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是被一阵呼喊“有人!有人!别拿袋子”叫醒的。他下意识挪动身体,然后被席从容抵住嘴唇。
席从容:“救援队来了。”所以顾时不要下意识出声。
顾时看着顾时年被人用搭架抬走,迟疑好一会儿,后知后觉:“那个呢?”【顾时】的意识析出物,被他用精神力包裹好,放顾时年嘴里那个!
“别急,别急。”席从容给顾时顺毛:“我取出来,把它送回原来的世界了。”包括之前被传送走的另一部分。
顾时松了一口气。事情告一段落,他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顾时】:01被拆了、顾岁也没了,连【顾时】自己的意识析出物都被顾时完全利用了。顾时感觉自己像个人渣。
“小野……哦,就是那个男孩子应该有办法。”如果能降低负罪感的话。本身那个男Beta就被顾岁用B132复苏过一阵子。只是在顾岁死后,他也不再使用B132,回归那一瓶安静液体而已。
席从容听见顾时叹气,那不是他最亏欠的【顾时】。想想为了掩盖顾时的存在,身体成灰了,意识体疑似被硬扬——感觉没有比这位更惨的了。
“你身体还在那里,现在又带着一人份的精神力回去,会像种子重新开花也说不定。”席从容负罪感并不强。本身顾时的意识就是被【顾时】挤出来,然后由夏佳澄转移到创造的另一个身体里。
顾时咬着营养剂的动作一僵。好吧,他已经忘记这个身体并不是原装,而是“高定”了。这么一想,他的愧疚烟消云散。当初也是【顾时】用01的身体背刺的他,那他真是不欠【顾时】了。
顾时看着救援队的身影完全消失,习以为常的压力忽然完全消失。顾时意识到,这是真正的结束了。
“还没到回去的时间。”席从容说,现在各个节点因为之前顾时精神力扰乱的缘故,暂时出现波动。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最好按兵不动。
顾时问大概还有多久。顾时的精神力波动就算在当时的情况下有游戏和世界的“加持”,骤然爆发对多空间节点造成的扰乱也不会持久,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
“这个世界在等待时间。”席从容答非所问。顾时和他心有灵犀,明白和当初他在水坝上等待铺天盖地的潮水到来一样。那么时机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只有一个“顾时”的时候。
顾时耐心地等待救援队排查,他了解过,重大灾情后,为了恢复生产,会进行消毒。也就是,输送纯氧。氧气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存在,纯氧则恰恰相反,会造成窒息死亡。
这个时刻来的比预想的快——在顾时窝在席从容怀里,学习机械运动与逻辑时,顾时清晰地听见了铮铮金属敲击声。这是输送纯氧预警,示意还滞留其中的人员警戒,迅速离开现场。
节点果然在这时候归位了。炽白色的时空通道也打通开启,席从容抱起顾时,借着扭曲空气凝成的节点,由低向高跳跃三次,跃进了时空通道中。
在时空通道彻底关闭前,顾时听见隐约传来的声音:“没有滞留人员,现在开始输送!”
现在那个世界,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相同的两个人了。顾时环抱住席从容的脖子,借力直起身子。希望他给顾时年的精神暗示,能在他走后依然有用。可千万不能宽容那个制作人啊。
“嘶……”顾时感觉浑身疼痛,这时空隧道的落点怎么都那么奇怪。定睛一看,是发霉的斑斑墙壁,身下睡的也是稍微一动就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席从容呢?怎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顾时感觉自己确实有些娇生惯养了,这木板床可能就躺了一会儿,自己就浑身别扭。这一起身,又是一阵嘎吱作响。也借着这个动作,顾时看见满墙的奖状。
当然,也已经褪色了,毕竟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的只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顾时来到这面“荣誉墙”前,观看唯二用木头框起来的奖状。
走进才发现,不是奖状,而是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大意是苏良同学已经被S工大自动控制专业录取。顾时心想,是学长啊,看看落款日期,还是顾时爷爷辈的。
顾时余光看见最底下一张颜色褪色不那么明显的复印件,瞬间僵硬了:
“恭喜苏眉同学,已被C南技术学院录取。”
苏眉?
