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州 第11章 第十一章

隔着拥挤的正在吃饭的人群，站东朝西，往前四排桌子，秦玉的视线锁定在远处那个独自吃饭的男生身上。

男生一身长款黑羽绒服，帽边浅棕夹白的细绒，动作间，那绒毛不时拂过他冻得通红的耳朵，衬得他脸庞雪白，五官锐利。男生眼睛也漂亮，好似工笔细描过，眼尾狭长，神韵十足，和自己对视时却锋芒毕露，眸底仿佛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秦玉轻咳一声，低下头，飞快挑了块身旁人的辣子鸡吃。

嚼嚼嚼，辣的脸上通红，越嚼越害羞。

是的，隔着大老远，他和那个男生已经对视过三回了。

起初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乱瞟，猝不及防就撞上那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前两次他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到第三次，他才凭借着感觉在人群中将那男生定位。

不过，那男生漂亮至极，腿长个儿高，真要有意寻找，任谁都能在人群中将他轻易找到。

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无人问津处，目光紧紧追随着心上的猎物，一经人察觉，便立刻如惊弓之鸟，沉默着披上一层保护色，故作冷淡地乔装掩饰，游刃有余地切换着冷热眼神，将自己融入在“正常人”的世界里。

秦玉知道，那个男生是和他一类的人。

秦玉心潮澎湃，一时难说清自己是不是“三见钟情”什么的，只是“前恋”正在他身旁跟条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狼一样囫囵进食，粗鲁无礼，不解风情还特别死直男，他便也藏起心事，端起汤碗，脸上控制不住微笑，一点点啜着汤喝。

等到离开食堂，一帮人说笑几句，聊点有的没的，李舜然吕彬他们回教学楼上厕所，盛路阳揣着饭卡，让他们先走，他要去小卖部买校服。

“我陪你一起去吧。”秦玉洗了手追过来。

“你去干嘛？”盛路阳一脸便秘表情，“我又不买别的。”

秦玉吃饭最慢，细嚼慢咽大半天，他们这帮人都快吃饱喝足了，秦玉餐盘还有满满的三分之二，要不是这货脑瓜子够聪明，就凭他“没有时间观念”这一点硬伤，早就被激烈的竞争淘汰到大西洋去了。

盛路阳今天中午心情不太好，最后一节课没什么心思留在教室做题，下课铃一打他就跑来食堂了，亏得秦玉他们班没拖堂，按时给他打上了饭，他投桃报李，吃完没着急走，等着人磨磨蹭蹭地吃，吃完大家好分道扬镳，没想到现在，他买件校服都能被人再缠上。

“我买饮料啊，”秦玉推着他往外走，“走走走，今天天儿多好，教室里闷死了，我在外面多转会儿都不行？”

“你自己一个人随便转悠去呗！”

“你不懂。”秦玉心里有些紧张，掀帘出食堂时，他不着痕迹地偏了下脸，再一次去捕捉那男生的身影。

如果对方真对他有意思……秦玉心想，那人待会儿肯定也会跟去小卖部吧？

教室不容易见着人，在外面就好得多，彼此多多暗示几次，那种事儿就都心照不宣了。

好激动！

秦玉耳根有些红。

但他没在成群结队走出来的人堆里找到那人，一眼望过去，那男生还在低头吃饭。

男生来得似乎有些晚，食堂人都快走没了，他餐盘里还有剩很多米饭，菜也不怎么样，净是菜汤，目测是最后一波“教室拖延冠军”限定版残羹剩饭。

不过很快，那男生抬起头，再次望向刚才他们那帮人吃饭的地方，没找到人，目光一转，投向了门口。

两人视线再次碰了一下。

男生立刻放下筷子，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餐盘，朝这边的收餐处走来。

秦玉一个激灵，连忙扭回头落下帘子，急促地推着盛路阳离开，没看到身后人渐渐阴沉下来的眼神。

“你今天怎么了？跳蚤上身似的，抽什么疯？”

