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盈 第21章 第 21 章

承恩侯府。

廊亭下青石铺就小径，自前院正堂一直蜿蜒去白家表小姐的菁华院。

白适与罗宜同行，二人面上盈着浅笑，一扫日前苦闷。

太夫人性子执拗，执意不肯看诊，却只肯独见罗宜一人，他见不着，却可借罗宜之言观相，再结合症状，斟酌着用量，谨慎下药。

太夫人畏苦，又不肯直接服药，只好再借罗宜的樱草酥送入些许。

心事了却，白适瞧着罗宜都比之从前几日顺眼了不少。

二人身后跟着随侍几名，为首刘妈妈手中提着一顶食盒。

白适瞧了眼，唇角勾了勾，打趣几句：“你对这白家表小姐倒是上心，旁人不知能否沾沾表小姐的光，尝上几块？”

罗宜浅笑，“神医此番话倒显得是承恩侯府苛待.....”

话未尽，她二人脚步忽地停在了月洞门前。

门后犄角旮旯，隔着几砖白墙传过沉得发闷的动静。

“你听说没有，小侯爷昨日竟宿在花朝楼！小侯爷素来清心寡欲，何曾在此种烟花之地流连。这才成婚几日，竟将小侯爷逼成这副样子。”声音压得极低，却极尽意外。

“可不是，小侯爷定是要给郡主一个下马威呢！”

......

白适眉头皱了皱，眼下不过几步距离，他既听得一清二楚，想必也进了她耳朵。他微微侧目看向罗宜，

却见她视线低垂，方才须臾的玩笑尽数沉了下去。

身后忽而窜出一道影子，疾步穿过月洞门，扯着尖厉的嗓音，怒骂：“区区几个花奴都敢嚼主子舌根，我瞧你们是不想活了！”

“啊啊，竟是方妈妈，”几人顿时面色一白，仓皇跪作一团，“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一句求饶伴着脆生生一记巴掌。

不肖片刻，几人面颊高高肿起。

方妈妈小跑回来，眼神询问如何处置，唤了声：“郡主……”

罗宜瞧了眼，眼中无悲无喜，视线在几名花奴身上停滞几分，片刻后，缓缓错开视线，提步行过。

纵是几人已走远了，身后的巴掌声亦未停过。

方妈妈瞧了眼，也不再多言，冲撞了主子哪有几个巴掌便能事了的。

这外院的粗使下人规矩着实差了些，早便该罚了。

只是……

方妈妈不经意瞧了眼郡主神态，面上虽淡，却不似不挂怀的模样。

这小侯爷昨日宿在花朝楼一事，不知何故，不说侯府，便是满京城都听了一耳朵风声——道是双龙戏珠，彻夜旖旎。

也不怪乎下人嚼舌根，这才成亲几日便跑去花楼吃酒，这不是明摆着下郡主颜面？日后这京城名门贵眷哪个还能正眼瞧郡主？

方妈妈心底暗暗叹了一声，受了这等委屈，难怪郡主一早起来候在主母院外，铁了心地要回郡府。

白适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斜眼瞧她，哼笑一声：“难得难得，你竟是沉得住气的性子。”

罗宜眼底快速掠过一丝不悦，她抿了下唇，再抬眼时，眸中已漫上浓得发稠的悲戚。

她先静静瞧了白适一眼，又瞬间垂落眼眸，一片失措无助模样，惹人怜爱，她声调缓缓，道：“大诋这世上儿郎皆是如此，”她停顿片刻，携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轻轻吐出两字：“……负心薄幸罢了。”

“嘶，”白适连连摆手，“郡主可莫要一棒子打死一船人。这世间男子也有许多从一而终，白首不相弃的，”

罗宜听罢一顿，怯怯抬眸：“哦？”随即又轻摇了摇头，“我生来六亲缘浅，今生许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她面上沉重，眼底更是凄哀一片，直听得白适听得眉头一皱：“郡主也无须因此便心寒意冷……”

他负起双手，眉心皱了皱：“今日我便多嘴一句，这夫妻缘分实则也似枝杈，是须得人力时时修剪才会生得枝叶繁茂。你这一味忍让，只会生出歪脖枝杈，可是不太妥当……”

罗宜静静瞧了他一眼，眼底暗暗闪过几许审视：“神医瞧着年岁不高，可是受过什么情伤，如何会悟出这般道理？”

说着又摇了摇头，半分不肯轻信。

话音方落，菁华院已到了。

罗宜也不等白适下文，径直提裙迈入院中。

庭院内，流水亭台，绿意盎然。

一树棠梨下，并膝坐着两人谈笑晏晏，一见罗宜入了院子，白川鸢赶忙起了身。

待近了，罗宜先笑了笑，“白家姐姐入府几日时盈才来看探，是时盈失礼。”

她视线扫了眼白川鸢空荡荡的腕边，那日她不过随口一提，晌午之后便有人将玉镯送至她院中，这般实心眼，委实教罗宜惊了一惊。

原先想着，侯府偌大，她避着些也未必会日日相见。可眼下白川鸢主动示好，她便也没了法子再回避闪躲。

她转身接过方妈妈手中提盒拿，推上前，“时盈不过一句玩笑，姐姐竟舍得割爱于我。我知姐姐不缺金玉，便亲手做了些樱草酥，来拿来教姐姐尝尝。”