顾时下意识看向其他奖状。经过一番排查,只有这一张录取通知书属于苏眉,其他的荣耀都属于苏良。因为没有其他作证,顾时不敢肯定,这里曾经居住过自己的生父。
Second:“苏眉确实是来自水星的穷地方。”这还是顾汾说的。苏眉在因为失忆发疯前,所有人比较疑惑的都是他为什么决定和背负巨债的顾纪年结婚,对他本人知之甚少。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指引,顾时鬼使神差,让Second打光,照亮床底。床底最深处静静卧着同样的手工打磨的木条相框。顾时把它勾出来,擦掉上面的灰,看清了照片里的人。
不是苏眉。尽管顾时和苏眉的交际,只有一开始幻觉中看见的疯狂与矛盾,单靠顾时的感觉似乎并不可靠。但顾时感觉,照片上那个自信又阳光、穿着高中校服的人却是不是苏眉,而是苏良。
“在看什么?”顾时因为太过专注,听见席从容的声音下意识一抖。转身才发现,席从容带了煎好的玉米饼来,金灿灿、香喷喷。
“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垫一垫吧。”席从容说:“世界合理化了你的行为。所以我刚刚和白歌联系,他们以为你被洪水冲到下游这个村庄来了。大概过一会儿就会来。”
席从容靠近顾时,也是这一靠近,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这是你爷爷苏良?”
说完,席从容看着顾时疑惑的眼神,将当年的那份报道发给顾时。报道标题是“警方端掉人贩窝点,解救受困人员35名”,照片正中那个麻木的小孩才是苏眉。苏眉浅色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幽深而空洞。
顾时有了不妙的联想:“苏良是不是……”顾时想起苏眉疯了的时候,不断念叨地“我不要像我爸一样”、“没有小孩就好了”,脑子里更是不断滑坡。顾时止不住去看照片里有没有苏良。
席从容击碎了顾时的幻想:“苏良是失踪。”他甚至根本没有去S工大报道。废弃的自建房里适时刮起了一阵冷风,已经有些脱落的奖状被吹的沙沙作响。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些瘆人。
房间里的两个人背着光,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席从容往门边走动,替顾时挡住风。他刚一站定,就听见顾时说:
“那其实根本不是爷爷啊……”
顾时大概懂其中逻辑了。苏眉发疯确实是有病,但是是心病。不知道他和苏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良没回来是事实。从苏眉把小顾时往厕所里埋的举动,和“没有小孩就好”,答案显而易见。
顾时嘴里泛起苦涩,苏良该不会,是被苏眉间接害的没命吧。奖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像是在对顾时侥幸心理的嘲笑。
席容曾经在初见时,夸赞顾时成绩好在圈子里罕见。成绩确实不是这个阶层的唯一标准,他们有校友会的捐献、有家族企业的积累、有得天独厚的锻炼条件……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稀罕会读书的。
现在顾时与过去的顾家人相距甚远的学习能力突然成了地狱笑话——那不是基因彩票,是嫁接的、已经枯萎的花。
顾时盯着地面,忽然刺耳的声音响起。这不属于他和席从容任意一人,顾时震撼地转头,他已经不在废弃空屋了。
来不及伤春悲秋,顾时不可控制地想是不是失败了。这种疑似CG放映现场,非常的游戏,让顾时控制不住害怕——难道是精神力暗示失效了?
