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我是东宝。”
屋内的叁叁和阿妙闻言惊作一团。
敲门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力度一阵高过一阵,眼看下一刻东宝便要破门而入。
白叁叁故作镇定,对着门外回了一句: “苏大人醉了,已经睡下了。”
说话间,她示意阿妙赶紧躲。
沈妙宜也唯恐让东宝发现自己,慌忙抱着衣服躲进浴房去。
耳边却清晰听得二人的对话。
“小哥且回去吧,待明日大人睡醒了再来伺候吧,今晚奴家定会照看好大人的。”
“姑娘见谅,国公府有规矩,少爷不可外宿,还请姑娘整理衣衫,我等这就进去照看少爷。”
东宝义正言辞,毫无转圜的余地。
屋内的白叁叁似乎也没有应对之法。
沈妙宜躲在幽暗的浴房里,不消片刻,就听见东宝进了门,似乎还不只他一人。
东宝带着两个家丁进了屋一眼就瞧见床榻上半裸的二少爷,登时黑了脸。
今日真是大意了,怎么就两支曲子的功夫,少爷就被拐上了床····
他懊悔自己失职了,连忙服侍醉酒的苏祈穿戴妥当。
跟来的家丁七手八脚扶着苏祈往外走,软轿已经抬到了厢房门口。
白叁叁裹着衣裳,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但心中却暗喜着,今夜的赏银是跑不了了。
眼见着软轿抬起往外走了,东宝还留在屋内。
“姑娘请。”只见东宝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粒指尖大小的黑褐色药丸。
“还请姑娘服下。”
叁叁见状,登时沉下脸:“小哥这是什么意思?”
“府中规矩,姑娘应该明白。”
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岂能随便留下把柄。
哼,白叁叁冷笑一声。
高门显贵之家,果然都是些黑心肝的。
她接过药丸,仰头吞下。
东宝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见她确实吃下了药,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去追软轿。
厢房里恢复了安静。
叁叁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份量十足,她才满意度纳入袖中。
“出来吧。”
浴房里躲着的沈妙宜,心口仍旧砰砰直跳。
今晚竟然会和他重逢,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愣着干嘛?”
白叁叁瞥了她一眼,心里默想,这丫头也就会绣绣花,头脑真是一点也不灵光,险些耽误了她的好事。
回程的马车内,白叁叁似乎累了,靠在车厢一角昏昏欲睡。
车帘一下一下轻晃,不时有冷气窜进来。
沈妙宜此刻困意全无。
脑中不断翻涌出方才的画面。
她不知道苏祈为何会出现在泽阳,也不知道他明日酒醒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见过自己?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身在泽阳,那他,会如何?带她回去吗?
肯定的,苏家规矩森严,不可能放任媳妇流落在外,更何况是楚馆,这简直是败坏门庭。
或许他会因此休了自己吧?
那正好。
她想恢复自由身。
若是能和离,那便是最好的。
从此一拍两散,两不相欠。
可,他会同意吗?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夫妻情谊了,他如今随随便便都能上别人的床榻,她又为何不能和离?
冬日的寒气一阵一阵袭来,沈妙宜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可她的心,却是无比坚决而火热的。
她不能再回苏家。
*
翌日晌午。
泽阳官驿里,青砖小院,静谧安然。
今日是除夕,街头巷尾都是都是热闹的人流,但此处却丝毫不受干扰。
屋内炭火充足,暖意融融,苏大人昨夜醉酒被抬回来,一睡便到了此时。
后半夜落了几滴雨,颇有几分寒意。
东宝一动不动的跪在院子中央。
他失职,心中有愧,便自罚于此。
苏祈醒来,唤了两句却不见有人答应,便起身披着大氅出了门。
见院中跪着的东宝,他微微一愣。
“缘何如此?”
昨夜不知喝的什么酒?此刻他头疼欲裂。
“二少爷,东宝失职,昨夜······”
他听东宝此言,登时蹙眉不语。
心里当然明白了,可······
气恼,羞愤!
他为官三载并不热衷于酒局应酬,往往实在推脱不了的才会出席。但苏祈自幼性子高傲清冷,强塞来的女子,他不稀罕,所以他们主仆二人始终配合默契,也从来没有失过身。
怎么昨夜就出了纰漏?
“昨日小王官人说天冷,让我等在门房烤火,我喝了几碗热汤,便昏昏欲睡···没及时看顾少爷,东宝罪该万死。”
东宝一边说着,一边伏地叩首。
苏祈无言地立在廊檐下,片刻之后怅然呼出一口白气。
苏家规矩森严,他又始终洁身自持,昨日之事,实在是有失体统。
一阵寒风吹来,他见东宝跪在地上打颤,便开口道:“起来吧。”
“昨夜不怨你,我自己也有错。”只怪自己酒量太差,主家又刻意而为······
东宝抬头感激地望着二少爷,他跟着少爷多年,深知他的性子。
“跪了多久?”
苏祈见他起身都费劲,便开口问道,见东宝红着脸,不肯说,心下也有些不忍。
“罢了,今日是除夕,你歇着吧。”
他抬头望了望天,阴霾可见。
“少爷,今日是除夕······您···”
“吩咐下去,你们既跟我来了泽阳,这个年,便在此处过了。派些银两给大家,都去街上逛逛罢。”
“那少爷您呢?”
