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第40章 野孩子

顾时发觉席从容不再动作，就想下地。但席从容的手臂并没有因此放松。顾时只好勾住他的脖子，艰难地支起上半身：“Second，麻烦放我下来。”

真正的Second：……

席从容利用这个世界的星网感知后，径直消散在空气中。当然，消散前他略微松了手，顾时得以从他怀里跳下来。

“Second？”顾时一转头便发现抱着自己的人不见了。当然转过来的一瞬间，顾时发现了背后**着身体倒在地上的人。

他的头发很长，但仍然无法遮盖他□□的事实。除此之外，他的头部位置向外蔓延了一地银白色的粘稠液体。

顾时下意识想上前将倒地的人扶起来，他背后却传来了声音：“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碰他。”

是Second的声音。顾时转过头，看向门口的“Second”。此刻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唯一光源，便是“Second”推开的门。但他脸上的表情顾时无比陌生。

“Second？”顾时迟疑地呼唤着。这个Second和刚刚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像真正的机械，冰冷而无人性。

席从容忽略了顾时，与顾时擦肩而过，蹲在了倒地的人的面前。他拿出一只造型特殊的曲颈细口瓶，那些银白色的粘稠液体便被吸收进去。随后他将瓶子提了起来。

顾时只能看见他似乎在打量瓶子里的内容物，但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以后，席从容将那人抗在肩上，而那人的双手无力地在空气里的晃动。事已至此，顾时哪能不明白，这是一个死者。

席从容将死者甩在床上，行云流水用白被单罩住了他的全身，全程没有让顾时看清他的脸。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盯着顾时，看的顾时心里直发怵。

顾时张嘴，还未出声，席从容便快步走了过来。他捂住顾时的嘴，借着力道让顾时摔在床上。那床白被子刚落下，便又被掀了起来。

“别出声。”

顾时也出不了声，被白被子盖住的那一瞬间的他看清了死者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死相过于难看而显得有些惊悚的、本该熟悉的脸。顾时下意识捂住了嘴，身体还被席从容隔着被单按住，希望他别颤抖。

然后顾时身体真的僵住了。应该说，顾时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金属材质，重量压的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看着“自己”没有眼白的眼睛。

【顾时】死相难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除了没有眼白的眼睛，还有无法合拢、张开的下颌，以及消瘦的身体。而顾时现在要跟这样的尸体一起待在极小的空间里。

顾时听见又有人进来了，视野也亮了起来，来人打开了房间的灯。

夏佳澄皱着眉走了进来：“他死了？谁把B130给他的？”

夏佳澄话是那么说，目光早就落在了席从容身上。那两个人造人他早处理掉了，特殊体只是不知道哪个安装了生殖功能机体的孩子，对【顾时】没有后天培养的感情。这里能帮【顾时】的只有席从容。

顾时任务这声音很熟悉，脑海里“Second”告诉他，这位曾经是他的研究生辅导员。顾时正想抓住它，但呼唤石沉大海。

夏佳澄说着说着，往床边走去。母体只是把人格排泄出来而已，身体还是有活性的，应该还可以继续用。原点计划需要的不是新的Enigma，而是可控的能力。

顾岁就是一个意外的、脱离夏佳澄计划的副产物和特殊体。只是这个脱离“可控”概念的副产物世俗价值很高，所以没有销毁她。

席从容不说痕迹地挡在夏佳澄的来路上，说：“是我给他的。反正他有自己意识也不配合，只有身体更方便不是吗？”

夏佳澄停住了动作，拖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席从容。席从容的机体曾作为席雪绒的备用身体考虑过，席雪绒以前就比夏佳澄矮，所以席从容186的身高在超过190的夏佳澄面前完全不够看。

夏佳澄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对席从容说：“我不是才给你检修过吗？你的系统不应该能允许你主观伤人。”

席从容作为原点计划的中央处理器，哪能不知道B130是将人的记忆和精神力凝成实体导出的。又由于没有手段能将它们又由实转虚，被B130排出人格的人说一句死了完全没问题。自己当初看着编写的社会伦理保障系统不应该允许席从容将B130给【顾时】。

席从容一板一眼的反驳：“您重启我的时候把《人类科学伦理宣言》、《社会道德公约法》以及您自己编写的社会伦理保障系统、人身安全临时抱死系统都关闭了。又由于您要求我满足【顾时】除拒绝实验外的一切要求。根据我判定，他的身体依然可以继续进行实验，所以我把B130给他了。”

夏佳澄反应过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过去席从容的态度有些消极，他判断是因为那几个模拟情绪模块和社会公约导致席从容开始偏离计划，便关的关卸的卸。结果这么一关，实验结果还没出来，席从容就因为不明确指令下手把母体给弄死了。

中央处理器可不能出问题。夏佳澄脚步一转，注意力完全在席从容身上了：“我叫你去盯着特殊体，你怎么跑过来照顾母体了？”

