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瑜 第32章 032

用了午膳，老夫人命芍药带着应夫人和应小姐去心苑休息，应夫人恭敬称是，跟着丫鬟在诺大的府邸转悠，终于在脚酸之际到了地方。

眼前院落宽大，飞檐青瓦，青松古树参天，炎炎夏日也很是清凉，屋内窗明几净，摆着的青花飞鸟花盆上花朵成簇相拥，轻嗅便清香宜人，应夫人眉开眼笑，“景儿，过来看，这是何花？”

应景看着跟来的丫鬟退出去，松了口气上前轻声说道,“母亲，小点声。”素白的手捻着花瓣，似玉般指尖沾染上水润粉色，“这是牡丹名品，赵粉。”

下面嬷嬷连连恭维小姐博闻，应夫人很是自得，对着女儿说道，“人你也见了，赵公子风流倜傥，单论样貌就不失为一个好夫婿，更别说护国将军府的华贵逼人。”

“母亲，您知我心悦....”

应夫人急急打断，看着嬷嬷关了门扉，方厉声警告，“闭嘴，你趁早死了那条心，若是你想母亲早死，你父亲一辈子在应家抬不起头，你兄长一辈子只能靠着应家族中给的银子过活，就闹开去。”

应景看着母亲骤变的脸色，撕扯开来的威吓终是让她不敢置喙一句，咽下心中的不甘小声说到，“母亲，景儿知道了。”

应夫人本就对赵府结亲满意，眼下更是被护国将军府雄浑稳重震慑，若是想到自己灰溜溜回去，便不敢往下深想，看着女儿面色沉静，犹觉说的不够，“若是再胡思乱想，我就吊死在你面前。”

应夫人看着她被唬住，这才放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被老爷教的迂腐清高，整日想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端着身价放不下脸面。

应夫人本想着纠正，每次被她四书五经的绕着，实在心累便睁只眼闭只眼，她老来得女，不想太苛责了她，没成想后面想改已改不过。

虽然品性样貌都没的说，可这么木讷教条，哪个男子喜欢，今日看赵公子活泛，说不定成婚后两个人脾气能相补，应夫人想到此处更加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想私下定要叮嘱嬷嬷看紧她。

云波居内，老夫人对着身后的芍药说道，“是一个好孩子。”

芍药手下不停，看着老夫人眉头渐渐松开，说道，“老夫人放心，应家教养的女子，总不会差。”

“就你嘴巧，”老夫人想到母家也活泛了心思，待她确实宽和了些，笑呵呵的说道，“你看世子是什么态度？”

芍药想到少爷嘴笑眼不笑的样子手一顿，她觉着凤表龙姿的少爷应看不上小家碧玉的应小姐，若说哪里看不上，她却说不上，那般想着嘴里却脱口而出，“郎才女貌，奴婢觉得老夫人眼光好。”

老夫人问了出来却也心里一默，只觉越发的看不透这个孙儿了，他性子活泛，捉摸不定，表现的喜欢不一定是真的喜欢，疾言厉色也许是放到了心上，不过她却也想的开，无论何人，能让他开心便可。

秦府内，秦伯商一去不回，秦瑜自和韩沣墨畅聊，顺便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以茶代酒，举杯说道，“韩大哥，以往小妹...”

话戛然而止，丁旺踉跄跑进阑花苑，看着小姐在凉亭中闲坐，急转方向往这奔来，却收不住力把她亲自做的菜扑下了桌面，盘盏四碎而裂，在安静的阑花苑叮当作响。

只把着桌面，说道，“小姐，不好了！殿前司前来缉拿老爷，说...说...”

