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时清欢柔声轻唱摇篮曲哄念念入睡,确定她已睡着,小心翼翼扯过被子替她盖好,将她向两边舒展的手臂拉回,轻轻放回被子里。
望着念念安然好睡的模样,时清欢眼神温柔,伸手在她脸上轻摸了摸,随后起身。
走出卧房,时清欢轻声关上门,随后将外屋收拾了下,又去厨房取出面粉准备发面,给明日早晨做包子或馒头用。
都是做惯的事,她动作很快将面团打揉好,盆上盖好纱布遮尘,待明日便可直接取用。
从厨房走出时,晚风吹拂而来,夹带着夜里的丝丝凉意扑打在她身上。她抖了下肩,不自觉抬手抱起双臂摩挲几下手臂外侧,试图借此将凉意从身上驱赶。
尚未入秋,竟有了几分寒。
至院中,时清欢仰头。
今夜月未圆,半弦月当空而挂,夜幕只成陪衬,皎洁明亮的光倾洒落下,静静披散在这片大地。
她眨了下眼,抱着双臂摩挲的手顿了顿。
倏忽记起,那时在冷宫与萧翎胥的初遇也是这般带着凉意的半弦月夜。
丹嫔娘娘病故后,时清欢呈上给宫中内务府,等了两日才来人将丹嫔娘娘的遗体运走。按大齐宫中规制,嫔妃死后,会被安葬去妃园寝。
但,时清欢无法跟随。
内务府的人说她会被安置去别的地方当差,然而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没能等到被新安置消息。就好像当时丹嫔娘娘日夜期盼着陛下能够来看望她却到死都没能等来陛下来看她的一眼。
而时清欢不愿意在冷宫等死。
再者,此前丹嫔娘娘的话语已说的如此直白,希望时清欢可以离开皇宫,那她自是要努力尝试一把。
先前听闻曾有宫女成功逃离皇宫之事,何况自己一个没人想起的冷宫宫女,即使走了或死了,都无人在意。
时清欢费尽心思跟冷宫外值守的侍卫打听了些情况,借助丹嫔娘娘留给她的那些首饰买通了侍卫,决定在宫中皇帝设下庆功宴那日趁夜离开皇宫。
那天晚上,宫中人来人往,热闹而忙碌,是不会注意到冷宫如此偏僻之所走了个宫女。
“砰——”有烟火绽放于夜空,短暂点亮黑夜,划出绚烂美丽的烟花。
随后接连几声,一朵一朵烟花绽放。
时清欢抬头看着那些绚丽烟火,知晓宫中庆功宴已然开始。待庆功宴结束前后,就是她离去之时。
此刻,只需耐心等待。
奈何时清欢没想到的是,庆功宴开始不久,冷宫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夜里寂静,冷宫这边鲜有人来,故而听得十分真切。
时清欢没出去,只是在院中听了听外边的动静。
下一瞬,就有人撞开院门闯了进来。
时清欢错愕时,对方瞧见了她,跌跌撞撞向她跑过去。起初时清欢以为他是喝多迷路走错地方,可他靠近时身上并无酒气。
他神思不清,恍惚着急模样,似是被人下-药。
意识到那种可能,时清欢第一反应就是要躲,才转身就被身后陌生男子抓住手腕强行扯回。
她奋力挣扎,自诩力气还不小的自己在他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挣脱不开那人的禁锢。
“放开我!”时清欢蹙眉拍打着他手背:“这里是皇宫,你想做什么!”
对方眯眸试图看清身前女子的模样,却因药效无法立即看清,只记得她身穿一袭素白衣裳,隐约是个面容柔顺的女子,而他背上隐隐传来的痛感也代表着她不是个寻常女子。
至少,手劲很大。
药效盛然,他自远处跑来此等偏僻之所,已然是极限,此刻已抵抗不住。
“抱歉,”他抓着时清欢的手将人带入怀中,另只手紧扣着她腰身,以防她乱动:“我被歹人算计下-药,需要借你之身解除药效。”
时清欢震惊:“什么?”