她见人浅笑着接过，“里面加了些滋补的药方，”说着回身瞧了眼白适，“我已逐一教神医瞧过，与姐姐现下服用的药材并不相冲。”

白川鸢顺着罗宜看过去，见白适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地低眼瞧着罗宜，可碰着她询问的眼神，却也陡然回神，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

白川鸢不忘礼数，恭敬垂首福了福身子：“多谢郡主心意，如此，川鸢便笑纳了。”

一旁薛蓁顺势接了过去放在案上，拾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出奇得不错，不由嘀咕一句：“你何时会做这些玩意了？”

罗宜垂了垂眼：“是亡母留下的秘方，我照猫画虎学了几分，不知可还合口？”

薛蓁无意戳及她痛处，动作登时顿住，僵硬地点了点头。

白川鸢也尝了些，甜淡适中，外酥里润，在口中咀嚼几下更是漫延出淡淡的清凉药香，很是特别的滋味，她点了点头。

“清冽甘甜，却又不同与寻常点心的甜腻，很是不错。”

白适上前，犹疑着尝了一块，舌尖滋味杂而不乱，很是惊喜，眉梢不由一挑。

“若是喜欢，我再多做一些便是。”罗宜眉眼瞬间盈上恬静笑意。

因太夫人之故，她偶然做了一回樱草酥，意料之外收获了好一波赞赏，旁人赞一声，她便可提一句母亲，再解释秘方由来，一声一声，仿似母亲尚在人世一般。

心中说不出的熨贴安然。

闲聊片刻，罗宜瞧着日影微斜，便起身告辞，罗宜免了相送，白川鸢却仍执意教身边婢子迎送几步。

罗宜见那婢子低了低身子上前，不由得笑了笑，“侯府虽大，却也用不得回来奔走。”

却下一瞬，低眼瞬间。

罗宜眸光乍然凝滞，手中帕子顿时收紧。

她唇边颤了颤，视线直直凝着婢子耳后一点瘢痕，方方正正，似被生生剜去一块皮肉。

与那纹了正清图案又被迫剜去痕迹的，如出一撤。

“你……唤作什么？”

“回郡主，奴婢名唤盈花，方从夫人院中调派至白小姐身边侍奉。”

“何时入得府？”

盈花安静垂首，姿态恭敬：“回殿下，奴婢侍奉主子已有四年。”

罗宜眸光震了震，四年……太子与宋家的细作眼线竟布散至各个角落！！

搜罗情报布局谋划，再伺机而动。

四年光景，足够了……

罗宜已不知何时出得外院，一路神色怔怔，星点寒意密密麻麻漫延至四肢百骸，此刻，她心底只存了一个念头——报仇。

待行至侯府正门，她低垂着眼眸，层层拾级而上。

心魂游荡间，不知与谁擦肩而过，那人分外没规矩，不避不让教她直直撞上一堵肉墙。

罗宜眉头紧了紧，却已不想计较分辨，只想快些与叔父王默商议此事。

却下一瞬。

手腕却陡然教人拧紧，头顶传过一声淡漠至极的嗓音，“你这双眼睛，当真是白生了……”

他顿了顿，“何事这般急切要我回府？”

罗宜兀地抬起眸子，薛衡一袭绯红官袍，头戴一顶蝉翼乌帽，因着方才几步冲撞，乌帽翅翼频频轻颤。

他眉目微凝，眸光审视，似在罗宜面上寻找答案。

罗宜听他言辞满是不悦，似搅扰了他正经事务一般，不由心中寒意更甚。

京中流言是她授意散播，一日下来早已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却又摆出这幅冷肃模样，脸色沉得，倒似旁人欠下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罗宜别开眼，当即甩开他腕上钳制，一个眼风不扫，径直步上马车，离府。

薛衡登时怔住，肃正面庞恍似有一瞬间崩裂，他抬了抬手，虎口处触感尚且还未消散，温软如玉，可人早已消失在眼前。

直至身后马车辘轳响起。

薛衡这才回了魂，他回过身去看，车窗上帷幔轻摇，扑簌闪动间，薛衡瞧见一张素净姣好的面庞，眉眼处却冷凝成冰，寒意深重。

恍然瞧来，竟觉出几许陌生。

薛衡垂在身侧的掌心无意识蜷了蜷，当下竟莫名生出几分被丟弃至一旁的伶仃无依……

好半晌。

直至马车消失在巷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平生头一次生出些胆怯，他身形微动，瞧来却很是僵硬，握拳轻咳了声，眼神又故作不经意地掠过门房小厮，很是刻意地不经意。

他道：“天色已晚，可知夫人去了何处？”

门房小厮眼底闪过不可置信，郡主都气成那副样子，小侯爷竟对自己犯了何事一无所知？？

可此话又决计不能从他一个看门小厮嘴里说出，他眼神闪躲，支支了一番，只说郡主回了荣熙郡府，可因何事回门却是矢口不提。

薛衡听罢，心弦稍松了些，只是回郡府，他还当今日便离家不归了呢，问：“夫人可说了何时回府？”

小厮面色为难，又是一通支支吾吾，最后末了，终是从牙关挤出几个字：“郡主娘娘几日内怕是回不来了………”

薛衡眼眸一沉，心弦又是一拧，何等要紧事竟须得几日不归，可他视线掠过小厮张皇无错地神情，似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几分不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