“什么！”秦瑜猛然站起，衣袂把手边的茶壶扫到了地面，茶叶混着茶水摔碎而去，溅满了一身，英嬷嬷也失了神般没了反应。

秦瑜脸色刹时惨白，耳中嗡鸣巨响，明明躲了前世劫难，此次又公差得力，眼下到底哪里出了错。

心思百转千回深陷其中不得章法，心口撕扯粉碎得疼痛让她猝然收紧呼吸，身子脱力不自觉往后倒仰。

身后一双臂膀托她而起，一道温热方拉她从寒冰中回暖，她没转身只看着丁旺力竭咳喘，九天之外混沌意识方回了神，跌撞往前院疾步。

热风袭人，似浪般击打摇摇欲坠的她，到了前院，殿前司侍卫已分列两队，手持兵刃把女眷喝退在门外，冷漠警惕着人群，若有躁动便伺机而起。

秦瑜一到，丫鬟粗使自动露出了里面的位置，赵氏靠在福嬷嬷身上眼神失焦，喃喃自语却不得知，身披铠甲亲卫对着眼前脸色白着还算镇定的女眷看了一眼，遇到他们缉拿，大多是哭喊，很少有这么淡定的。

秦瑜往前走着，日光下闪着寒光的刀刃横在眼前，大声呵斥，“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否则格杀勿论。”

话落，一些仆妇已不自禁后退了两步，更显秦瑜在人前突兀而固执，秦瑜望着院中又往前进了一步，步步铿锵，视死如归般直直望着院内，那里已一片狼藉，她尽量让声音不至于因发颤而漏些许怯意，“捉拿...罪人，总要有个名状，我是...罪人之女，还请领官明示。”

一口一个罪人，简直剜她心般，椎心泣血，她直愣愣挺着腰背，不让心中那口气散去，只告诉自己再坚定些，淡定些，多多获得有用的信息。

那个侍卫看着眼前眼底猩红，身体小幅摆动的女子，终是降低了些许刀刃，冷冷说道，“稍后自有人讲明。”

秦瑜还欲争取两句，方听到耳后斥责，“孽障，还不退下，一个不省心罢了，你这是想把秦府的名声全葬送在今天！”

秦老夫人被张妈妈搀着来到前院，威严肃杀早让她两股战战，看着秦瑜站在首端，刀光凛凛，恐慌下平日隐藏极好的嫌弃到了已忍耐不了的地步。

秦瑜鄙夷地哼笑一声，木木转过身来，眼角的讥讽显露无余，这就是她的好祖母，父亲的好母亲，何等的铁石心肠，眼下还未有定论，便言明丢了秦府的名声，一个区区秦府怎可比得上父亲的性命。

以往只觉得她偏向而已，眼下却让她心凉心惊，这般狠心绝不是一个母亲的样子，秦老夫人被她这般鄙弃，恼怒火起，甩了张妈妈的手，张妈妈在身后轻松松开甚至往前借了力，幸灾乐祸的看着老夫人举起手来。

横着伸出一只手截断了落下之势，两个力量相悖僵持，终究是一个胜了另一个，赵氏甩开了老夫人的手，站在秦瑜面前，压抑多年的不满回刺过去。

张妈妈接住连连后退的老夫人，面带惊疑地看向赵氏，这般张扬果敢的夫人她也只在成婚前两年见过，可日日磋磨，便也被规训的不敢言语，眼下如此狠厉，很是唬人一跳。

秦老夫人也是怔愣许久，片刻后火烧心般咬牙切齿，连说三声好，转身走之前，扔下一句胁迫，“这是要造反了，我看你们还能逞强几时！”

秦瑜不懂，本是母子相连，何必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却也对秦府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决绝地再也不想和这个冷血的地方有一丝关联。

她抚上母亲耸起来的肩膀，直到落下，才牵起母亲的手，相望无言，意思心领神会，那就是一家人不离不弃，她放眼望去，只有阑花苑的丫鬟，其余人看着主子们争吵早已避开了去，她想无所谓吧，甚至毫无波澜，毕竟早认清了秦府的面目，从上到下皆都如此。

