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勘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以前中学那帮“兄弟”打pvp,打到一半就能吵起来,吵得像水禾几百只鸭子同时叫唤——他这人有一个很双标的毛病,自己能很聒噪,但很烦别人聒噪,那种听别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和那群人实在合不来。
好在沈募的这个乙游不存在多人pvp,最多扔两张卡牌打副本就完事儿了。
但大男人玩这种模拟恋爱的游戏总归挺羞耻的,沈勘每回都得到晚上熄灯了才帮她做做每日任务。
周五的辩论赛在报告厅开展,在此之前,于树跟这帮人约法三章,达成了“三不原则”:不能说脏话、不能掀桌、不能反驳队友。
最后一条是特意为祝闻喻加进去的。
辩论队选手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没想到看辩论的人能这么多,沈勘隔着幕布往下看,观众区座无虚席,一群人午休不睡来看辩论赛着实有些荒谬。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上学期出了这么热闹的事。沈勘合理怀疑其中不乏观众在底下喊“打起来打起来”。
于树身兼多职,不光担任队长还负责维护赛场秩序。赛前重申的时候眼神直往沈勘身上瞟,毕竟这人是真能在攻辩的时候说出“放你爹的屁”这种话。
“沈勘学弟,合作愉快。”荀舒笑着把垂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给这场预热的比赛打了针镇定剂。
“嗯。”沈勘点点头。
“放心吧小荀同学,”祝闻喻自然地用胳膊勾住沈勘的肩,信心十足地说,“有我和沈学弟在,保证怼得对面哑口无言!”
荀舒听他这话没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
沈勘默默挣脱了祝闻喻的胳膊肘,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心道这傻子是真听不懂好赖话,“合作愉快”的意思是收敛着点,别过火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于树的好脾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祝闻喻欠抽成这样居然都没挨揍。
报告厅的中央台上摆了两张办公桌,分别用红牌立了正反两方。
正如沈勘猜的那样,盛郁果然坐在了一辩的位置,而于树信守承诺地承担了四辩。
沈勘嘴角噙着笑,长腿大步流星地迈向反方的第二把交椅。
灯光交汇处,同样是彼此之间眼神的交锋,他看到盛郁平静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很意外么?我是二辩。
沈勘的笑里带着挑衅。如果说辩论本就是场博弈,那他这个二辩的位置也成了抨击一辩的主战场。说白了就是个挑刺儿的杠精,不管盛郁说什么,反驳就完事儿了。
又是毫无悬念的对抗路。
“听于树队长说,今年我们的辩论队注入了不少新的活力,其中不乏刚刚踏入水禾校门的学弟。下面我宣布,本届水禾中学的辩论赛正式开始!”
也许是有了上学期的前车之鉴,今年的主持人怕被误伤,拿着话筒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沈勘听了半天以为是提前录好的画外音,往下一看才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主持,看样子似乎也是个学生。
沈勘心下不由得感叹校方的执着,在条件这么艰苦的情况下还要隆重办辩论赛,这辩论赛是上辈子救过校长的命么?
众人轮番介绍完自己,大屏幕滚动着,随即落在了某个辩题上。
“钱是否是万恶之源。”
这个辩题一出,除沈勘之外,在场的人都微微愣住了一瞬,盛郁的脸色骤然变冷了。
“哈哈,看来是个很有深度的话题呢。”台下的主持人适时地调节气氛。
他这句话一出来,周围的空气几乎降到了冰点,台上的镁光灯照在身上都让人陡然生出一股寒气。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盛郁站起来代表正方发言。聚光灯柔和的光束打在他身上,再配上那正义凛然的发言,像是救赎人间的天使。
“我方认为‘钱是万恶之源’。作为一般等价物,钱是商品交换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推动了社会的经济运转。然而,也正是其这种强大的通用性和对物质**的承载能力,使其极易成为滋生罪恶的土壤......”
