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第8章 巡回

顾时看着显示屏，心想这个是远程集控安全装置，专门监视设备情况的。顾时起身，将衣物放在办公桌下的立柜里。正打算寻找掩体，顺便报警，意外发生了。

顾时又一次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顾时眼睁睁看着自己蹲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位置。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另一个电梯和借助镜子看见楼梯间的动静。

最绝望的是，当你准备逃命，你的身体不听你使唤就算了，还准备白给。顾时呼唤不得，转而呼唤Second，没有回应。

顾时听见有脚步声，镜子里出现夏佳澄的下装后，赶紧将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些，屏住了呼吸。视野是双向的，这个时候他不敢通过镜子确定夏佳澄要往哪里。

脚步声停住了。似乎夏佳澄也在看那个实时显示屏。顾时小心翼翼地往书架深处挪动。顾时感受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夏佳澄的一举一动都在顾时耳里放大。脚步声又响起来，是夏佳澄往这边来了吗？

“叮——”是电梯的声音。顾时的动作又停了。顾时嗓子眼都快跳出来了，他看见自己又开始往靠近电梯方向移动！

运气似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顾时无声地靠在了第二行书架边缘，它旁边还有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过道，尽头末端的窗户在其上撒下光影。在这个位置，电梯与镜子重新回到顾时的视野里。

但顾时并不看那个可能与夏佳澄对视的方向，而是看着反方向的过道地面。他盯着地面上夏佳澄的影子。影子动了，往电梯的方向。直到听到电梯合上的声音，顾时才转过去，一看电梯正在上行。

顾时立刻跑进了楼梯间。楼梯间灯光暗黄，部分灯管似乎接触不良，闪烁的叫人不安。除此之外，只有袜子的脚在接触到坚硬地面的不适也叫人难耐。但逃命是不在乎这个的。

9楼、8楼、7楼……到了6楼，楼梯间出现一大片拖曳的血迹，空气中泛着浓重的血腥味，无声地警告着顾时被夏佳澄抓到的后果。

然后顾时目瞪口呆看着自己进了5楼原来的机房。由于从6楼下来踩到了血迹，纵然袜子是黑色的似乎看不出来，但还是在5楼留下了一连串血脚印，简直是给夏佳澄指路。

顾时进门便关上了门，输入密码反锁，冲回光脑旁修正错误。顾时很想说，脚印 唯一亮光的机房，还自己把门锁上了，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现在情况和礼堂那次不同，锁门只是缓刑。顾时深知自己没那个能力在机房内和夏佳澄开启追逐战，机房这只有一条过道还椅子重椅子的狭窄环境也几乎不太可能甩开夏佳澄。

顾时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真的很想问梦里这两位“自己”，是怎么想的？一个深夜拿包，一个是快没命了还要回来救程序？一个赛一个离谱。

顾时看见屏幕显示19：51，心想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居然还没到20点。而顾时已经解决了报错，原本的训练界面重新弹了出来，显示训练进程已经达到98%，预计在五分钟后完成训练。

顾时能感受到手心在出汗。“顾时”似乎有必须完成这个训练的理由，而且还必须等待它完成。顾时并非不知道情况紧急，他似乎准备找遮挡物遮挡电脑光源，然后他看见一路过来的血脚印。

顾时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试图对电脑光源做什么。他将手腕上的临时光脑取下，插入机房的设备读取口，然后动用了精神力。放入光脑是为了减少定位时间，顺便辅助计算。

顾时没有身体控制权，但他能感受到，精神力正在帮助实物光脑快速读取、训练出模型——一个用顾时现阶段记忆和过去所有能找到的碎片信息做出的模型。

最后，加入精神力敏感性诱导，封装完毕。原本五分钟才能完成的训练被压缩至三分钟。训练完成，顾时让光脑退出所训练的物体，但并没有退出临时光脑。

顾时的好运似乎终于用完了，厄运随之降临。“顾时”低头，正好看见夏佳澄在机房外隔着玻璃墙，以一个跪趴的姿势侧头看着他，还是那个笑的诡异的样子。顾时读出了他的口型：“处理好了？”

