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敏君是个很倒霉的人。
如果说喝凉水都塞牙是一种比喻,那放到宿敏君身上一定会成为现实。
学习,家庭,事业,每一样经历拿出来都会让人瞠目结舌,怀疑宿敏君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
从小到大宿敏君用生命学会了一件事,忍耐。
羽翼未丰之时,忍耐。
被欺负霸凌时,忍耐。
需要妥协时,忍耐。
忍耐了小半辈子,一朝天高任鸟飞后,宿敏君发现自己依旧生活在桎梏里。
这几个月内做了无数次预案,但宿敏君怎么也想不到,弟弟会在她刚好被扫地出门的时候出现。
很显然,老天又一次戏耍了她,但还好,宿敏君习惯了——她不认命。
宿敏君跑得很用力,豁出一切地跑。
所有细胞都在燃烧,连空气都被她刮出锐利的声响。
弟弟显然也知道宿敏君的反应,他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启动想要拦截宿敏君,但宿敏君毫不犹豫地用包砸了他的脸,趁他吃痛,径直撞开他往大路上跑。
郊区人迹罕至,但到底是大城市。
宿敏君记得再往前便会有一条小吃街,地形复杂,一到晚上摆摊者众多,此刻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
弟弟追得很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姐!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再给我点钱!”
宿敏君闭紧了嘴巴,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刮着。
她不看不听不想,她要跑,逃离背后的那个人。
那不是家人,而是想要将她敲骨吸髓的魔鬼。
十几岁的高中男生按理来说正是体力充沛的时候,但男生追了宿敏君两百多米硬是差距越拉越大,直到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姐!难道你要看我死在这儿吗!”他虚着声音喊,气流划过喉咙,引得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宿敏君见他终于止步,便在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相比起男生的狼狈,宿敏君只是微微喘气,她叉着腰说:“也不是不行。”
男生咳嗽得更厉害了。
宿敏君表情冷然:“你要钱?没有。”
“我……”男生只说了一个字,又开始狂咳。
他的脸是不正常的蜡黄和瘦弱,眼眶下有重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个瘾君子。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工作刚刚砸了,一点钱都没有了。”宿敏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漠然。
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宿敏君再清楚不过男生是什么样的人。
没脸没皮,道德低下。
“我不止是想跟你要钱。”男生终于止住了咳嗽,他抹了一把脸,“你难道不关心一下爸妈吗?”
宿敏君淡淡地说:“那是你爸妈。”
宿敏君跑出来的时候,就当他们已经死了。
“好歹他们生你养你一场。”
“我没有做血包的癖好。”
连续三句强硬的拒绝,男生的脸僵硬了一瞬:“都是亲人,话说得那么难听。”
“亲人?”宿敏君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着像是漫画里反派的词,宿敏君眼珠微微转动,她其实无时无刻都在警惕男生。
男生名叫余义昌,跟宿敏君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两人不同姓的唯一原因是宿敏君是个女孩。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宿敏君了解余义昌的本性——毕竟就连父母也没有从他出生开始就呆在他身边。
所以她知道,如果没有满足余义昌的需求,他会有多癫狂。
余义昌不肯放过宿敏君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的心里涌动着恶意和疯狂。
他是专门出来找宿敏君的。
上高中了,本该是懂事的年纪。
可学校很烂,自己也很烂的余义昌从不找借口,他也十分地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好高骛远,好吃懒做。
这趟出来,他就是来要钱的。
就算宿敏君没有钱,只要他能想办法把宿敏君弄回家,父母自然会给他钱。
宿敏君想要摆脱他们去娱乐圈飞上枝头变凤凰?
做梦。
余义昌半真半假地说:“姐,知道你不信我,但爸妈是真的病了。我不骗你。”
“病了,你不去病床前当孝子,来这儿做什么?”宿敏君的声音一寸寸冻结,“从小到大,你说谎哪次我没看穿。”
余义昌见宿敏君神情实在坚决,终于忍不住呲了呲牙:“好歹是我亲姐,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流落街头。”
“你怎么会流落街头?”宿敏君语调稀奇,“他们俩就差没把你供起来了。你流落街头的第一时间他们就会把你当金子一样抢回家。”
余义昌狠狠地嘬了下牙花子。他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做这种二流子气的动作骤然猥琐起来。
“几个月不见,姐嘴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血缘是斩不断的。”余义昌笑了,“就算再怎么否认,你还是我姐。”
宿敏君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文盲。”
即使是这么坏形象的动作,宿敏君做起来也是好看的。
余义昌一直知道自己姐姐长得漂亮,听到姐姐当了明星的化妆师,也想过她是不是就能钓上一个金龟婿。
娱乐新闻里不都这样吗,有钱人都在娱乐圈里,很好钓的。
但没想到宿敏君找到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一家甩了。
一开始是父母去闹,后面被宿敏君的老板们报了几次警,就换成余义昌来了。
未成年的身份就是这么好用。
余义昌不是第一次搅黄宿敏君的工作了,但这次真不是他干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姐,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朝宿敏君亮了亮手机,“所以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余义昌等着看宿敏君大惊失色,他期待着,如此急不可耐地想看到宿敏君的表情变化。
但宿敏君只是怔了一下,慢慢慢慢地勾唇——是嘲讽的笑容:“猜到了。”
她什么意思?
