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退去,赵夫人眼泪还挂在脸上,犹自不解,质问道,“母亲,逸儿眼下如此,我怎放心离去。”
“伯母,稍后我们还回来,表哥如此大难,您带着景儿去库房找找百年老参,看看能否用得上。”应景来了几日便知晓赵夫人多愁善感,心思单纯,眼下明显是老夫人清场,必然是不为人知之事,速速离去才最为宜。
话落,果然见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去吧,看顾些你伯母。”
院中肃清,老夫人也起身带着沉嬷嬷躲到了东厢房,摆手止了燃烛,看着院中朦胧身影步履匆匆进了屋子,沉嬷嬷方出声,“老夫人…”
赵老夫人长叹一声,多年自持即使眼下身疲也端坐椅上,黑夜无情把隐忍的心疼放大数倍,老夫人感到自己气息不匀,立刻收敛情绪不敢外泄,对着虚空喃喃说道,“当初便想到了这步,过了这步便好了。”
没了视力耳朵便尤为灵敏,正屋中传来断断续续地低沉声,时而夹杂着身旁的低泣声,赵老夫人瞬时红了眼眶,情绪便如冲破闸口吞噬全身,无法再劝慰自己,软了身子靠着椅背,心内狠骂起来那上位之人。
正屋床上人微微动了动,便见睁开了眼眸,一片迷茫下看清床前人才咧嘴一笑,嘴唇毫无血色,可见凄惨,话语却丝毫不见弱势,“太子深夜前来,臣惶恐。”
“看你死没死成。”
“臣恐太子失望,半命残喘而已。”
太子爽朗笑了起来,佩服他心机深沉,连父皇此次都着了他的道,事事最终都按照他的意愿,却也心内警醒此人,不过看他眼前如此凄惨,反而有些不过如此的不屑,心内百转千回,也只说道,“事成一半,剩下的就看你了。”
“臣等必维护您一人。”
得了保证太子也飞速离去,镂空青盯着赵时逸暗叹他太黑,深夜惹得那人前来连给人修整机会都留不得,明显看重护国将军府,此事太子失了成算,刚欲张口赞他两句,看他脑袋一松,双手无力,便晓得这又是晕了过去,咒骂这厮猴精,专挑紧要时机醒来。
凌然局烛火燃了一夜,到了翌日天际拂晓,福顺才疾走顶着细雨往各院送消息。
秋雨寒凉,天幕黑云半垂,远响隆隆雷声,韩夫人看着外面天色,再也忍不住喊来丫鬟去院中给韩沣墨撑开油纸伞。
韩淳面色难堪,坐在桌前,看着院中人固执己见,只扔下话,“佩服你少年赤诚,但看你能到几时。”
韩夫人担心父子两人再争吵起来,忙使了眼色让丫鬟把韩沣墨送回院中,却见他不动,依旧倔强说道,“求亲一事,父亲也可看看。”
韩淳反而讥讽笑出声,只觉愚钝无知。
秋雨一连十日,淅沥不停,天气越发寒凉,秦瑜使了银钱送进了一些厚衣,萧远晴送来消息其父见了父亲一面,虽无自由但也没再受刑,眼下也只能耐心等着。
终于雨停见晴,大长公主府的帖子也到了,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姑母,皇庭内长辈仅此一人,便格外尊崇,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年会举办秋猎,三日后在她私产未明山庄。
狩猎当日,艳阳高照,秦府浩浩荡荡出行了,连秦琲双髻上缠着赤红小玛瑙,俏皮可爱,见到秦瑜上前亲热一番,被没好气的秦婉拽了回去,斥道没脑子。
秦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炫耀般展示自己痘已消,可看见她如晨间白霜浸满的红石榴,白里透红,娇嫩水润,圆眸深情潋滟,细长脖颈隐入雪青色绣圆绣球交领襦裙内,一身如雪肌肤亮的晃人,愤愤转身上了马车。
出了上京半个时辰便到了未明山脚下,树木高耸参天,枝盖遮日,望之不见尽头的树林以及后山皆是此次狩猎场所,眼下已被侍卫层层把守,秦府递上了帖子验明了身份才得以放行,秦仲怀没想到此次回京几日便有如此良机,甫一进入便和女眷分开,秦瑜的马车落到最后,落地便听到后方车马小声争吵。
后边车门打开,里面一览无余,那嬷嬷手里拿着帖子着急的解释着,侍卫仔细比对名号后,只摆手让她退去,看嬷嬷纠缠,三个侍卫围上来,惊的马车上女子惨白着脸色急急说着,周围人以为是小门户想着趁乱攀附权贵,不耐间言语便有些鄙夷。
主仆两人脸色红红白白,无措之际看着远处走来一丫鬟,言语轻柔温和,“侍卫大哥,我家小姐可作证此人正是护国将军府表小姐。”
侍卫听此验了丫鬟身份,也不为难便放行通过,应景下了马车后看着远处袅袅背影,奇怪她是来上京第一次出门,自没有见过何家小姐,马嘶蹄扬引回她的心神,她看着远处策马的赵时逸,一身赤色骑装气宇轩昂,来往小姐夫人都投去炽热眼光,忽而心底慌乱忙遥声喊道,“表哥。”
秦瑜进院门前听见绵软声音,回身遥望那人策马走近,俯身倾听马下娇小身姿人仰头说着什么,满脸仰慕,娇笑嫣然,见他从怀中掏出令牌样式。
赵时逸起身间也只看到雪青色裙角一闪而过,收了失落说道,“令牌收好,他们便知晓你是护国将军府之人,不过人多杂乱,还是守着祖母和母亲好一些。”
说完驭马远去,嬷嬷看着小姐摸着令牌,“小姐,赵公子面冷心热,心里必定是有你的。”
应景有些羞赧,令牌上彩穗扫过手心引起心头战栗。
赵老夫人接大长公主邀请提前两日来了山庄,赵夫人和齐国公夫人一路前来,便只剩下她今日从府内出发,因没有名号只有帖子便生出些波澜,心想若是碰到那小姐必要感谢一番。
未明山庄后山有处小温泉,秋里山凉,温泉上热气蒸腾,大长公主和赵老夫人靠着边沿,身后小丫鬟们捏肩捶背,等着只剩下她们两个老家伙,大长公主悠悠出声,“这次怎舍得从你那老窝里出来了?”