走在去小卖部的路上，盛路阳嫌弃地挣开秦玉黏在他胳膊上的手，趁着其他人没在，干脆直接挑明了。

“秦玉，我这话就说一遍，下回我真就到揍你的时候了。”

秦玉当然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无所谓地“嗯”了声，心不在焉地扭头留意着身后。

盛路阳揪着他领子，压声冲他呵斥一句：“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一天到晚被一个带把儿的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他妈真的很烦，你能明白吗！！”

“好好好，我发誓以后不会了。”秦玉敷衍着，余光一扫，果然看到那男生出现在他和盛路阳的斜后方了，距离还很近。

想必对方也是害羞，没站到自己这侧，而是站到盛路阳的身后。

秦玉心中登时滚过一阵狂喜。

盛路阳兀自发泄着低喝：“有事儿没事儿别给我发消息，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秦玉心里美滋滋的。

“烦人！”

“你够了啊。”秦玉回过神来，瞪他一眼，“妈的，说得跟你小子多有礼貌似的，野人。”

“你才野人！”

“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你是……”秦玉话一顿，注意到那男生转过了身，绕到另一条偏远的岔路上，背对着他离开了。

秦玉一怔。

盛路阳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寻思着刚才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犹豫几秒，一巴掌拍人肩头。

“没事儿吧你？这么脆弱啊？”

秦玉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什么心情溜达了，他掏出饭卡递给盛路阳，交代了句“青柠脉动，待会儿给我送教室去”，然后低垂着脑袋，跟随着甬路上其他走向教学楼的人|流离开。

盛路阳莫名其妙，不懂秦玉怎么在短短十分钟内，前九分钟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现在又开始垂头丧气。

走近小卖部，溜达两圈没什么想吃的，拿了瓶脉动正要走，想着尤夏梦每次都给他带零食，顺手又拿了两杯活润酸奶，最后去收银台递上自己饭卡，找老板付款买校服。

老板先扫了他三瓶饮料的钱，接着在玻璃橱柜里扒拉几下快卖光的校服，询问道：“你穿什么号的？”

“XL，XXL也行。”

就剩三小摞校服，每摞的型号写在便利贴上，贴在最上面一套塑料包装上，分别是S、L、XXL，盛路阳想着如果XL的卖光了，他穿肥点就肥点，反正他只穿外套，又不穿裤子。

“XXL的也没了，”老板略带遗憾地看他，“这是最后进的一批了。”

盛路阳纳闷，指着面前那几件XXL的，不解道：“这几件不都是吗？”

“这一共是十套，有个班主任帮他们班丢校服的学生集体预定的，交过钱了。”

“交过钱了怎么不拿走？”

“据说出车祸了，医院里躺着呢。”

“……”

盛路阳认命了，点点头：“好，非常好。”

老板：“？”

盛路阳拿着三瓶饮料，跟老板确认过明年开学还会再进货，灰头土脸地离开。

反正他们期末之前已经取消了升旗仪式，不需要强制穿校服，唯一的困难就是每早学生会的人要检查他们进校门的衣着。盛路阳走在路上，掰着手指盘算着还有几天期末考，数来数去，整整一周。

实在不行的话……盛路阳颇为惆怅地想，他就牺牲一下色相，反正戴袖标的那群学生会也都是高二的，虽然互相不认识，但大家都是同年级的，有什么不好放过他的？

想通后，心情舒畅起来，盛路阳去一班给秦玉送脉动，俩人站在前门口说话，他见那孙子还跟丢了魂儿似的，难得主动关心了一句对方：“你到底怎么了？”

秦玉晃晃脑子，接过饮料，又说了句“你不懂”，给他打发走了。

盛路阳就很想笑。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他从此知道，他彻底清净了。

一回来，尤夏梦正在埋头在她手账本上默写她那堆形状跟火柴棍儿似的韩语，盛路阳把酸奶搁她桌边，小姑娘见势抬头，冲他一笑。

“谢了大佬。”

“不谢，”他下巴冲她手账本那堆棍棍抬了下，“眼花缭乱的，这不都长得都一样吗？”

“那你完了，”她起身给他让位，“你以后可千万别学语言。”