*
节目上,导播通过耳麦联系上正在和风郁你来我往的七姐。
细微的声音很快传入七姐的耳朵,她了解来龙去脉后,思索,这可是板上钉钉的违法啊……
七姐在犹豫。
直播到现在可以说非常够本。
热度有了,话题有了。
温霓亲自出马,这件事应该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望着风郁澄澈但疑惑的眼神,七姐对她笑了笑,还是敲击耳麦示意掐断直播流,但保持现场录像。
“风小姐,或许接下来需要你配合一下。”七姐说,“刚刚得到消息,有人举报你在家里私藏违禁品,这事属实吗?”
风郁有一瞬的错愕。
【没有。】系统温和地反驳。
风郁心定了定,慢慢道:“没有。”
七姐思索一番,又问:“你对你的前女友温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将事情串联起来只需要一瞬间。
短暂的沉默后,风郁说:“没什么好说的。”
质问也好,解释也罢,风郁猜到了温霓不会善罢甘休,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在风郁的意料之内。
她很擅长把人想的极端。
警察来的很快,分成了两拨人,一波去了御景天下,一波来负责将风郁控制起来。
七姐当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流量,摄像机依旧在运作,众目睽睽之下,风郁一句话都没说便被带走了。
她只是遥望了一下摄像机,好像透过镜头在看温霓,又好像在看在场的所有看客。
上了警车后,风郁对系统说:【第一天去医院,第八天去警察局,我这一趟真是够本。】
系统说:【您生气了吗?】
风郁坐在中间,一左一右两个女警将她夹住,虽然没给她上手铐,但也最大程度保证她无法脱身。
风郁向后靠去,闭了闭眼:【没有。】
系统温和地承诺:【您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且不说风郁根本没找到“御景天下”的房产证,风郁自己身上也不存在所谓的“戒断反应”。
毕竟从没见过哪家违禁品这么温和,整整一周都不发作,还能把风郁养得面色红润的。
但缺失的记忆没有松动过,风郁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温霓如果有后手呢?她真的能做到直接把风郁送进大牢,让她蹲个一两年呢?
可系统提前一步宽了心,好像很忠诚的样子。
【系统。】风郁冷不丁地说,【是不是只要你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蒙骗我。】
似乎是早有准备,系统温柔地反驳:【不会的,我只是您的辅助系统,辅助系统的职责是最大程度保证您的游戏体验,替您规划游戏攻略。其余事情并不在我的职责范畴。】
【是么?】风郁不咸不淡地说。
当一个生物存在于自己的脑子里时,谁也不知道它是否能洞开所有门。
或许系统对“风郁”的了解都来自于这具身体的脑子,又或许它早已摸清自己的灵魂。
这样的一个生物,它的眼睛能看到多远的未来,又能计算多少人心?
系统说:【您的选择永远是我的方向。】
【哪里抄来的恋爱游戏台词。】
将所有的思虑重重封锁,警车在这时候停了下来,风郁睁开了眼睛。
四道人影上了前面两辆空车。
等等。
……刚刚从警车窗前路过的人里,是不是有宿敏君?
蓝色的屏幕适时跳出:[和宿敏君月下谈心(未完成)]
直到车重新发动,风郁动了一下肩膀,惹来旁边的女警警惕一瞥。
但风郁没有管,她拧着眉问:【这也是你算好的吗?】
【当然——】系统顿了一下,语带笑意,【不是。计算一个世界发展行径所需要的能量太过庞大,命运完全不可捉摸,您目前无法提供足以勘破命运的能量给我呢。】
勘破命运?
这一刻,系统身上的非人感格外的重。
它把命运玩弄在掌中,世界之于它是水晶球,而风郁是水晶球里翩翩起舞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