着发热。
盛路阳环臂抱住了身前人,将脸贴在对方的背上,低声说:“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
向时州不自在地转回头,继续看前路,随口应道:“什、什么事儿?”
“向时州,我其实……没有家。”
向时州觉得好笑,他亲眼看过盛路阳的父亲来找过他。
“怎么可能?”
“向时州,我爸妈离婚了,他们谁也不让我跟着他们住。”
向时州猛地刹住车。
“别回头,”盛路阳吸吸鼻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腰间捏了一下,“接着走你的。”
“……好。”
向时州放松了车把,缓慢地行驶着,两眼凝望着前方,听身后人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连续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烦恼。
“……有时候希望高中过得快一点,可以早点结束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又盼着日子能过得慢一点儿,不然等上大学后离开了这里,再回来……都不知道要回哪儿去……”
“很多事儿都挺没意思的,吃饭、睡觉、学习、上课、工作、赚钱、花钱……活着就像喝酒,只有短暂几个瞬间的刺激,剩下都是余劲无穷的眩晕、难受……”
“向时州,你醉过吗?你知道那种混乱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吗?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你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很重要,又好像都无关紧要。”
“不过,你是聪明人,你比我更容易看清自己想要什么。”
向时州忍不住开了口:“看清了想要却得不到,不如糊涂无知来得自在。”
盛路阳唰地抬起头,满脸问号:“你骂我?”
又骂他?还骂得这么明目张胆?
向时州笑了:“没。”
盛路阳呵呵一笑,伸胳膊圈住他腰就要勒他两下,没料向时州再次一个急刹车,他整个人骤然前倾,鼻子撞在了对方的肩上。
“艹!”盛路阳吃痛地捂着鼻子,大喊一声,“你怎么又刹车!”
“到了。”
“到什么了!”
“辅导班。”
向时州拧下钥匙,一回头,身后人怒目圆睁,鼻血涌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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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