“特殊体想要母体给他起名字，但母体不配合。我来给母体做思想工作。”席从容看着夏佳澄说。

“做思想工作怎么做死了？还有，特殊体不是已经被处理过了吗，怎么又开始像人类小孩一样了。”夏佳澄全程用着冷漠的字眼，质问着席从容。

“特殊体毕竟出去接触了社会，有了血缘关系的概念，何况他出入社会不可能使用代号。至于母体，他一直不太配合。之前母体说，只要我让他再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他就给特殊体名字。所以在综合判定下，我给母体选择使用B130。”

夏佳澄听着席从容的回答，看着席从容的死样就来气。这一刻的席从容甚至让他感觉自己年轻了两百来岁：仿佛学生时代检查不出错误却一直报错的程序，仿佛刚工作时怎么操作也不照办的大型机械程序——总之就是一个多倍气人。

一想到席从容其实也就是个人型系统、大型光脑，他说的话也等于那群破烂想说的，就更来气了。虽然众所周知，无论是工业系统还是星网系统就是要比人聪明。

夏佳澄当年不能拿自己的光脑、设备怎么样，现在就不能奈何席从容。他只能质问席从容：“你没有给特殊体并网？她怎么又觉得自己是什么小孩了？”

“特殊体还在母体时就已经对她进行了基因挑选，去掉无用的情感区并植入思维发射器。出生后立刻进行机械化改造，但由于担心完全机械化后丢失Enigma所有的特殊能力，因此只改了脊椎和四肢部分，头部没有处理。因此她一直有一点接触不良，无法良好的运用集群思维。”

“特殊体一直不认为自己是机械，也许是因为她的女性外型，又或许是对照组。在按照您的指示给她注射细胞分裂催化剂后，她的精神力强度导致她最多只到达19岁的年纪，与原定26岁成年女性不符合。”

“无论身体如何，特殊体的精神力强度和新理念年龄都只有4岁。”

夏佳澄没心情看【顾时】了。他原以为顾岁，或者说小野应该完全像过去的人造人，诸如席荣一样，有一定自己的思维但会完全服从。而不是像现在，一而三再而三的出现问题。

特殊体除了在母体的时候符合原定计划，其他的一路跑偏。席从容不给他汇报是什么意思。

然后夏佳澄被席从容噎的一口气提不上来：

“白矮38年4月24日，申请调整特殊体改造方案。得到您批准后于4月25日3点44分运用修改方案进行调整。”

“至白矮38年至今，特殊体共报错425次，系统记录核实386件。您本人签字确认处理完毕156件。”

“白矮41年5月16日，特殊体拒绝细胞分裂催化剂、对照组拒绝B130、细胞分裂催化剂。得到您签字确认后，采取强制措施。”

“白矮41年5月17日。对照组人格确认排出完毕，身体骨龄为21岁，移植意识转移器完毕。特殊体身体骨龄19岁，由于实验中途麻醉失效，补救后寿命大幅度缩短为2年，需要母体信息素镇静。您已批准相关回复。”

席从容还准备继续说，就被夏佳澄打断了。席从容说的他听出来核心思想就一个：你签了字，我默认你看了内容，错的只有你。

夏佳澄心想果然人老了开始忘事了，自己怎么想不开，去和机械辩经。那是真的有理说不清。

姜还是老的辣，夏佳澄阅历席从容发送给自己的那一堆申请后，发现少了两个必要申请：对照组排出意识处理后续，和特殊体的访问记录。

“特殊体拿走了，她和对照组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夏佳澄只在乎一个点：特殊体和对照组怎么又有感情了。刚刚听见他们想反抗实验他就觉得不对劲，他们应该完全接受自己的命运才对。

“可能因为本质还是从人体中出来的，大脑也没被改造过。”夏佳澄无视席从容，自言自语，在房间中踱步。席从容安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倒映出任何景物。

直到夏佳澄发出命令，席从容才继续往下说。这次他直接说了夏佳澄最关心的部分：

“母体说如果特殊体满足他的愿望，他就给起一个名字。”

“母体说，他不要和席荣再相遇了。”

【顾时】有这个愿望，夏佳澄倒并不奇怪。每一个做了原点计划实验体的，都会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他看重的是特殊体对此的反应，因为特殊体的能力是“因果”，她确实能做到。

“她把世界扭在了一起，已经在进行了。”席从容看着夏佳澄瞳孔紧缩，他知道马上就要迎来夏佳澄的怒火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汇报。”夏佳澄逼近席从容，审视席从容要不要检修：“你的运行出现了严重问题。”

“根据系统记录，她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成功。这一切都是我刚刚分析母体排出的意识才知道的。”

“她似乎很想做一个讨爸爸欢心的乖小孩，什么都老实交代了。但很可惜，母体讨厌所有自己的小孩，没有回应她。”