听见东宝反问,苏祈愣了愣。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必伺候了。”
年关下,官驿中本就没有什么人,苏祈将众人都遣散了。
独自一人在屋内读书。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渐渐变得昏暗,他才恍惚想起,屋内还未点灯。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透过窗子朝外看去,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落了雪。
飘飘洒洒。
他不知道远在芙苏的母亲是如何过年的。
也不想关心父兄是否回府。
这一刻,他忽而很想念沈妙宜。
虽然她已经不在了。
但是苏祈此生,最快乐的一个年,就是和她一起过的。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
那是有史以来,苏家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父亲似乎顾念着家中添了媳妇,一改往日做派,早早从别院回来,同他们一起过年。
她是新媳妇,自然少不了添香敬茶,张罗团圆饭。
国公府的规矩大,她怕失了礼数,早早便随嬷嬷学规矩。
他的兄长苏榭时隔多年,也难得回府。
他们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和气的团圆饭。
饭后,他遣人去买了烟花炮竹,在后院燃放。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一身洁白的狐毛大氅,带着一顶俏皮的抹额,唇红齿白,活脱脱像个小团子般讨人喜欢。
她想要点焰花,又害怕火,便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去。
其实苏祈也不敢,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到被人伺候惯了,哪里会去做这等危险之事,但是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苏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便大着胆子去点,结果真的被火星子燎了手,钻心的疼啊,他不敢吱声,烟花燃尽后,他将她扯在廊庑下狠狠的亲了一通,才心满意足。
那一夜,合府上下,一派喜气。
他以为,生活会如此持续下去。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回忆如潮,时不时翻涌而来。
苏祈忍不住闭上眼,他还以为这些事,早都该淡忘了,为何偏偏如此清晰?
她笑起来,眸光闪耀,似星辰璀璨;
她生气时,娇俏可爱,似孩童般惹人怜惜;
她撒娇时,狡黠如兔,每每都叫他束手无策;
她羞怯时,懵懂妩媚,总叫他情难自持;
她的一颦一笑,像一幅又一幅画卷,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展开,如此叫人难忘。
忽而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惊慌的脸。
是她,仓皇失措地盯着自己····那副模样太过真切,令他难以忽视。
苏祈蹙眉,努力地回忆了一番。
他们也曾争执过,但是他却不记得,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
好像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摇了摇,昨日的酒劲似乎还未完全消退,可是沈妙宜惊恐的面庞,却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无法消散。
偌大的院落,隐约听见巷尾传来一阵炮竹声,伴随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他落寞地起身来到院中,抬头仰望夜空。
家家户户团员的烛火,将这座小小的镇子,照的格外明亮。
*
拾花馆里难得清闲一晚。
今日阖家团圆,自然甚少客人登门。
叁叁姑娘昨日得了贵客恩宠,桑夫人十分满意。
一连叫人送了几套妆面首饰过去。
馆里小童们都在传,叁叁姑娘昨夜得了大官人的宠爱,过不了几日便要赎身了。
小丫鬟个个艳羡不已,都忙着去巴结叁叁。
叁叁得了赏,便拿了不少饴果点心赠予众人。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春夏瞧着方才送来的茶果子,愤愤不已。
坐在一旁的楚楚倒是十分平静,还伸手挑了一个点心来吃。
春夏她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
“阿妙,你快说说她!”春夏心里急,眼瞧着叁叁姑娘都绑上了金主,这楚楚真是不思进取。
“春夏,快别气了。”沈妙宜手里针线不停,出言宽慰道:“楚楚本就志不在此。”
“什么叫志不在此?”春夏见眼前两个妹妹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你们俩个,都不想赎身?”
此言一出,阿妙和楚楚相视一笑。
“想啊,怎么不想,你瞧阿妙,连除夕夜都赶着做活,不就是想挣些钱快点还账吗?”
此言一出,春夏才留意到,阿妙手里一直没停的在绣花。
“阿妙,你给叁叁的裙子不是都缝好了吗?如今又是在绣什么?”
她凑上去一瞧,只见阿妙手中一尺蔷色的绸布,绷子上正在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
“阿诗姑娘托我,给她绣一身鸳鸯琣子群。”
沈妙宜一脸笑颜,说话间,喜悦难抑:“叁叁姑娘得了宠,倒是给我招揽来不少绣活。”
楚楚笑问:“你收阿诗多少钱?”
只见阿妙停下手,勾了勾耳边的碎发颇有些羞赧道:“十两银子。”
春夏和楚楚闻言,又惊又喜。
“阿妙啊,这看来你很快就能赎身了?”
沈妙宜点点头,虽然昨夜见到了苏祈,令她忧心难抑,但是好在赎身的钱,有了着落。
她如今只求尽快恢复自由,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楚,你瞧瞧人家阿妙!”春夏听闻阿妙赎身有望,再看一眼身边情同姐妹的楚楚,更是心急如焚,张口便道:
“你要向阿妙看齐啊!”
“阿妙有手艺能挣钱,我又有什么?”楚楚嘟了嘟嘴,有些不乐意。
阿妙闻言,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春夏。
只见小丫头满脸愁容,好言好语地劝慰道:
“你堂堂花魁娘子,那么多富商名流捧着金银珠宝只求见你一面,你可不能傻里傻气地,去供养什么穷秀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