“冷静点。”席从容蹲下,将顾时的脸掰向自己,看着顾时因为惊慌而震颤的瞳孔:“听我说,这需要时间。别忘了他的时间和我们并不同步。”住院需要时间,发现也需要时间。
“可……”顾时忧虑起来。席从容回握住顾时冰凉的手,他知道顾时这时候需要人支持。
“实在不行”,席从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你回去做做电梯,看它出不出事就好了。”顾时听见,破涕为笑。
自顾时有记忆以来的三周,确实没有哪个电梯没出事故。连乘坐那类似电梯的装置下降到星网深处,都体会了一把坠落。
顾时的心情由阴转阳,他又把自己调理好了。正巧那两个陌生人开始说话了:“你这确定没问题?我看上了新闻的。”
“当然没问题。那个村你知道,一群骷髅需要钱,你情我愿的事情。”
白歌曾经说过,东门峡下游有一个几乎全是尘肺病患者的村子。顾时没想到,这个村子就是苏眉的故乡。尘肺病患者的模样,可不是瘦骨嶙峋一把骷髅,只能靠着吸氧器苟延残喘。
“老哥你放心,我收了你的钱,肯定给你找大学生啊。虽然没有给那家的漂亮,但是嘛聪明。”
顾时控制不住哆嗦起来。顾时虽然经常打趣,自己的风评让别人想改良基因都得掂量掂量,顾华年想让他联姻只能砸手里。差不多的说辞,苏良遭受的却是真的地狱。
“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我价值比生孩子大。”
这是苏良唯一的声音,之后全部静默了。幸好这一整段都是“黑屏”,只听见施暴者的暴虐,没有受害者的声音,但足够让人感到颤栗。再次有画面,就是苏良和苏眉。
准确点,是试图趁夜逃跑的苏良,和叫出声的小苏眉。
“快来人啊,我爸他要逃跑。”寂静的村子瞬间一阵骚动。
顾时感觉天旋地转。苏眉把他往厕所里埋,他没感觉。苏眉做了那个伥鬼,他却感同身受害怕了。顾时知道,苏眉最后被解救,作为苏良的孩子回到了苏良的家。那苏眉面对满墙的苏良的荣誉,是什么想法?
顾时被席从容抱在怀里:“不要太自责。”虽然看顾时的孩子:夏天死厕所里,顾岁也是坑爹第一名。像是上一代诅咒的延续。
“如果不想看,就别看。”席从容确实可以关掉CG,又去殴打傻瓜AI就好了。
顾时拒绝了:“至少搞清楚苏良在哪里吧?”没有叫爷爷,顾时敢肯定,苏眉和苏良就是纯粹的仇人。自己叫苏良“爷爷”,苏良怕在下面要恶心的吐出来。
其实顾时心里有底,苏良多半在……厕所。现实不需要逻辑,但游戏借顾时的经历、夏天的死法,已经暗示了失踪的人在哪里。
果然,画面再一转,就是苏眉找同村的人借厕所。这地方穷,厕所都是刨个坑的旱厕,没什么可讲究的。借厕所的人问苏眉怎么不去自己家的,苏眉嗫嚅,哆嗦着说:
“我感觉有人在下面看着我上厕所。”
听见的人哈哈大笑,说苏眉是被自己父亲打傻了。自从苏良死了,那个男人只能打苏眉。
“那粪坑里哪来的人?”来者笑的更欢快了。
苏眉看着这家人的旱厕,如出一辙的肮脏恶臭。成千上万的、白色的蛆在粪水里、土壁上扭动着,多看一眼都伤眼睛。苏眉忽然“啊”一声,厕所也不上,像是看见恶鬼一样跑开了。
顾时感觉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吸力,把自己往苏眉身上引去。
那个男人粗声粗气对着回来的“苏眉”说:“饭做好了吗?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顾时看着自己手里备注“加入电池液的饭菜”,挑了挑眉。苏眉因为扛不住压力,利用自己就是做饭人的便利,加了有毒的化学物。顾时把饭放在桌子上。
急吼吼的男人忽然不急了:“你直勾勾看着干什么?”男人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什么:“好啊,来,你给我先吃!”