小半个时辰过去，秦瑜只听到院落中翻箱倒柜的声音，时间似冻住般难熬，她和母亲在烈日炙烤下，衣服早已汗湿蒸干，硬邦邦般桎梏着身体，丝毫不敢动弹。

秦瑜踮着脚望向书房，那里是动静最大的地方，却不知晓他们在找些什么，深思中，听着后方传来动静，她转过头去，光线热烈，只眯着眼看着韩沣墨带着两个男子走近，对着她点点头。

那两人自报家门，瘦削男子气势凌然，“在下刑部都官郎中曾玉文。”

另外一个则温和许多，“在下御史台察院史台曹文永。”

韩沣墨微微俯身，“鸿胪寺丞韩沣墨，在下父亲刑部侍郎韩淳，眼下殿前司如此名堂，可有诏令？”

那个侍卫看着眼前三人，虽官职不显，但谁又说得准明日谁高升呢，再者全在监察刑狱行列里，若是说不明白，恐明天弹劾的帖子估计要落到他们头上。

事情不容小觑，便略微点头示意手下去禀告，到底敛了刀刃，也不再那么吓人。

气势就在这么此消彼长，秦瑜眼忽然酸涩了起来，原来他急匆匆离开是去叫人，情势不明居然能将朝廷命官说动一二，这是折了多大的人情，喉间哽咽，迷蒙中便是如山般遮风避雨的轮廓。

不出片刻，孔武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秦瑜抬头望去，身披铠甲的男子肩宽背阔，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黝黑的蒲叶大的手掌挥掉汗珠，双手抱拳，眼神睥睨望着外面几人，声音粗厚简单说到，“大理寺少卿秦伯商，暗中舞弊，营私受贿，圣上敕令，彻查严办，任何人等不得贻误。”

罪名一出，秦瑜便感觉怀中一沉，赵氏脸色已失了血色无声辩驳着，挣扎着欲要起身，她便把母亲让福嬷嬷扶着，她强撑着几个罪名落下的沉重，走上前和三人并排而战，压着心内如鼓的跳动，在一片杂乱中发出自己的声音，“眼下可有证据？”

那个首领皱着眉头看向说话的女子，惨兮兮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她根本不在他视线之内，或者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造不成威胁，他便不会放到眼中，也是这么做的，他把眼神只放在三位官吏身上。

“王法之下，也要有证据！雷霆之怒下，也得先有阴云！”

声音很小却字字钉进了他的耳内，音色轻柔甚至说得上悦耳，可偏偏透着决绝，不屈，对，就是那种绝不低头的不屈，让他又把视线转了回来，不得不思考是否认真对待。

韩沣墨察觉眼下犹疑，使了眼色，三人抱拳由他带头说道，“眼下罪名，还望王副指挥使能点拨一二。”

秦瑜猛然抬头，眼前男子居然是殿前司下副指挥使王朝鼎，前世他和韩沣墨父亲韩淳是至交好友，官至殿前司总指挥使兼京畿防卫营总统领，上京护卫皆在他一人之权，却不到四十年岁七窍流血而死，也只落个江湖游士所为，只能算死不瞑目。

她却知他之死离不得齐府，当时齐夫人被当年流窜上京的异族所杀，整个齐府也只剩下她和齐国公，冬至大雪，她前去修道院去请示一二，站在门扉前只听到齐府谋士点名道他魂归九天，无踪无际，齐国公转眼看到雪光映射她的影子在门窗上。

门猛然而开，她抬头看到齐国公弑杀的眼神，惊慌下趔趄至廊外，风雪扑了一脸，寒冷刺骨，却见他阴鸷说道，“齐府自是你做主，我要清修，无事不得打搅。”

她无神慌乱地回了院子便命丫鬟落了院锁，很长一段时间没外出。

眼下身处局外再看，只觉得齐府甚至周围人都变得扭曲了起来，觉得有些事不是她认为的那样，好似有张密网笼罩着一切，在慢慢收紧，这么一想让她整个人躁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