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他趴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早知如此,不如不接这个视频。
只要没接,妈妈就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很沉,很重,楼下打麻将声音会很大,他偷偷哭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他太难过了,他因为一个视频永久的失去了母亲。
尽管他知道程悦不会因此对他态度有变化,甚至出于亏欠种种会给予他比以前更多的钱,他就算死皮赖脸地叫妈妈,程悦也会很开心的回应。
可是不一样,程悦的爱是有限的,她只能分给特定的人数,丈夫一份,儿子一份,女儿一份,到纪时雨这里,就所剩无几了,他难得硬气地想,只有一点的话,我不要也可以。
可是还是很难过啊。
他们分开那么久了,见的面屈指可数,可是每一次都很期待,但这次之后,纪时雨突然觉得他也不那么期待了,程悦有了新生活,新家庭,只是不包括他而已。
纪时雨发誓,哭完这一次,再也不哭了。
他哭得声音很大,以至于有人推开他的门走进来他都没听到。
李不疾站在床边看着快哭撅过去的纪时雨,冷淡地开口:“又在哭什么?”
纪时雨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眯着一条缝,看到李不疾他哭声小些了,抽抽着回话:“我,我……你,呜呜……”
半天说不清楚一句话,李不疾对他耐心不多,警告他:“我妈就在楼下,你再哭我只能把她劳驾上来了。”
他转身就走,纪时雨赶紧拽住他的衣角,“不要,不要哥哥。”
“那你哭什么?”
“呜……我,我……”他刚刚哭的厉害,差点背过气的那种程度,现在说话还在抽抽嗒嗒,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李不疾也不着急就等他说,而且是非要说。
他缓了好久,哭的原因没说,说他要喝水,李不疾给他倒了一杯,他又像以前一样,蹭在他手上喝。
纪时雨这样没骨头,又脆弱,一点打击都受不得,喝水都要人喂的废物点心,独自生活不了一点。念及此,李不疾喂他喝水的手都有了耐心。
喝完水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瘪了瘪嘴说:“我没有家了哥哥。”
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心脏被塑料袋拢住一样喘不过气,死死压住,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纪时雨在学校旁边的小巷差点被侵犯。
他扁着嘴又想哭,看到李不疾的表情后又生生忍住,他仰起头说:“哥哥,抱抱我。”
李不疾想说他麻烦死了,但是感觉说了他又要哭,哄一个在哭的纪时雨已经很难了,要是再哄一次被自己惹哭的他,估计没完没了了。
他拉着李不疾的胳膊晃了晃,好像很需要这个拥抱似的,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哥哥?”
李不疾由着他拉过去,纪时雨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他太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崽了,那种别人只是觉得他可怜而施以好意,他却以为人家要养他,趴在腿边赖着不走。
是他自己自给自足,李不疾没有抱他,一站一坐的姿势需要他弯腰,纪时雨还没有祈求到这个程度。
没有厚实有力的胳膊搂着,空落落的,纪时雨下巴在他腹肌上磕着,仰着头开始撒娇:“抱抱我,哥哥,抱抱我。”
“……”
他的眼神太可怜了,红肿的眼皮下面是湿润透亮的眼睛,黑眼珠鼓鼓地转,眼神仿佛要融化,李不疾觉得自己再不顺着他把他眼睛挡起来,可能要做一些让他哭的更狠的事情。
他把纪时雨环着自己腰的手扯开,纪时雨就很不情不愿地唤:“哥哥。”
他以为李不疾不想抱他。
李不疾在他面前蹲了下去,一把把他揽进怀里,没好气地说:“不是要抱吗?愣着干什么?”
纪时雨撞进了一个坚实可靠又极度温暖的怀里,曾经让他觉得压抑害怕的怀抱此刻是他唯一的依靠,若没有避风港,哥哥怀里也是极好的。
李不疾蹲着,他环住哥哥的脖子,李不疾轻轻托着他的后背,他趴着肩上小声地抽抽。好像把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他还有什么呢?无家可归的纪时雨,一无所有的纪时雨,孤家寡人的纪时雨,除了哥哥和桂姨,他还有什么呢?甚至不好好珍惜的话,哥哥和桂姨都会失去。
他闭着眼睛默默掉眼泪,如果说刚刚大哭是他情绪的发泄,那么此刻的落泪是真的悲伤到极致,身体向他发出求救的指令,用眼泪回应他的情绪。
李不疾只是借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感激得不得了。感受到他抽动的幅度变小之后,李不疾耐心地问:“你在难过什么呢纪时雨。”
他在难过什么呢?