“砰”的一声，顾时回过神。不是夏佳澄破门而入，而是礼堂的门被星警打开。宿辰宇似乎对星警的到来有些愕然，他依然从顾时正面拦腰抱着顾时。而顾时感觉自己喉咙仿佛被人用刀划开，加上肚子被咯着，顾时控制不住，直接呕了出来。

地摊上晕出大片的深色印记，周围更加喧闹了。顾时感觉自己下巴、衣服全都有液体流过，他嘴里有铁锈味……他已经分不清眼前摇晃的影子是因为顶灯真的在摇晃，还是他意识快模糊了。

顾时只知道一件事，宿辰宇似乎在松手。顾时用尽全力，抱住了宿辰宇。

那盏华丽的吊灯砸了下来，顷刻二人被那些水晶淹没。

夏佳澄用一团黑色的布料擦干净了地上的痕迹，将那团破布一起扔进了拖把堆里。他销毁临时光脑后，看向顾时。想起顾时之前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他皱了皱眉。

他得找一个水多的地方冲刷血迹。

顾时的喉咙被他搅的一片血肉模糊，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东西。夏佳澄只好继续向下，还是没有。此刻顾时除了脸已经没有地方能看了。

夏佳澄冲洗了血迹，将尸体扔进了水箱里。在日常用水的漩涡牵引下，没有阻碍的椭圆形光脑核心芯片顺流而下。然后跟随它捕捉并储存到的精神力异常波动消失在管道深处。

宿辰宇神采奕奕地从床上坐起来。真是惊喜，“顾时”居然也会报复人，哪怕他同样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带给了宿辰宇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死亡。本来宿辰宇已经厌倦在老婆失忆时期打转，这次又重新燃起了他的游戏热情。

于是宿辰宇开始乐此不疲的找不同的顾时玩。越是沉浸于虚幻，他就越是不在乎现实。宿辰宇作为登记过的Enigma，在现实里杀妻只会是罪上加罪，但平行世界他的罪会让那里的他承担，他无所畏惧。

【顾时】似乎终于忍不了。在某一天，他提出想和宿辰宇谈谈，趁他终于找到一个他和宿辰宇都有空的时间。

【顾时】提议回学校看看，正好快校庆了。他们可以白天在学校游览，顺便谈谈关于他们的以后。宿辰宇同意了，反正只是陪他生命里的男二说说话。他满心是晚上要不要再去破坏某个顾时的人生。

“还记得吗？当初我失忆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顾时】趴在在S工大六号学生宿舍楼外的廊桥上，看着桥下流过的人工河。

宿辰宇并没有看他，也没有接话。【顾时】也没有期待宿辰宇的反应，接着往下说：

“我那个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一片空白。所以我也不知道，原来随意触动他人的精神是非法的。但我知道你是好心的……”

宿辰宇打断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看见你那个状态都会尽量帮助的。何况那天出事的时候很吓人，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只是失忆已经是最好结果了。”

【顾时】笑了，他的话很轻，但宿辰宇作为Enigma足以听见：“其实你们说的那么严重的事……我现在还不记得，连身体上都没有留下痕迹。”宿辰宇却回想起失忆前的【顾时】。

那也是宿辰宇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动的画面。【顾时】穿着一件轻型茄克外套，显得正式但不古板，与他致词的学弟学妹们一样，洋溢着青春应有的活力。

他的致词也很特别，并不是老生常谈的说教，而是结合当下潮流的互动。现场氛围十分良好，人群时不时在【顾时】的带动下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

宿辰宇后来才知道【顾时】就是那个当年被他爆发的精神力误伤的那位Beta。当时的宿辰宇不明真相的舍友惊叹说：“你知道吗，迎新那天的那个研究生学长，才18。听说跳了级才那么小的。”

但宿辰宇知道，在自己父亲的“宣传”下，【顾时】只有转学并跳级一条路。除了席家那个失败的复制品，整个圈子没有人愿意接纳【顾时】。连顾华年这个看重血脉传承的都不得以放弃了【顾时】，转而培养自己伴侣的出轨产物。