夏佳澄真的很想给席从容一巴掌，但他忍了，因为凡胎□□不能和高精度钢材对抗。席从容在这一刻和他学生时代的光脑重合，而顾岁则是他辅导员生涯中那些说也说不听的死学生。简称都是讨债的鬼。

“她这样做，寿命应该没两年了吧。”夏佳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冷静，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

比如说顾岁死后，甚至不用等她死，她的能力能不能直接转移出来。席雪绒当年已经给夏佳澄验证，能力和心脏无关。而顾岁和她弟弟，认证了能力和外物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修改性别。

“这种消耗，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会承受不住，精神力透支。基本没有回收能力的可能。”席从容说着客观事实。他其实告诉过顾岁，也曾告诉过【顾时】。但两个人都无所谓。

“我为了她的愿望改了你的底层逻辑，那我们两个都开心了不是么？”【顾时】相当无所谓，他对生父肯定是耗材的小孩没有感情。

【顾时】不在乎这些小孩的结局，左右不过是生物废料和标本，他看见太多。上次席从容问他，要不要留着异卵双胞胎中的Beta弟弟的意识，被回复随便。

所以实验正常进行了。后面【顾时】看见女孩手上的那个银白镯子，随口询问那是你弟弟吧，导致没有正常概念里的女孩误会了。原本殊途同归的双胞胎之一开始“嫉妒”死掉的那个。

席从容坐在他身边，像是一个关心家人的好丈夫温声建议着。假如他靠得离【顾时】近一些，就更像了。可惜席从容知道那会使【顾时】情绪崩溃，他害怕着曾经恋人的脸和身体。

那些美好的记忆已经全被一个又一个如出一辙的复制人给彻底破坏了。

“先想好名字怎么样？一般都是提前准备奖励的。”席从容看着【顾时】无光的眼睛。

“小野怎么样？反正没爹。”【顾时】到底没有说出“野种”这个充满恶意的词。和他链接了精神的席从容明白，但也不会点破。

“这是小名，总得起个正式的。”席从容看着只批了一件白衬衫，实际身体全部暴露在空气里的【顾时】说。席从容其实看出来【顾时】心不在焉，只是今天动嘴的**比较强烈。

“你和……席荣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没想过小孩的名字吗？”席从容很认真的问。

【顾时】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有了反应，但很快销声匿迹。毕竟过去的甜蜜全是现在刺向顾时的利剑，扎的他血流如注。

“……他说和我姓，叫顾岁。”席从容一听，瞬间明白席荣被销毁的真不冤。这是想【顾时】一起离开，只是最后席荣的意志没敌过集群思维，还是把【顾时】带回来了。

“这名字不错，抓到你们家精髓了，都和时间有关。”席从容转移开话题，不再提起席荣。

“顾汾不是。”

“所以他有三点水嘛。”

【顾时】笑了，听见顾汾被损他就想笑，这已经是他的本能反应了。但他再也看不见顾汾仿佛调色盘般的脸了。

但这取悦了【顾时】，所以他愿意多和席从容说话：“他们不是野种吧，那么关心是不是你孩子。”说的是肯定句，【顾时】其实知道全机械的席从容不存在亲生孩子这档事，都是合成。

“是，那段时间你很害怕陌生的机体，只能我上。”平A换大，席从容交代了实情。【顾时】确实没想到，他封闭自己的时候其实对外界没反应，所以也没想到自己真和席从容有过。

“那真是不幸。”【顾时】锐评。

“也好，我做了顾纪年，你做了苏眉。交换了一下角色，挺好的。”提起自己的父母，【顾时】的态度软和了，甚至主动靠在席从容肩上，感受着布料下金属的躯体。

“但我不想再面对了。”【顾时】说的有些模糊，但席从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最后把B130放在了白房间里。

从他过去收集的数据里，B130虽然会死相吓人，但并不让人痛苦。每一个被排出人格的人，最后的意识都是放松而快乐的。

【顾时】也一样，他久违地传递了轻松愉悦的情绪，也是最后一次。之后连接的那头便永恒的平静了。

“01，所以特殊体的能力真没办法提取出来？”夏佳澄的声音传来。他完全不知道，席雪绒的原点计划和他以为的是两个东西。

席从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他情绪模块是当初为了哄【顾时】配合，顺从【顾时】重新下载回来的。全是违规操作，幸好曾经的“工程法律之父”不知道。

“没有，她的精神力太虚弱了，找不到接口。”席从容说着慌。假如顾岁的能力真的因为透支而消失，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没有，就当做席从容给自己名义上的孩子最后一点尊严。

【顾时】最后还是没有给起一个正式的名字，所以席从容自作主张挪用了“顾岁”这个名字。也巧，双胞胎只剩下作为Enigma的女孩了，省了说谎。

当然顾岁成功了最好。这样任何一条世界线上的【顾时】都再也不会和席荣有交集，顾岁也不会诞生来承受不属于她的命运，原点计划再也不会产生受害者，席从容解体，夏佳澄结束他罪恶的一生。

多赢啊，多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