男子望着她:“我会负责。”
时清欢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有其余反应,就被他低头吻上。他吻得重又热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在她唇间侵略。
她惊慌失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她要躲,没能躲开,极力挣扎着跑了几步却还是被带回。
被压制躺在院中冰凉的地面时,时清欢抬眼看见了月亮。
清澈的半弦月,空气中弥漫着些凉意,晚风吹拂而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下。
裹挟着凉意的风自身过,身上之人的身体却炽热滚烫。她一面犹如置身冷风,又再刹那间好似转换为热浴。
她抓着那人的肩,用尽最大的力气掐下,留下数个甲印深深的痕迹,抬手时,有血珠微微渗出。
那人却仿佛察觉不到半点疼痛,丝毫不在意,似是随她如何。
热冷交替间,她已有些恍惚,眸子闪动着,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额间冒出些细小汗珠,面色绯红,嗓间时而有勾人的低吟不受控响起。
夜空中的半弦月被风吹来的一抹乌云遮掩住时,冷宫静下来。
男子坐起身,将方才扯下的衣裳披盖在时清欢身上。时至此时,他才彻底看清楚时清欢的面容。
如他所想,面容柔顺,五官秀丽如水,似是温和无害。不算惊心动魄,却在刹那落入他心间,在心底印下她面容的烙印。
时清欢抬手按紧衣裳,眉眼间显然带着不悦,侧身背对向他。
男子出声:“我会对你负责。”
时清欢抿唇不言。
男子又道:“姑娘,待我处理好要紧之事,会立刻来冷宫接你,劳烦你等我些许时日。”
他凑近些:“我一定会来的。”
时清欢眨了下眼,侧眸向他看去。
他眼神真切,不像是在说谎。可……这不是时清欢要的。
但此时此刻,时清欢冷静下来,看见了他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看着他带着英气的面容,又能在今夜出现在皇宫中,不是权臣及子弟,便是皇族之人,非权即贵,时清欢得罪不起,也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跟他撒气,惹他不快,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论如何,自己的计划更重要。
一次巫山之会,算不得什么。
于是时清欢装出一副乖巧理解的模样,笑着对他说:“好。”
男子眸底闪过一抹笑意,又带着点惊喜。随后他又道:“我一定会来,你等我。”
时清欢皮笑肉不笑:“行。”
将男子安抚着劝走后,时清欢面上笑容瞬间收敛,快速收拾好自己,将提前准备在屋内的包袱取出来,按照今夜她原本的安排,在侍卫的协助下趁夜离开了皇宫。
踏出皇宫的那瞬间,时清欢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从今日开始,她就只是她自己。
但留在京城仍有风险,故而她选择离开京城,决定去丹嫔娘娘曾经所念过诗句中的江南。
她想,江南一定很美。
丹嫔娘娘没去过的地方,她代为去看。
然后,时清欢就真来了江南,寻到荷庄县这个无人认识自己、知晓自己过往的小县生活。
在萧翎胥出现在这里之前,时清欢在荷庄县的生活非常充实,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寻常,又充满温馨,让人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如今萧翎胥出现,她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几圈涟漪,尚未知晓是否会因他的来到而天翻地覆。
时清欢敛回思绪,在晚风更冷时返回屋内。
对面院中,萧翎胥端正坐于石桌前,仰头看向夜空。他望着夜幕之上的半弦月,微微出神,仿佛在想着什么。
谢长宇走来,低声提醒:“公子,时间不早了,夜里凉,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翎胥眨眼,将思绪收回,只是仍望着那半弦月:“尚未入秋,算不得冷。”
他不觉得。
谢长宇劝不动他,索性就陪着一起站在院中赏月。只是他没那般雅致,不知晓这每日似乎都一样的月亮,有什么好瞧的。
翌日。
时清欢照常起得早,洗漱后直奔厨房开始烧火上蒸笼,弄了个简单的白菜猪肉馅,按紧面皮里,揉成包子。
之后洗菜,做个白灼菜心,给念念搭配着包子吃。
与此同时,念念醒来,没有吵闹,乖乖的躺在床上自己醒了醒瞌睡,清醒后坐起来,拿过衣裳慢慢穿上,自己翻身下床去洗漱,然后去找娘亲。
早饭后,时清欢牵着念念出门。
院门一打开,抬眼就看见了对门的萧翎胥。
萧翎胥不知何时等在那里,总之在时清欢出门的瞬间就看见他穿着整齐、神色淡然看向这一边。
时清欢微愣,随即像是当做什么都没瞧见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念念却突然仰起脸问时清欢:“娘亲,我们不跟住在对面的邻居叔叔打个招呼吗?”
时清欢脚步忽顿住。
先前时清欢教过念念,若是遇到街坊邻居,得打个招呼问候一下表示礼貌。今日之前,确实如此做的,可……
罢了,不能坏了自己给念念定下的规矩。
时清欢笑了笑:“念念说的对。”
随后她维持着体面微笑看向萧翎胥:“早,对门邻居。”
萧翎胥眉头轻挑:“对门邻居?我的名字,你那么快就忘记了?”
时清欢道:“怪我记性不太好。”
萧翎胥嘴角扯过一抹笑:“不,一定是我的名字太复杂,不好记,你才记不住的。”
时清欢:“……”
萧翎胥望着她的眼睛,再次告知自己姓名:“我叫萧翎胥。”
时清欢抿唇。她是这个意思吗?她是故意当做不记得他名字,想与他撇清关系,他怎么还顺着话给自己台阶往下说了……
念念激动举起手:“我记住了!”
她仰着笑脸看向萧翎胥:“萧叔叔好~”
萧翎胥眸色瞬时柔和,弯腰伸手摸了摸念念的头:“念念真乖。”
时清欢一惊,不客气拍开他的手:“别套近乎,没那么熟。”
萧翎胥直起身,依旧好脾气言语:“无妨,会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