“......当钱与人类无限膨胀的**相结合,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贪婪、嫉妒、仇恨、暴力等种种罪恶。它能够使人迷失心智,让原本平静的社会陷入混乱。所以,综上所述,我方坚定地认为,钱是万恶之源。”
正方一辩陈词完毕,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个一辩是个人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出这样一篇全面的稿子。”
“——他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他是盛郁呐......高一十二班的那位......”
“——哦,怪不得呢......这就是实力!”
校领导在底下交头接耳。
有了人的交谈声,这场氛围冷得将近凝固的辩论赛终于有步入正轨的趋势。
实力么?怕不是诡辩的实力吧。
沈勘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手上转着笔,把盛郁陈词的漏洞记录在纸上。他一点也慌,这个辩题刚出来时,他就知道他们这一方有天然的优势。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荀舒缓缓站起身——她是反方的一辩手。
“我方没有延伸的那么深远呢。”话筒传到荀舒手里,她大方一笑,“但我相信我写的足矣阐述清楚我方的观点。”
“我方的观点是,钱不是万恶之源。‘恶’指的是一切违背道德、法律,给他人、社会带来伤害的行为与思想;‘万恶之源’则意味着是所有恶产生的根源、本源。而钱,仅仅是一种交换媒介、价值尺度,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工具......”
“......在人赋予钱主观意识‘恶’的同时,钱同样在不同的场合做‘善’,比如募捐、赈灾等等。在这些方面,钱发挥着正面的、温暖的力量,它不仅不是恶的源头,还能成为化解苦难的实质解决方法......”
荀舒说完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微笑,她坐下后轻声叹了口气,“累死了,总算说完了。”
沈勘笑了笑,在桌子下面给她比了个拇指,“接下来看我的。”
正方的二辩手是钟航,他推了推眼镜说,“正如您方所说钱在使用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善举,但这一用途也有片面性。反方辩友没有正面回应在‘恶’的一方,钱在此扮演的角色。在某种情况下,钱的存在往往利大于弊,更多的是反映了人性中‘恶’的方面。”
谁也没想到这个临时搭起来的辩论队居然打得有来有回。
“势均力敌啊,这下有看头了!”校领导纷纷感叹道。
“针对正方提出的‘恶’,我想不是区区一件客观存在的东西能反映出来的。”沈勘的指尖摩挲着桌上的白纸,眼神始终落在盛郁那张看似处变不惊的脸上。
“就像您方一辩所说的,‘恶’是人类无限膨胀的**,是贪婪、嫉妒、仇恨、暴力等等一系列负面价值。但在您方把‘恶’这种刻板的负面价值都归结于钱上,是否本身也是种‘恶’呢?”
他囫囵地回答了钟航的问题,把时间集中在质疑盛郁的一辩稿上。
盛郁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本身......就是一种恶?
“反方二辩警告一次,官方论题不攻击个人价值观!”主持人沉声打断他。
该死。
沈勘心里暗骂一声,调整了一下节奏,终于找回声音,“既然社会存在阶级对立,那应该消除的是剥削和矛盾,一味地推给物质意象难道不也是在激化矛盾吗?”
“沈勘......”荀舒坐不住了,在下面皱着眉叫他的名字。
“三分钟时间到,请正方三辩选择......”
主持人掐着表,话还没说完,盛郁“噌”地一声站起来,沉声打断道,“你说得对,我认输。”
他的眼神晦暗空洞,像是一片无尽的汪洋。沈勘睁大眼睛望过去,讶色跌跌撞撞地闯入汪洋中,几乎快被吞噬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勘能感觉到,盛郁在生气,用离场和妥协来掩盖的生气。
可是,为什么?只是一场辩论不是么?
盛郁说完后,在整个厅几百号人的注视下从后门离开了。霎时间,报告厅里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突然离场了?”
“——我靠别他妈是剧本吧!”
灯光照在聂阳天身上,照得寸头都能反光,他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就这么......走了?
荀舒叹着气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晃过神扯出一抹苦笑,对着沈勘安慰道,“没关系,你也不知情。盛郁他......会理解的。”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但当他看回去后又都很默契地移开,这种所有人都在和他打哑谜的感觉让他很窝火。要不是有先前的“三不原则”,他现在真能把桌子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