暴露了?套着苏眉皮的顾时一窘,正准备直接上手和男人来真人快打,他早看这男的不爽了。下一秒,CG重置,顾时再次站在门口,端着加料的饭菜。
好吧,真正做出一系列行为的苏眉,比顾时更心思缜密。
这一次顾时学乖了,把菜放到桌子上,退到一边。然而男人还没有动筷,唾沫星子满桌飞:“什么臭味?你果然不打扫是吧!”说完,将桌子朝着顾时的方向一脚踹翻,粗鲁地站了起来。
第三次了。顾时端着加料的饭菜,站在门口。
果然小看苏眉了,没有重来机会的他居然一血过关。顾时低着头,防止男人看见他皱眉头。顾时争分夺秒地思考着,刚刚有哪里他漏掉了。
“粪水在暖水瓶里。”席从容提示顾时。真正旁观者的他更能看出其中端倪,那个粗鲁的男人吃饭前,会先从暖水瓶里放水,把菜洗一遍。
原来如此。顾时小心翼翼地把菜放上去,伪装出之前苏眉的样子,夺过暖水瓶,表示自己去给男人换热水。这次男人不再说什么。
然而顾时走出房间,并不知道怎么处理恶臭的味道。好在勉强可以称之为厨房的土灶上确实有一铁锅热水。顾时将恶臭的粪水倒出——地上的黄水里还有扭动的白蛆。
席从容:“热水里有明矾。”明矾的作用是净水吸臭的,但人体并不能吸收。顾时明白了,苏眉这是生怕男人不死,多管齐下了。
顾时一边操作,一边和席从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苏眉是被自己的心理已经压垮过一次了。”
很多犯罪案例分析表明,良心未泯的嫌疑人或从犯,往往更可能幻想受害者鬼魂报复。苏眉因为害怕,或许还有后悔,也或许梦魇苏良的死亡。总之,苏眉在重重压力下,走向了极端。
暖水瓶“干净了”。男人如常进食,并未对顾时不用餐有什么意外。毫不意外苏眉并不能和男人共同进食,顾时向外走去。或者说,干完一票的苏眉借着午时家家户户在家用餐的机会,从后山绕了一圈,往镇上的网吧跑去。
顾时终于反应过来违和在哪儿了。这一整个村子,居然都没有通网——甚至没有任何联网设备。而仅仅20分钟不到的山下小镇,精神力接受设备随处可见。
苏眉用偷的路人的钱交了网费,然后选择了填写报警。等他装模作样背着野菜回去,整个村子,或者贼窝,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机械警官一网打尽了。
在顾汾的口中,苏眉没失忆前,是一个开朗、热情的早餐店老板。街坊邻居对他都赞不绝口那种。然而在顾时观看的这一小段CG中,苏眉作为伥鬼、杀人犯、小偷等等阴暗面接踵而至。
在顾时被迫在席家展开大逃杀时,Second对顾时毫无心理障碍打开切割机诱导人形机器人的行为,提出了担忧和警告。没有类似恐怖谷效应,意味着顾时可能对真人做出类似举动的心理负担也较常人更少。
现在原因找到了,有样学样。这么一看,顾时当初只是在公厕被往马桶里塞,而不是被毒死或是打死,还是苏眉残存的父爱和人性尽力了。
席从容终于忍不住了,顾时这才哪到哪呢,还有更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而顾时听见席从容的话,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生出了二重幻觉。
顾时感觉自己舌头都捋不直了:“顾岁?夏佳澄?啊?”
顾时还记得那天那道玉米排骨汤。现在他开始游移不定,自己真的没喝汤吗?Second已经在顾时脑子里单方面和席从容吵起来了,可见顾时脑子里有多过载。
难怪席从容的态度一直是,没必要过多同情顾岁。顾时苦笑,也许这就是隔代亲,一浪更比一浪高。
顾时没办法评价顾岁的行为。没有顾岁,他从夏佳澄那里离开,付出的可能就不止是记忆了。然而顾岁这举动,还有这过于血腥恐怖的处理方式,也叫人胆寒。
顾时说:“我不会再要小孩了。”原来夏天已经是基因彩票成果。宿辰宇和【顾时】没有孩子,也许是世界在自救也说不定。宿辰宇可比夏佳澄还伪人,杀人当游戏,虽然被杀的只有“顾时”。
Second对席从容嚷嚷,你看你,就这么抖出来了。Second哪能不知道顾时本身就因为自身的经历,有些抵触小孩。唯一正常孩子夏天,还是因为想满足夏佳澄的愿望才生的。这也是Second说顾时有点娇妻倾向的原因,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端。
“我故意的。”
席从容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耍心思:“毕竟我不单纯只是我,孩子很可能是比顾岁更冷漠的存在。”
“顾时也不希望有人打扰二人世界不是么,那两全其美。”
Second失语。很多时候,席从容的行为都会让他感觉自己是第一次认识席从容。虽然Second知道,席从容没说错。顾时主观就是老公比孩子重要,虽然因为他讨厌孩子,顾时自己没有察觉。