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伤害【顾时】，而是成为了【顾时】光环的一部分。宿辰宇以为，失忆也会像这样，只是增加【顾时】光环的小磨练罢了。

可最后【顾时】只是变成了他以为的样子，一个完美的模板。很优秀，但也是平平无奇的优秀。他不再是那个能让宿辰宇眼前一亮的人了。

宿辰宇思索间，【顾时】也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在陌生又熟悉的校园里并肩散步，谁也不知道是谁在引导，又是谁在跟随。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而已。

还是【顾时】打破了这种沉默。正好他们走到了原来是游泳池的地方。【顾时】蹲下来看着那一池碧波，忽然笑了起来。

“果然没有不好的环境，只有不会变通的人。上学那会儿，这游泳池被我们骂倒了风油精进去，无论怎么清洁都是绿色的。现在在它旁边修了园林造景，真变成池塘了，反倒变成美景了。”

【顾时】垂下眼睫，看不清神色。这些日子来，在宿辰宇漠不关心的时间里，他终于下定决心了。【顾时】看着湖面自己的倒影，坦白道：

“我其实一直很疑惑，你这本世纪唯一一位Enigma，究竟看上我什么了。我在大学时，哪怕我失忆前，我也不觉得我优秀的很出挑。这个星系有那么多星球，又有那么多大学，就像我参加的光年杯，就有很多和我一样优秀的人。”

“所以我其实一直很不安，不只是失忆。在过去的七年里，我一直在努力，不被你抛下。你进了星网研究所，成为星网技术划时代的开创者；那么我就进入政府，为你、为研究生、为所有使用星网的人保驾护航。”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我依然只是许多政客中的一个。和我同级别能参加的会议的还有386个人，其中我仅在第二排。”

“我一直认为我还不够好，我一直暗自希望你在原地多等我一会儿吧，再给我一点时间追上你。不过——”

【顾时】转过头来，宿辰宇背对着他，不知道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就好像失忆前那个【顾时】。那个闪闪发亮、犹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一般。

“我这段时间想明白了。其实没什么可纠结的，我们早该分开了。我曾经以为，面对爸爸的那些话，我忍耐就好了，我喜欢你啊。结果真相是这样……我没必要再忍耐了。”

“虽然如此，我还是相信在我失忆时你的帮助是真心的。尽管你告诉我，你从未告诉爸爸当年的真相。但这些年的陪伴也是真的，它们并不冲突。”

顾时看着宿辰宇的漂亮的身形。宿辰宇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直到现在顾时也依然认为他很美。但顾时再也不会对此脸红心跳了，他的爱被耗尽了。

“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过去的记忆。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只能基于我所知道的道德而愤怒，我没有相关记忆，我的愤怒能真心实意的从哪里来呢。”

宿辰宇转过身来，【顾时】已经回头。他从水面的倒影看见宿辰宇向自己走过来，但没有停下坦白。【顾时】回学校不是为了通过当年的情景挽回宿辰宇，而是为了重新开始。

就像当初他失忆一样。连自己名字都忘记，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学校对于【顾时】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生转折点，意义重大。所以【顾时】选择在这里和宿辰宇剖析自己，然后再出发。而这次重新出发，没有当年那么艰难了。

【顾时】继续说道：“我以为那些记忆没有就没有了，因为新的生活已经接纳了我，那些经历会重新塑造一个我。但我发现我错了，我这样想，无形间转移了压力给你吧。所以——”

“离婚吧。”【顾时】强调。从宿辰宇的角度，他看见【顾时】笑的很幸福。那是一种仿佛忽然间压在他身上的锁链全部断掉，骤然间轻松自由，因而产生由衷的、发自内心的幸福。

宿辰宇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慌。我还没有计较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才勉强把你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却提出要走？

【顾时】察觉到宿辰宇的精神力发生混乱了。但【顾时】不在意，他看着水面的倒影，思考自己和宿辰宇离婚后要去干什么。

也许可以去回答白矮15年严肃质问他的问题。他也想知道，他本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宿辰宇听见【顾时】还在说：“我们都还有大把的时间，我们还有纠正错误的机会。”