盛路阳一笑，他大学肯定是学数学或者物理，就算修双学位，也是报计算机工程一类，不过他懒得讲明。

他不是随便和一个人就能聊到理想或者梦想。

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尤夏梦忽然小声开口。

“大佬你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班上好多人都开始传咱俩在一块儿了，连外班人都知道了。”

盛路阳点点头，说了句“行”。

他其实也略有耳闻，但不多，他觉得自己和尤夏梦清清白白，他们俩又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人家小姑娘还有男朋友，平时说话做事，他们也都在正常社交的范围内，也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但这回连尤夏梦都开口了，想必谣言已经传到了一定地步。

刚坐下，盛路阳瞥一眼尤夏梦，大小姐这会儿倒是不避嫌，大喇喇拆开盖子，抠下塑料勺舀着酸奶吃。

她察觉他目光，偏过脸：“咋啦？”

盛路阳想起今早秦玉特地带人来堵他那事儿，问道：“有人找你麻烦了？”

尤夏梦摇头：“那会儿我去食堂吃饭，听到后面排队的几个女生在议论咱俩，也不算说坏话吧，就，你知道那种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的语气吗？”

“什么语气？”

“特别自然，”尤夏梦背后一阵恶寒，“一口一个‘盛路阳女朋友’这样，‘盛路阳女朋友’那样……咦，一群八婆，我真服，我难道就没名字吗？”

盛路阳啧了声，心想，难怪向时州说有些事说不清楚，他以后确实要注意点儿。

“你中午也去食堂吃饭了？”盛路阳进书包摸手机，低头检查有没有信息，他妈有时中午会问他吃什么饭，他随口道：“哪个食堂啊，五食堂有个辣子鸡不错，有空你去尝尝。”

“吃过了，”尤夏梦搅了下酸奶，又吃一勺，“我去的晚，上了个厕所才去，刚好赶上最后一份，嘿嘿！跟你说，我们那队伍里还有个超级大帅哥，他就比较惨了，估计等排到他，啥都没剩。”

“帅哥还不行，还，‘超级’？”

“嗯……怎么说呢，真的好帅！！我经过瞥了一眼，没细看，但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尤夏梦回忆道，“不过他表情凶巴巴的，没你看着亲切。”

盛路阳“切”了声：“最讨厌有人给我发好人卡。”

“你不行，你语文水平太差，”尤夏梦点评道，“我这夸你好看呢，懂不懂？不然怎么会把你跟人家做比较呢？”

“随便。”

说完，盛路阳回神儿，心想怎么口头禅还会被传染？

他妈没给他发信息。

俩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周约见面，他妈问他一句“怎么还没来”，他回复一句“堵车了”，然后他妈无聊之中就给他发了张寒假辅导班的宣传海报。

那辅导班离金江花园不算特别远，约五公里，但如果天天打车，他来回一趟，再加上在外面吃顿午饭，也要五十左右。

吃饭的时候，他妈说让他找他爸要钱去报这个班，补数物化的，小班课，八千三，时间除去过年那几天，几乎占据他整个寒假，盛路阳敷衍着应下，觉得他自学看网上视频就够了，没必要再砸钱查漏补缺。

他爸妈离婚前矛盾的主要爆发点就在于他妈总是追求完美，给他报辅导班花钱太多，他爸没那么严格地要求过他，自然就会认为他妈在花冤枉钱，更别提他现在已经掉出来了。

他爸虽然品行上有点儿问题，但对他还算可以，盛路阳不太想给他爸心里添堵。现实点儿来说，他就是不希望惹他爸不高兴。

他爸可是他的摇钱树，他还指望着那千金大老爷能给他再多过几年好日子呢，本来“血缘亲情”这几个字在他们这个各自为己谋私利的家里就算不得什么，他又何必再作死。

盛路阳关掉手机，放回书包，刚拿出本练习册准备刷题，尤夏梦吃完酸奶，提醒他把烤在暖气上的书递给她。

是那本《初恋》，盛路阳拿给她，发现纸页的边角蜷曲起来，手感摸着都粗糙干巴了，看样子这书经过一上午高温烘烤，水分都蒸发没了。

尤夏梦不甚在意，她说她家有小功率熨斗，最近插线坏了不太好使，刚好能用来熨书页。

“问题不大！”她将书放包里，继续低头默写她的韩语。

盛路阳却没心思再做题。

他再次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列表。

他没有置顶，目前最上方的人就是向时州，他给那人的备注也是“向时州”，俩人的消息记录只显示对方一句冷冰冰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们还没有聊过天。

