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庭内的梅花开了,红梅有蜂蜜香,杨肇携着火炉前去赏梅。
潘安近几日都没有来过杨府,小厮来报,门外有人拜见,于是他下意识的以为是潘安。
摆了摆手:“不见。”
小厮又道:“那人穿着不似常人,身边还跟着内侍,似是皇帝身边的,老爷还是出去瞧一瞧吧。”
杨肇愣了片刻。
恍惚以为又要降罪,便敛了起初悠闲的神色,甩了甩袖子,踏出了庭院的拱门。
杨府外,候着许多人。
天色迷蒙,有几片雪花落下,这雪总是来的让人意想不到,杨肇抬头去看,惊喜:“羊祜!”
羊祜下了马,走到他跟前,也是分外惊喜:“季初!”
旁边的中常侍咳了两声,杨肇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位。
中常侍看着他,缓缓笑了两声:“恭喜啊……”
杨肇不明所以,有些茫然,绷着一根弦。
中常侍道:“杨老爷,圣上有了旨意,使你免于流放,你可以安稳的呆在洛阳,再不卷进政堂之中了。”
绝望之处又有转机,杨肇意想不到。
羊祜拍了拍他的肩,终于使他回过神。
“谢圣上。”
中常侍将圣旨递给他,告辞离开。
羊祜欣喜道:“季初,你可放心了。”
杨肇松了一口气:“真想不到,木已成舟的事情,还能再有转机。”
羊祜笑道:“吉人自有天相。”
“不过将军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羊祜“啧”一声,不快道:“你我之间,还需将军这样的称谓么?”
杨肇大笑,拱手道歉。
“此番前来,是来辞行的,周围有了异动,国内朝堂更迭已是事实,不出两年,即是新朝。”
“你是要去哪儿?”
“练兵,预备战争。季初,我也就只能透露到这儿了,你已不在朝堂之中,告知你儿,这两年,明哲保身。”
杨肇抬头,看着羊祜神情,亦是认真道:“季初谨记。”
墙角处有人影闪动。
芷兰在墙角听罢,转身悄然离去。
金谷园新建了一座楼,取名绿珠楼。
绿珠在楼上朝洛阳城望去,有高耸楼墙,有流水环绕。
芷兰踏上楼台,向她禀报:“中常侍送了旨意,确实是不再流放。”
屋檐铜铃轻响。
绿珠笑了出来:“王渊果然守信。”
芷兰站在她旁边,提醒她:“姑娘,起风了。”
绿珠道:“我知道,再看一会儿我就下楼去。”
芷兰看着院内一角,想到了什么,道:“姑娘可知,昨日又送进来了两个美姬。”
“是吗?那便随他罢。”
芷兰不解:“姑娘不会恼怒么?”
绿珠回过身,倚着柱栏,姿态悠悠闲闲:“我没有资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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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肇在屋内不过清闲了两日,门外又有小厮来报。
“家主,有人拜访。”
杨肇将书扔在了桌上,不动声色的等着他继续说道。
小厮有些支吾:“东街的李尚书,替他儿子来求亲。”
杨氏正好进来,听的清清楚楚。
“宠妾灭妻的李家郎君?”
小厮答:“正是。”
杨氏生了气:“拒了。”
小厮擦了擦冷汗:“彩礼十担,俱在门外。”
杨肇冷笑:“他这是看我失了势,故意羞辱我,想叫我吃个哑巴亏。也罢,我亲自去拒。”
李尚书候在门外,脸上春风得意。
杨肇指着地上的彩礼道:“李尚书,这是何意啊?”
李尚书哼笑一声:“下聘。”
杨肇轻笑:“你如今五十有三,我不过五十刚过,哪里有这么大的姑娘许配给你?”
李尚书气笑了:“老顽固,我是给我家小儿下聘,求娶你家长女。”
杨肇冷眼看着他:“不可能。”
李尚书突然朝他笑了笑:“无妨,我去请求圣上,让他赐婚。”
“你……”
“莫慌,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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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十分,天上飘了雪。
婢子看着雪,向杨氏道:“夫人,那日潘郎来后,第二日未曾出现。可此后日日都来,每次都送拜贴,却每次都被拒。”
“这是第几日了?”
“二十日了。”
杨氏唏嘘。
杨肇在旁边冷道:“小儿道行不深,不知这样会使我厌烦。”
杨氏看了眼外面:“雪下大了。”
杨肇漠然,片刻后突然道:“叫他进来。”
“是。”
漪儿提着暖手炉,路过了门口,看到门开了,潘安立在门外,衣上发上都是雪花。
她走回杨容姬院内,关上门,开了窗。
“女郎,潘郎在外面呢。”
杨容姬抬起头:“他来……是为何事?”
漪儿玩笑:“不会是来提亲的吧?”
