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雨下的很大,司瑜睡得不太好。
他一晚上做了许多惊梦,一下梦到漆黑的地下室,一下梦到在车祸火海里丧生的父母,还梦到了十五岁的戚闻。
戚闻是厚积薄发型,十五岁那会儿他还不到一米六,在司瑜看来小小一只,又因为父母欠了一屁股债后自杀,他每天被追债的骚扰,有家不能回,简直是个标准的小可怜。
第一次见面时司瑜问他:“小孩儿,就是你要找我复仇?”
这死孩子当时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撕咬一块肉下来,非常符合司瑜的恶趣味,当即拍板要把他带回去。
聪明如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适时地抛出了一点儿诱饵,戚闻果然乖乖跟着他回了家。
“想报仇?不如,让我来教你。”魔鬼般的咒语在被仇恨蒙蔽双耳的孩子耳边响起,自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轮转。
……
庄园的别墅里有一间地下室,起先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后来被司瑜改造成了地下图书馆。
戚闻让人把叛徒弄去了地下室,趁四下无人,他给乔发了几条消息。
地下室欧式元素居多,乍一看中世纪住着吸血鬼的古堡,华贵又阴森,自然也是司瑜的杰作。
一面古典哲学墙后,程森半张脸透着颓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寻了张椅子坐下,就当提前适应监狱生活了。
可惜他女儿好不容易才搏得一线生机,就要长远地失去父亲了。
片刻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透进了一丝光亮,容易让人产生上帝给他打开了一扇门或窗的错觉,可惜走进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那个俊朗冷漠的少年。
程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少年将门反锁后,打开壁灯走到他面前。
戚闻的衬衫解开了几粒扣子,袖子朝上挽着,他拿着文件夹翻看资料:“程森,在天域市场部工作了十余年,做到了部门主管的位置,据我所知你人缘不错,工作能力出色,不出意外你可以每天喝着咖啡,数着奖金在这个位子上干到死,凭你对公司的贡献,和司先生打份报告,你女儿的手术费随时能找财务周转出来,你说是为了钱,我不信。”
戚闻干净利落地开始了这场谈话,程森原本在看到只有这个男孩进来时松了口气,此刻却感到后悔,他拥有远比看上去更深的城府,傻子才会将他当作一个刚刚成年的学生仔。
也是这个瞬间,他隐约开始理解司先生方才在外面所说的万里挑一。
程森望着那张轮廓凌厉的脸 ,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请转告司先生,我将用余生在监狱里为我的一时的鬼迷心窍忏悔。”
戚闻对于他的嘴硬没有丝毫意外,像是早知如此,他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摆到程森面前:“司先生完全体谅你救女心切,如果你能为了你女儿背叛司先生一次,我猜你也能为了你女儿弥补自己的过错。”
程森惊恐的脸折射到屏幕上:“你,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沐浴在阳光房的窗边,丝毫感知不到死亡之神的降临。
一米八几的男人抱着头蹲了下去,脸上浅浅的沟壑被泪水填充,哭得像个泪人:“我也不想的,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他们截住了我女儿要换的心脏,好不容易才等来的配型,这是她唯一的生机了,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戚闻静静地听他哭完,世间至痛不过骨肉分离。
“哭好了吗?”戚闻见他发泄差不多了,也半蹲下扶住了他的肩膀,“哭好了就来谈谈吧。”
程森对他的坚持表示不解:“还谈什么?”
“谈谈怎么救你女儿的命。”
程森原地愣住,以为这个少年在和他开玩笑,但戚闻的眼睛仍是超乎常人的冷静,某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少年的眼神和司先生如出一辙,对于他说的话,程森不得不信。
“你,你说真的?!”
程森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跟上戚闻,谁知戚闻直接转过身来,把平板电脑直接塞给了他。
“我们来做个交易,这是R国尼尔吉斯州的一个小男孩,他出了车祸,救治无效死亡,和你女儿配型的点相当高,他的家人签署了器官捐赠同意书,不过需要在48小时内进行移植。”
程森闭了闭眼:“这是司先生和我的交易吗?”
“不,是我和你的交易,绝对保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也包括司先生?”程森震惊了几秒,因为刚刚在外面看上去,这个男孩似乎是在司先生的完全掌控之中的。
“你应当知道,如果是司先生的意思,无论结果如何,你的女儿绝对活不了。”
甚至没有一点猜测的语气,戚闻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瑜。
想到那个场景,程森后背发凉,缓了好一会儿才随后缓缓开口问戚闻:“你的条件是?”
戚闻把资料和平板收起来,为了这迟早要到来的一刻:“我需要知道司先生想知道的一切回去复命,当然还有附加题——”
“嗯?”
戚闻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程森开口得有些艰难,并非交代幕后指使者,而是回答戚闻的那道附加题。
他思索了一下,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戚闻。”
程森觉得古怪:“那我想我应该是不认识你的,我从没认识过姓戚的一家人。”
“你看到我时反应很大。”
“我只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可能只是碰巧。”
“是么,他叫什么。”戚闻问得有点漫不经心。
“纪绍铭。”
戚闻停下回想了一会儿:“我没听说过。”
“我想你们也完全不会有交集。”
这样看来极大概率是DNA巧合,他们碰巧有着相似的外貌而已。
等程森交待完司瑜想要知道的东西,戚闻准备离开,这时却被程森喊住,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现在……和司先生是什么关系?”