盛路阳握着手机，盯着二人的空白界面思考几秒，不知道该提起什么话题。

他们上午才见过面，聊吃喝拉撒，话题就很容易终结，讲课程题目未免显得枯燥无味，而且，向时州坐最后一排单桌。

这个位置，他们学校普通班都默认是差生专属，他如果跟对方聊学习，向时州肯定会感到厌烦吧？

虽然经过鼻血女生的事，盛路阳直觉上认为向时州这种反应能力强、处理问题能力也强的人不太像是差生，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他怎么能因为向时州优质的长相就主观地判定对方不是差生呢？

念及此，盛路阳突然就有了主意。

他将他妈发的那张海报给向时州转发过去，编辑着：

—寒假班

—你看咋样

没待几秒，对方回复过来：

—怎么，你要去上？

终于聊上了，盛路阳心情愉悦起来。他才不在乎什么寒假班暑假班，也不在乎对方是优生还是差生，反正，只要能和向时州说上话，他就很开心。

他不想深究自己开心的因由，起码就现在来说，他不想，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单纯地想将那份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下去：

—想去又不想去，我不太能用着，你看看你有需要不

—什么叫“想去又不想去”？

盛路阳一顿，他发现向时州真的很会找他的痛点。思量片刻，回复：

—应该有用，但用处不大，有个词叫“产能过剩”，我觉得如果我去了，这就属于“学费过剩”

对方：

—所以，你其实是在为你不及格的头脑和不够充盈的钱包做辩解？

盛路阳：“……”

好犀利好恶毒的一句话！

对方：

—我的看法是，如果想明年回到重点班，你最好还是去上

这话说到盛路阳心坎上了，他不太想承认，却又避不过的一件事。

—再说吧

对方：

—嗯

盛路阳一阵沉默。

话题逼向结尾的征兆就是两个人聊天的字数越来越少，他还没说够，但对方貌似不打算再聊了。

—午饭吃的什么？

盛路阳厚着脸皮发过去一句，双眼盯着着屏幕，心脏绷得有点紧。

对方：

—饭

盛路阳气笑了，笑意有些狰狞。

好小子，这么玩是吧？

—问你吃的什么饭

居然敢敷衍他？他偏就跟他杠上了！

对方：

—米饭，白菜，豆芽

盛路阳愕住了。向时州饭量不算小，怎么吃这么少？还这么素？

他问：

—吃得饱吗？怎么不吃点儿肉啊？

对方：

—肉跟别人跑了

盛路阳挑了下眉。

这是什么网络用语吗？还是冷笑话？向时州这意思就是没打到肉菜呗？

—晚上一起走？请你吃顿好的补补？

对方：

—没空，你自己吃去吧

心塞塞的，盛路阳盯着这句“没空”，不自觉怅然若失。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他感觉向时州真的是个蛮随意的人，心血来潮会请他吃饭，闲来无事也会跟他聊会儿，俩人碰到了就一起走，没碰到对方也不会刻意制造偶遇。

向时州并不是很在意他，更不会考虑他的心情。可连尤夏梦这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都知道在某些时刻顾忌他的情绪，向时州就不会。

怪酷的。

盛路阳心态很快调整过来。心想，可能人家天生就是那德行，等他们真正熟了就好了。

—行

盛路阳发过去一条，然后捧着手机等。

对方没有显示正在输入，直到午自习铃响，他也没等到任何回复。

part1：

盛路阳：有事儿没事儿别给我发消息，听见没！

part2：

终于聊上了，盛路阳心情愉悦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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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