杨容姬微怔,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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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肇看着潘安,依旧冷脸:“这冻坏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
“是潘岳唐突了。”
杨肇缓缓道:“小儿,知道唐突,就不该来。”
言罢,他走到桌边,手指点着桌面,背影留给潘安。
潘安接着道:“伯父,我此番,还是为求娶容姬。”
杨肇闭了眼,有些无力。
“我是不会答应的。”
“潘岳有耐心。”
杨肇颇有些心力交瘁:“老夫明说过,不会将女儿嫁于庙堂之人,你不必自讨没趣,也不必信誓旦旦。”
“潘岳不许诺,不立誓,伯父不愿女儿卷入庙堂之中,岳便远离庙堂。”
杨肇不信:“你有凌云之志,怎会甘心?”
“潘岳宦海沉浮三年,尔今桎梏不前,岳愿意寻找另一方天地,不再执迷于功名。”
杨肇微掀了眼皮,看他一眼。
潘安深深的躬下腰,手过头顶,他不跪。
朗声道:“潘岳为求功名,展才华,跪过权势,拜过尘土,所做所为,不曾后悔,不会辩解。潘岳不跪伯父,只低声弯腰,因这腰,是潘岳最后的尊严,它未曾弯过。”
杨肇不做声。
“潘岳已放出消息,潘杨两家早有婚约,李尚书虎视眈眈,请伯父将容姬嫁于潘岳。”
杨肇一甩袖,提高了声音:“潘岳,你这是在勉强我。”
潘安抬起头,直起腰:“潘岳,只勉强这一次。”
杨肇一动未动。
良久,他道:“你会护她安宁?”
“若容姬受了委屈,她可随时离去,另嫁他人。”
雪花还在打着旋落下,梅花香气袭人。
杨肇慢慢道:“昔日你救了容姬一命,故而……以身相许吧。”
潘安睁大了眼睛,心跳的激烈,耳朵红的明显,笑意盈盈,藏都藏不住。
“谢伯父。”
杨肇不耐烦的摆手:“回去吧,看着闹心。”
潘安再次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开了门,却忘了关上,杨肇见他脚步轻快,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发上。
转角处有一株梅花,潘安停在树下,剁了剁脚,引得梅花带雪簌簌落,铺了他满身,而他被吓了一跳,小跑了起来,直至身影消失不见。
杨肇无意识牵起了嘴角,反应过来时摸了摸脸,严肃的咳了一咳。
他走过去将门关上,却又将门打了开来,望着那株梅花,还有地上的花瓣。
这次,他真的笑了。
多年以后,杨肇还是会经常想起这一天,想起树下的少年,和落了他满身的梅花,还有他根本藏不住的欣喜。
这是十二月十五日,飘雪的冬日。
潘安在街上奔跑,星空垂下,雪还在落。
他想伸手摸月亮,就像七夕之夜,杨容姬抬手触向空中。
月在空中,很圆很圆。
十五的月儿圆,心上人,即将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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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容姬知道了李尚书来提亲的事,颇有些心烦意乱。
她摆弄着手里的红梅,漪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喘着气,带着寒气。
她兴奋道:“女郎,潘郎送来了采礼,老爷和夫人收下了!”
红梅还捏在手里,杨容姬眼睛都不敢眨,屏住了呼吸。
漪儿走过来,神采飞扬:“千真万确,外面都在传,潘家与杨家十几年前便订了婚约,如今掷果盈车的郎君,依约去提亲……”
杨容姬慌了神,有惊讶,有不知所措,也有怅然。
她轻轻的坐下,低声道:“漪儿,我还没有准备好嫁人。”
漪儿蹲在她面前:“女郎,我知你不想困在深闺宅院,终此一生,可女郎不用害怕,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光景,漪儿会永远在女郎身旁。”
杨容姬问:“母亲呢?”
“夫人很开心,她对于这门婚事,是十分赞成的。”
她要嫁的人,是潘安,名岳字安仁,有才,有貌,是刻在历史长河中的人。
他是剧中人,她是旁观客。
曾经想要的生活,是孤自一人游走于世。
如今一切已经不同想象。
她有些害怕。
杨氏出现在屋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带着温柔的暖意。
“容儿,我们去看一看采礼,选一选吉日。”
杨容姬被拉着往前走,她回头看,瓶中梅花犹在,盛放的正好。
于是不再回头看,眼边是曾经的一幕幕画面。
问斩的嵇康,猖狂的阮籍,是七夕夜,是秋夕夜……有游舫的歌女,盛放的桃花,仓皇跪下的人群,母亲的微笑,杨肇的饴糖……
最后的最后,是梅花树下着红衣的少年。
正月十五上元日,吉。
杨容姬出嫁。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十五的月儿圆,心上人,快要到身边。
要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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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