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叶姓女演员结婚的消息是在某年八月传来的,S城正处于盛夏,路两旁的香樟染着浓绿,遮天蔽日。君虞趁双休日从H城回家,吃过晚饭,骑车去超市帮妈妈买醋,超市的队总是很长,她懒懒站着翻阅手机微博,百无聊赖地一触屏幕,他结婚的新闻就这样意外地跌入她视野。
这报道是怎么说的?
演艺界的金童玉女S先生和Y小姐,因数年前一部电视剧相识,继而陷入爱河并隐婚,如今已育有一子。配图是在一家超市拍的,似乎是在法国,因为相隔很远的距离所以拍得非常模糊,但君虞认出来了。这张脸,她怎么会忘。
时羲,时羲。
走出超市,外面的天还没全黑,晚风吹走白日的燥热,如此美好,如此美好。
清圆打电话来,絮絮叨叨闲话说了一大堆,从又被老板扣了工资讲到劈腿的前男友竟然要结婚了真的气死人,最终小心翼翼地绕回那个似乎怎么都不适合被触碰的话题:“那什么,时羲结婚的事,你口风还真是紧哈。”
何清圆不想令她太难过,因而如此委婉,但君虞只觉得讽刺。她生平头一次有了疯狂的念头,想骂人,想给何清圆一巴掌:明明知道不可碰,又为什么要来碰?明明知道我会难过,为什么还要假装我很坚强什么都不会在意?
她自己也被这样的念头吓一跳,狠狠关上房门扑倒在床上。妈妈在外面喊:“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他不回来,她连眼泪都流不出。
贺辛说,君虞,出来喝酒。她在H市光影斑驳的夜色里痛饮,恍惚间听到他说:“君虞,有些人你永远都不要等,永远都不会有结果。”语气里有一分痛,一分狠,还有八分是绝望。
她把头枕在胳膊上,睁着一双朦胧的眼问:“你在等谁?”
“我谁也没等。”他的眼里浮上泪,俯身贴上她嘴唇。君虞第一次被人亲吻,而这个吻如此短暂、苦涩、无望,他们都从中读出苦难。
当晚睡在贺辛家的地板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还有点恶心。贺辛递给她一杯水。“他其实,他回来过。”君虞微笑着说。
半年前的冬天,他打电话来说正在机场,约清圆和她晚上去他家吃饭。数年来他天南海北地走,如今再次回到这间公寓,看见他围着围裙煲汤的背影,她顿有隔世之感。
“《暮色》,我看过了。”她说的是他这几年里拍的唯一一部电影,“和男朋友去看的。”
他转身微笑:“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
“你在法国的时候。”她仰起头看他,“你呢?”
他依旧是笑,却有些无奈隐藏于眉间:“有些事是真没办法……没法在一起。”
她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往事种种忽然浮现,在热汤的白雾里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手串,他微凉的皮肤,灯下的大雪,山寺,热汤,夜色中的B市,火锅……她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法国?英国?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坐同一班飞机吗?或许是邻座……君虞微微发抖,失手打碎一只碟子,清圆从外面探头进来,大喊着我来收拾,她置若罔闻,轻轻地、试探性地问:“你喜欢她啊?”
时羲蹲在地上捡拾碎片,抬头,正与她四目相接。“嗯。”他的双眼纯然平静,却有无穷的力量,将她猛然刺痛——
愤怒、无奈、绝望。相识多年,她眼中的他如青莲浮于浊世,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女色所困……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人生来就铁石心肠只会冷眼观物,他不是佛祖,他也有情爱**,也有想得到谁的期求,和得不到的悲哀。
只是一切与她无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心从来不可以时间论定。她在窗前站定,回想自己那一刹那的愤怒,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更可笑是还以为自己多少在他心中有些地位,从未想过他也是演员,最擅长演戏;最不堪是多年隐隐情愫原来都早已被他看透,只有她自己不明白,还自以为演技精湛,可以瞒天过海。
人要流多少血泪才能明白这条路上荆棘密布,绝非自己能够承受?
那个冬天很冷很冷……她当时就应该觉醒,但依旧抱有丝毫侥幸,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走着……直到今天,伴随着宿醉后猛烈袭来的头痛、恶心、干呕,才彻底了悟。
“……喂?时羲?”她擤鼻涕,带着浓浓鼻音问候他,“我妈看到新闻啦,她叫我问问你,国庆回不回来啊?”
关掉手机,贺辛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贺辛,咱们分手吧。”她说完喘了口气,“不过先把你家马桶借我用用,我真的要吐了,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