赵老夫人遭到老友打趣哈哈笑了起来,“寡居再招摇,总归不好。”
“那现在为什么。”
知道不说清楚是过不去的,敛起笑容才带着些忧意,“前些时日逸儿遭了刺杀,圣上体恤老将军早逝,赐了逸儿户部尚书,你也知他自幼随性,文武不成。”
“怪哉了,这上京遭刺杀还成了时兴事儿了。”
赵老夫人虽知她说的是齐国公子之事,也没应声,便听她徐徐说道,“眼下这风云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我看逸儿心思活泛,固安跟着跑了这许多年还未得到一句话。”
“是固安郡主持心立中,纯善明理,你合该好好看看这四海好男儿。”
话到了这份上,便说清楚了,大长公主明面上是赞赏逸儿心思活泛,实际上却是隐隐不耐甚至隐恨,不外是固安喜欢是赐他的无上荣光,胆敢拿乔婉拒简直敬酒不吃,却决口不提她本身也是不喜欢接亲的。
赵老夫人心中无奈皇家人一贯的霸道,终是忍了下来装作不知,全了语句赞固安郡主,总算见她眼角狠厉隐了下去。
她多年不出门一是为了藏锋守拙,减了某些人对于护国将军府权大戒心,二是懒得应付上京的阳奉阴违,现在情况却是不一样,自己那孙儿有了计划,她必定出来筹谋一番。
到了这般年纪,再好的东西也受用不了,两人堪堪待了半盏茶,便起身躺在贵妃榻上看着山下山庄内的热闹。
如此盛大的秋猎已有五年未举办,此次但凡接到帖子的俱都来了,即使未明山庄房舍千间,也略显拥挤,比之秦府这样的便是两家共一个院子,丫鬟仆役穿梭不绝。
萧远晴坐在凉亭内看着秦瑜起身相迎,“知秦府院落在此,早早便候着了。”
说完便拉着她转身出了院门,秦瑜宠溺般看着萧远晴随她动作,便听她细细说道已拜见了母亲,让她们自行玩耍去。
深秋未明山,松柏常绿,枫叶泛红,加之黄叶随风飘落,天地洋洋洒洒缥缈壮阔,雨后反绿深草,嗅之神清气爽,草场上上京城内儿郎已竞相追逐起来,望到这边私语一番然后势必要争夺了胜负。
韩沣墨稳坐马上看着平日相交甚欢之人俱都躲他如瘟疫般,反围在高台之人身边,嘴角轻抿着,冷冷看着这一切。
“吆,这不是刚正不阿的韩寺丞吗?”齐望族看着远处热闹眼神转回到他身上不屑说着,眼神玩味逡巡,也不待他反应,轻拽缰绳,红鬃马疾驰而去,便见他指桑骂槐咒骂道,“蠢笨畜生。”
不至于高傲崩塌,但却足以让人难堪,身侧由远及近轻微声音,他抬头便落入溢满愧疚的圆眸里,居高临下他忽而有些自傲,有些被看扁的郁气,夹杂无法言喻的阴鸷,他低首便把这些隐秘的情绪翻覆成君子之风。
萧远晴素来心细,只第一眼便晓得哪里不一样,眼眸中繁复看的她心惊,再仔细探究又恢复以往,只低头兀自疑惑,又想到朝上斥责对他冲击,如此也能说得通,晓得两人有话说,片刻后向两人作别。
韩沣墨下马把缰绳扔给书童,两人沿着踩出的蜿蜒小道慢慢走着。
“你我之间不用如此生分,也不必说些感谢之话,我向来以伯父为官之道为表率,再者为官见冤屈自伸张。”
韩沣墨看她青丝挽着,簪着的珍珠步摇轻轻晃着,头发厚密,襦裙层层叠靠,看不见深藏于里的玉骨冰肌,他感谢她此时沉默维系着他的骄傲,却也心间埋怨如此轻描淡写如何换的来他受到的冷待。
几日之内,心境翻天覆地,只能说人心易变,杂而复也。
赵时逸注视着远处笔直粗壮树干撑着的树冠茂密,艳阳穿过层层叠叠也只留下斑驳光影,渡在两人身上似仙般转瞬入了朦胧仙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