错误。【顾时】是这么概括他们的七年的。宿辰宇害怕了，连在平行世界里被吊灯砸死，被夏佳澄捅死，甚至和顾时一起在溶洞里死亡，都没有让他如此恐慌。他意识到，他要失去【顾时】了。

【顾时】意识到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近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精神力紊乱的宿辰宇推了下去。

宿辰宇感受到手下人拼命的挣扎。然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水面只剩下以宿辰宇的手为中心泛起的涟漪。

我杀了顾时，就像平行世界很多个顾时一样。但【顾时】依然是特殊的，他是被宿辰宇亲手在水里溺毙的。

宿辰宇的精神力平静下来，似乎杀了顾时还像是什么灵丹妙药。此刻他百无聊赖地想：“这下我老婆怕是要和池子里的水草呆很长时间了。”

死的比那个被席荣剖心还难看。

顾时没有呆在水底太长时间。当天晚上几个家属区的小孩钓鱼戳到了软软的东西，以为是什么垃圾的大人赶紧用渔网来捞。

顾时就这么被捞了上来。只可怜了那些S工大教授家属，以为给孩子上环保课，结果上的是刑法课。

宿辰宇锒铛入狱，并未做任何抵抗。在审讯过程中，他直言不讳杀了顾时是为了不让顾时离开他。

“如果不是他说话那么过分，我不会精神力紊乱的。太过分了，我们的七年都是错误什么的，我听到以后就直接失去理智了。”

宿辰宇说话更过分，但星警们确实犹豫了。按照法律规定，精神力紊乱期间的人确实有豁免权。尤其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宿辰宇这段时间常发生不间断精神力紊乱，只是时间更短。

但出了人命，这已经是恶**件了。在社交媒体的舆论监督下，宿辰宇被判处终身监禁。然而，在监控下，宿辰宇对着监视的Alpha星警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周身泛起波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真有意思，我得到了来自’我’的礼物。”某个世界的顾时对顾汾说。他是从宿辰宇那里收到了这份礼物，原本是一个耳钉。在他进入实验室被警告辐射后，才发现这是一枚光脑芯片。

顾时决定读取这枚光脑芯片。他了解宿辰宇，这个Alpha非常热心，绝不是他故意送这种可能有监视功能的东西。宿辰宇甚至还在望月山塌方时拉了顾时一把，否则顾时也要留在那个矿井里被憋死了。

光脑内容还了宿辰宇一个清白，内容是另一个世界的顾时自己。顾时看见后惊叹不已，还有些可惜那个自己没和顾汾解开误会。

这个顾时也把自己的记忆同步传输给了Second。在经历了席荣暴走后，顾时决定给Second加一个可以通过吸收精神力来减轻精神力紊乱的功能。在完成这个功能后，他于某次校友会里不幸被那个曾经热心的舍友杀死。

或者说披着舍友皮的家伙，因为整个时间线都被宿辰宇这个混蛋搅的乱糟糟的。

宿辰宇并没有发现这个变数，就像他不知道多个时空曾经交汇过。终于在某次，也许是过去，Second到了【顾时】手里。

【顾时】在死前彻底剥走了宿辰宇的力量，怀着报复的心情。宿辰宇终于在不知道的地方得到了他曾经心心念念的报复。可他还不知道，他只以为是自己频繁真身穿越时空导致自己能力越来越弱。

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牵动时空了，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没有随便动作的缘故。他需要积攒力量前往下一个时空。某种意义上，逃离原世界的他也成了世界缝隙里的逃犯。

顾时睁开了眼睛。这个连环的梦中梦有些太过耗费精神，他明明睡了一觉，却累的仿佛根本没有休息过。

更讨厌的是，他睁眼就是不请自来的顾汾。这是顾汾家没错，但他也不能随便进来吧。

顾汾照常发挥：“父亲走前没有见到你，记得晚上他回来后向他道歉。我看你行为举止有些异常，为了防止你做出丢脸的事情，我决定重新教导你礼仪。”

假使顾汾说话稍微动听些，顾时一定很感谢他给了自己真的回到现实的实感，而不是现在恨不能撕烂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呵，爹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