但Second很快反应过来,席从容可以检测?检测到孩子是什么性格?如果只是分析,席从容大可不必将顾岁的排骨汤抖落给顾时,来打消想要孩子的想法。
“看过游戏的底层代码,了解了你们去过的核心区运转方式,对自身如何使孩子诞生有了解而已。”席从容泛泛而谈,并不想多说。简而言之,又是夏佳澄的历史遗留问题。
通过对顾时记忆的分析,席从容发现星网暗面居然是用经卿只有恐惧和决绝的精神力来运转的。那通过注入多余精神力和记忆方块捏成的所谓灵魂,只会收获一个问题儿童。顾岁可能因为是双胞胎,两人共同分担了恶意,使看起来不那么……逆天。至少在杀了夏佳澄前只是熊孩子。
那边顾时看见的是,用自己的祖父,或者苏良父亲尘肺病补偿款上大专的苏眉。苏眉应该就是在这里遇见同样担当辅导员的顾纪年。当初两个老人在村里人劝说不要收留苏眉这个杂种时,选择了接纳。
“你看他眉毛多像小良,就叫苏眉吧。”顾时看见苏良的母亲细细描绘着苏眉的眉形,又爱怜地将瘦小的苏眉抱入怀中。顾时看见苏眉的眼瞳因为这个拥抱震惊收缩。
顾时知道,苏眉要开始说一辈子谎了。他会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和那一声呼喊永远藏起来,直到20年后的彻底爆发。
大概因为在水星,所以顾时看见的全是苏眉在水星上的经历。等苏眉开始赚钱后,他和看着很腼腆的顾纪年回来探望老人,年老的妇人很开心苏眉找到了自己归宿。
“姥姥,我房间还没收拾,也就不麻烦姥姥了。”苏眉将菜端上桌,对着老人说:“我和纪年去镇上住,您好好休息。”
老人摇头,说哪有什么麻烦的,但确实默许了苏眉的动作。她止不住感叹:“老头子多坚持一会儿,我们小眉就可以回报我们了……”顾时看见苏眉在厨房里洗碗的手一顿。
这时又变成了苏眉的视角,顾时只能勉强从水里的倒影,看见苏眉模糊的倒影,或者说和苏良相似的脸庞。而顾时终于听见了苏眉的心声:
“爸爸活着,爷爷根本不会死,不会用补偿款凑学费。”
“姥姥也不会住在这里。”
“我是他人生的小偷和毁灭者。”
苏眉的唇哆嗦起来,他看着不断振动的水面,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你可以装一辈子的。没有人知道爸爸在哪里,你就还是一个普通但善良的人……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虽然顾时知道这里除了苏眉,最没资格评价的就是自己。在晚上苏眉和顾纪年离开前,老人有些歉意地对顾纪年说,想和苏眉说些体己话。顾纪年很绅士地走远了,在院子里看着夜空。
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家常话,苏眉一直在忙前忙后给老人换从城里带来的、更暖和的床被。老人躺下后,忽然对苏眉说:
“小眉,我感觉我快走了。”
苏眉焦急地说:“怎么可能……”还没等他说完,老人打断了苏眉的话。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老人的气力,她的脸色都枯败了。
“小眉,感情里其实经不起欺骗的,会害人害己。”
老人黑白分明、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倒映着苏眉突如其来的惊慌:“我不介意小眉喜欢说谎,那个地方不说谎活不下来。但以后——”
她又看了一眼苏眉隆起的小腹:“算了,老婆子说疯话呢。总之,小眉以后和小纪过日子,一定要坦诚相待。有什么矛盾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藏着——”
“毒株会变成参天大树的。”
而苏眉已经落荒而逃。他去找顾纪年,两人连夜带着老人下山去医院。顾纪年期间不断安慰苏眉,不是苏眉的错。谁也不知道老人的神经居然长时间被压迫,已经神志不清了。
好好的见家长,变成了葬礼。顾时看见苏眉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任何镜子或是能反光的倒影。他自己的房间,或者说苏良的房间,全程都没有让顾纪年看过。
顾时看着顾纪年再一次对房间门视而不见后,对苏眉说了一声“对不起”。他后退几步,用力撞开了房门。
顾纪年当然看不见真相。顾时借着这个动作,回到了现实。此时太阳又要落坡,墙上的奖状即将如往昔一般,一起沉入夜色之中。
顾时猛地站起来,不顾因为蹲太久麻掉的双腿会不会因此拉伤。他对席从容说:
“你愿意陪我吗?”
“我去帮苏眉赎罪。”
苏良不能一直在那里,那里不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