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十年立春,梁王府内,中书省的官员正在宣读皇帝的赐婚诏书。
“制曰:朕唯教化之本,始于闺门。令闻降平将军王玄戈器宇冲深,面如冠玉,梁王之女李云意柔明婉顺,贤良德淑。嘉其德音,允协宜家,可尚为夫妇,择吉日成礼。”
一语终了,梁王府上下噤若寒蝉,官员卷好诏书,双手举过李弼头顶。
“梁王,接旨吧!”
官员的话如一记闷棍打在他后脑,他麻木地接过诏书,目送官员离开。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扶起李弼,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李弼瞥见手中的烫手山芋,仰天长叹一声。
“难道就逃不过吗?卢笛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立春后,天气开始回暖,庭院中的积雪将化未化,园子里的梅花却快要谢了,只剩几朵残花零星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头上。
“弓百弓,我回来了!”
李云意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悦耳,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袖袄,披了一件纯白长毛狐裘。
阳光洒在她脸上,肤如凝脂,白里透红。眉似远山淡入淡出,眸子似那春日娇憨的桃花,似水柔情。尤其是那眼头和眼尾的两颗痣,不失几分俏皮灵动。
她笑得灿烂,可走路却一高一低,像个小瘸子。
李弼不敢看那双天真烂漫的眸子,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让真相不再残忍。
李云意停在内院中央,只有她一身沐浴在阳光里,他们都躲在黑暗的屋内不敢靠近明媚的她。
她脚步逐渐放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李弼冲出来,夺过她背上的背篓。
“父亲,出事了?”
李云意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她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早已有答案。
李弼手一滑,背篓里的通脱木散落一地,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拾起散落一地的通脱木,下人们见状,赶忙上前帮忙。
李云意抓住一位小婢女:“发生什么了?”
那位婢女不敢说,在人群里寻找外援,可他们全都避开她的眼神。
婢女咽了咽口水,眼神始终不敢看向她。
“皇帝赐婚,下令小姐二月初二与降平将军成礼完婚。”
“哦。”
李云意表情淡然,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她拿过李弼手中的背篓,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弼瘫软在地上,心中的愤恨与自责无处宣泄,只能不甘地捶地。
“王玄戈!消失了三年,也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家金戈!”
“王爷,其实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管家前去扶李弼,此话一出,李弼瞬间精神了,一个鲤鱼打挺,站在管家面前。
“好事?他配得上金戈吗?他哪点值得?他……”
李弼一时语塞,眼神变得不自信。
“小姐,今年都二十了,是时候成家了!”
“况且,降平将军仪表堂堂,洁身自好,身边从未有过莺莺燕燕。就这一点,就胜过京城大多数世家公子。”
管家极尽赞美之词,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管家是他的人。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老丈人看女婿,哪儿哪儿不顺眼。
他又听见管家如此夸赞他,李弼的怒气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不是男人应有之义吗,不算什么优点!就凭他带着金戈私奔,他在我这里早就死上八百回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搭上皇帝的?”
“我那个小二十岁的堂弟也是糊涂,怎么说金戈也算是他的堂侄,怎么能……”
李弼情绪上头竟开始危险发言,官家生怕这个闲散王爷被吵架,连忙捂嘴。
“王爷,这话可不兴讲,小心脑袋。”
两人同时望向皇宫,眼神交流一番后,管家才松手。
“皇上说不得,那王玄戈我总说得。”
他俩蹲在墙角蛐蛐了王玄戈几个时辰,就算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也意犹未尽。
李云意回房后,取下通脱木表面的湿布,将它们整齐码放好,尽管过了三天三夜,通脱木的内茎还是湿润的,只是切口处有点发霉了。
“还好没干透。也不枉我大老远从岭南背回来。”
她立马取出来内茎,用小刀切成薄片,放在竹簸箕里晾晒至半干,制成通草片。
将半干的通草片放入水中浸泡几个时辰,将通草片取出用木槌反复捶打直至表面光滑平整。
之后又将湿的通草纸放进竹簸箕里自然阴干,等到纸张都干透,她取出几本厚书压实。
等忙完所有的工序,天也黑了。
次日清晨,梅花还剩一些,李云意便剪了几朵,比照花瓣和花蕊的形状,制作出了几朵栩栩如生的通草花。
“对,还要上色。”
她起身去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的却是各式各样的矿物原石以及对应的颜料。
她取了几勺辰砂,放在纸上,用温水将明胶化开,再加入取好的辰砂,仔细研磨成朱红色。
用毛笔沾取颜料,仔细填涂,一朵永不凋零的梅花就做好了。
她将做好的通草花放在多宝格上展示。欣赏自己的作品,嘴角勾出一抹甜蜜的笑。
“我真优秀,后夏怎么会有我这么优秀的人,弓百弓,你说对吧!”