没有家了还是没有妈妈,可是他好像十二岁那年开始就没有了,还没习惯吗?可是人总是渴望温暖的不是吗?人是自欺欺人的动物,只要没撕破脸或者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他们就觉得是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究竟是现在才明白早已失去的道理,还是此刻才有对孤身一人的自己的实感,或许二者都有吧。
“我没有家了。”纪时雨如实说,“她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小孩,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孩子,以后,应该是没有我的位置了。”
李不疾开口仿佛说了这个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很意外吗?你和她的缘分只是今天才断吗?不是一开始她抛弃你的时候就应该断掉了吗?”
他好残忍,这些年纪时雨始终不敢承认的东西,他刻意隐藏起来,装傻充愣的否认。疤痕底下最血淋淋的伤口,因为主人的保护机制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外人看来结痂了伤口就该好了,殊不知那一层自欺欺人的下面尽是鲜艳如初的伤口。
此时的李不疾用针挑破他坚硬的痂壳,掰开本就裂开的伤口,让已经溃烂流脓的地方涌出更多的鲜血,就是要痛才会长记性。
纪时雨没说话,李不疾本来就是这样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他说的又确实没错,是纪时雨拎不清,是他看不透,但他还是生气李不疾这样说他,他不开心,就很任性,看着李不疾的肩膀,吧唧一口咬在上面。
他真的用了力气,李不疾拽他好几次都没拽动,倒也没有再专门把他丢开,毕竟强行扯开,可能会崩掉他的牙齿。
“纪时雨,你疯了?”
纪时雨咬了好大一口才松开,衣服上面都有他的口水和牙印,李不疾不给他抱了,把他拉开,冷淡地看着他。
他又一副要哭的样子,李不疾握住他的大臂,凶他:“不许哭。”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
“我哪样说你?”
“你说我……被抛弃……”他说出来又好像回忆了一遍,难过得不行。
“我说错了吗?不是事实吗?”
但他又说不出不许李不疾说的理由,他无赖地说:“反正不许,不许这样说我。”
太底气不足了。别人家的小孩受了委屈还可以回去告状,可是他,连告状的对象都没有。或许是考虑到他确实是个可怜鬼,倒霉蛋。
李不疾话锋一转:“纪时雨你到底是谁家里的人?”
他摇头,他不知道,他好像没有家。
“你是我们家里的人。”他说,“我妈把你接回来这么多年,还没有认清这个现实?你今天说你没有家,我妈怎么想?她养你这么多年,一句‘没有家’她怎么办?你是白眼狼吗?!”
纪时雨想到了桂姨,对他只会更好的桂姨,眼泪一颗颗砸下来,他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
他又开始哭了,抽抽噎噎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
他不是,他不是白眼狼。
“道歉。”李不疾冷冷地开口。
“对不起,哥哥。”
他乖得要命,李不疾还是心软了一瞬,绷着冷冰冰的态度,放软语气:“这里就是你的家不是吗?”
他用力点头,他还是有家的,他有桂姨,这就是他的家,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还哭吗?”
他摇头,再哭的话桂姨发现又要难过了。
他还在微微发抖,李不疾用冷得要死的语气和他说话,又安慰他,他还是没出息地想要李不疾抱他,所以他说:“哥哥,你抱抱我。”
李不疾退开了一点,“乖的话才抱。”
他忙用手背擦干眼泪,说:“我乖。”
李不疾把他抱进怀里,安抚他的后背,下巴抵到发顶,悄悄亲吻无知觉的他,“再哭的话,你桂姨要难过了。”
他在怀里闷闷地说:“我没有哭了。”
泪水浸湿衣服的感觉出卖了他,李不疾没有戳穿他,他抱着李不疾迷迷糊糊睡着了。
哭泣是很消耗体力的,他身体本来就弱,李不疾把他轻放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还在微微抽抽,眼角挂着泪,脸上是没擦干的泪痕,李不疾给他擦掉皱巴巴脏兮兮的脸,用热毛巾给他敷了会儿肿得不能看的眼睛,找到蒸汽眼罩,轻轻挂在他耳朵上。
后来李清桂想要进房间被他阻止了,他没说什么,只说纪时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