戚闻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司先生手底下做事。”
程森仿佛哽了一下:“那,挺好的,司先生是位厉害的人物,看得出来他很信任你。”
“是吗。”
戚闻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快亮了,戚闻索性通宵把这一夜的收获整理成书面文件,以便司瑜早上起床时能够第一时间看到。
毕竟司瑜说了一夜时间,那就是一夜,天一亮即刻截止。
多一分钟也不行,他最讨厌办事拖拉,婆婆妈妈的人。
正是因为戚闻深谙此道,所以当司瑜一睁眼就看到放在他床头的文件时,才满意得连被雨声吵醒的起床气都压制住了。
“戚闻,一杯冰美式。”
司瑜坐在卧室内的圆形沙发上,戚闻端着咖啡走进来。
“司先生,早上好。”
“一宿没睡?”
司瑜喝着冰牙的咖啡问。
戚闻应该是才冲完澡不久,头发上还有未干完全的水汽,他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不过眼睛里的血丝还是出卖了他。
“嗯,睡不着。”
司瑜翻看着戚闻的战果,看表情似乎还挺满意的。
“司先生打算怎么处置幕后的人。”
司瑜单手撑着下巴,非常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戚闻:“现在哪里在打仗?”
戚闻愣了一下:“B国目前政权不稳,城市间歇性爆发小规模武装冲突,不过上一轮战斗刚刚停止。”
司瑜从杯子里吮了一块冰块儿,然后嚼碎:“让许总带他的人前往B国开拓海外市场成立子公司,支持当地战后重建工作,允许携带所有家眷一同前往。”
戚闻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他自以为算是了解司瑜了,但司瑜总能突破他的认知。
司瑜由衷地露出笑容:“老许不是想做顶头老板么,那就让他在退休之前圆梦吧。”
看来这位许叔叔要将余生贡献给灾后重建工作了,戚闻没工夫管他,趁着司瑜心情好不如提一些有价值的建设性问题。
“司先生,程森那边怎么处置?”
闻言,司瑜颇有兴致地偏头看他:“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昨晚是怎么做到让程森说实话的?之前好几个公司元老轮流审,他可是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肯说。”
戚闻微微错开一点视线:“我猜想既然他是为了钱才背叛司先生,那用更多钱让他再背叛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司瑜惊奇地看了戚闻一眼,紧接着他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钱?你是说钱?”
一丝不详的预感掠过后背,戚闻决定按兵不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司瑜笑完。
司瑜到最后眼泪都差点笑出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你下次要编瞎话也编个靠谱点的理由。”
戚闻掌心微微渗出汗液:“司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司瑜撩了下头发,直起笑弯了的腰板,花了几秒换上认真的神色道:“戚闻,你当我天域的市场部主管没见过钱啊?”
“程森有大量的机会挪用公款,卷款逃去境外,每天外面想巨额贿赂他的人成群结队,无论哪一种的风险都比背叛我要低得多,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戚闻握紧了拳头:“我撒了谎,请司先生惩罚。”
司瑜撩起视线睨他:“你撒了什么谎?”
“我找人合成了一段程森女儿的监控视频,误导他以为女儿已经被司先生控制住了,以此威胁程森。”
司瑜听完点了点头:“这个理由比刚刚那个听上去像那么一回事,我接受了。”
戚闻刚要松口气,谁知司瑜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来自地狱:“不过光是假视频怎么够?”
戚闻的瞳孔猛地扩张了一瞬,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司先生,程森也是爱女心切才一时糊涂,能不能饶他这一次?”
咖啡杯放到小几上发出刺啦一声,褐色的水渍溅到白色的大理石上留下一块不规则污渍。
司瑜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戚闻,你不能因为程森事出有因就判他的背叛无罪。”
司瑜有怒气,但语气似乎不像平时那样颐指气使,不知道哪里来的幻觉,戚闻居然从那高高在上的人的话里听出一丝委屈。
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异常过分不合情理的话一样,无端的,戚闻竟然有些心虚:“我……”
“他们都言不由衷,那我他妈是造了什么孽就活该被他们卖了换钱?”司瑜越说越大声,实在气不过了便将手边的咖啡杯甩到脚边,哐当一声四分五裂,“除非你说是我的错,这一切都他妈的是我的错。”
司瑜有时固执得近乎孩子气,戚闻轻叹了口气,蹲下帮杯子收尸:“当然不是您的错。”
司瑜死死盯着他:“那你为什么那样说?背叛我的人就是得受到惩罚,难道你想包庇他?”
戚闻试图把当中的逻辑捋清楚,但司瑜看上去一副不太想和人讲道理的样子,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戚闻先败下阵来,妥协道:“我知道了,交给我去做吧,您先不要动,当心碎玻璃扎到脚。”
司瑜一边看着戚闻用废报纸将瓷片包好,一边急速冷却,他刚刚好像反应过激了。
他竟然那样和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说话,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仔细想想还有点失态,有够丢人的。
大概是因为戚闻平时表现得太过成熟,司瑜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忘掉他其实还那么年轻生涩,对一切怀有悲悯。
司瑜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等戚闻把一切都搞定了才开口:“刚刚我失态了,不过我只是讨厌那样,讨厌人们为自己的恶念找借口,非常讨厌,因为总有无辜的人要为之买单,我不是圣母,搞不来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一套,所以你以后不准再说那样的话,知道么?”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司瑜吓到了,戚闻这次表现得相当温驯,连一个不甘不愿的眼神都没有:“知道了,司先生。”
司瑜又变回了趾高气昂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形象在戚闻眼中隐约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们犯错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过错。”司瑜稍微从沙发上坐直了一些,散发着乌黑柔亮光泽的长发垂在两侧的肩前,“按照家法,撒谎者一百个深蹲,自己数出来,报数。”
大抵是为了方便动作,戚闻松开几颗衬衫的扣子,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好。”
紧跟着,戚闻上前两步,将沙发上的司瑜稳稳打横抱起来,而对方早已向他张开双手。
“一。”
……
所谓惩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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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