李云意回头看向门外偷听的李弼,他挠着脑袋,尴尬地手忙脚乱。
“金戈,如果你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去向皇帝求情,好歹我也是他堂哥,这份薄面他会给的。”
李云意没说话,转身躺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双手举过头顶,两条腿不停晃悠着。
李弼坐在旁边的月牙凳上,将她的下裙扯了扯盖住了右腿。
“小心腿!本来就有伤。”
李弼又开始唠叨了,李云意翻了个白眼,用力将左腿抬起,可是右腿却不行。
“没事的,你看多灵活啊!”
面对逞强的李云意,李弼不禁落泪,耳边又响起太医冰冷的话:“右腿筋脉受损,今后行走站立怕是难啊。”
为了打破这个论断,李弼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为李云意做了这个辅助行走的护具,好让她与常人无异。
“唉,别哭了。知道我要走,也不至于这么伤心啊!”
李弼双眼放光,起身时碰到了月牙凳。
李云意歪头冲他一笑:“弓百弓,不用担心,我查过后夏律,咱们属于八议,死不了的。”
“就算皇帝怪罪下来,也就是把你这个五品小官给撤了,你就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
李云意突然起身,郑重其事地对李弼说。
“父亲,女儿不能尽孝了,钱也没留下多少……”
李弼被她的话感动得稀里哗啦,正当感慨孩子长大时,李云意一个起身将他撞飞。
她还若无其事地站着,托着下巴,蹙眉说:“钱我要带走,有缘江湖见了。”
李弼撑地起身,李云意已经背着挎包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人呢!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吗?”
李弼急忙追出去,却又和管家相撞,这次是彻底眼冒金星了,管家第三次扶起他,两人坐在地上。
李弼眼睛半睁着,右手指向李云意离开的方向。
“快去送送小姐,她要走了……”
“什么?小姐逃婚了!”
管家将李弼扔下,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他出了梁王府却径直往降平将军府去了。
“漂亮!”
遭受三次撞击的李弼,终于沉沉睡去了,要不是婢女不小心踩到他,恐怕他得在这里待上一整夜。
将军府内,王玄戈正在练剑,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圆领单衣,一条黑色裤子,腰间系了一条金镶玉的腰带。
一米八八,身量修长。瘦而不柴,肌肉线条流畅紧致。
虽说是个武将,皮肤却白皙透亮,处处透着书卷气。
眉浓密有型,目光如炬,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丝丝寒意,生人勿近。
高挺的鼻梁搭配上骨相,毫无疑问的第一眼帅哥。他的眉头总锁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管家慌慌张张跑来,插着腰大口喘着粗气。
“小姐逃婚了?”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管家一抬头只看见一道黑影窜了出去。
王玄戈单薄的身影在街上乱窜,突然一位穿着黑色长毛犬裘,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挡在他面前。
“西市的张氏羊汤店,她正在那儿喝羊汤。”
王玄戈得到准确的消息,立马就飞去西市。却被那位女生抓住手臂,她将一件花色的狐裘递给他后,便默默离开。
王玄戈披上狐裘,拦了一辆马车,顺手将车夫和马车内的人赶走,驾着马车飞驰。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劫,你不怕我去京兆府告你!”
车上那位富太太气冲冲地朝着王玄戈大骂。此时之前那位女生又出现了,她向那位富太太深深鞠了一躬,诚挚地道歉。
“对不起,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今晚,必定送一辆全新的马车去您府上。这个还望您收下。”
富太太看着女生诚恳的态度,又掂量了下钱袋的重量,最终再看钱袋的份上,还是原谅了他们。
“下次注意,幸亏碰上的是我,要是别人你就完了。”
那位女生没听完就走了,富太太还想理论一番,但看在钱袋的份量上,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