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妈妈走后,兰草几人便被陆婉仪唤进了屋子,为她重新梳妆一番,她要去探望祖母一番。
兰草在众人看不见的位置微微向陆婉仪点了点头,陆婉仪眼神一扫而过,心下稍安。
戏台子搭好了,接下来就看谁先跳出来咯。
一顶琉璃坠红绸竹竿小轿平稳落地,兰草接住轿中伸出的柔荑,稳稳将陆婉仪扶住。
院门口苍劲的几个大字——荣延堂
陆老夫人便是住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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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知最疼爱陆婉仪的陆老夫人,此时却冷着一张脸不愿看她。
“仪丫头,你身子康健,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次病,昨个是昏倒了?还是不愿见客啊...”
陆婉仪跪着垂泪摇头道“婉仪也不知晓为何会晕倒...如此天大一桩好姻缘,若不是祖母疼惜,也落不到婉仪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见贵客呢!婉仪只怕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陈大夫也只道是他不知...婉仪好害怕啊祖母...”细碎的咽呜声惹的人心疼。
老妇人乌丝银发被金盘丝玉抹额束在脑后,白色交领中衣外着棕绿云纹绣金缎面蔽膝黄栌马面裙,虽是炎热的天气,衣着也无一丝不整,坐在榻上静听,似是一尊佛像一般。
悠悠一声长叹,老妇人拄着龙头拐杖下了塌,一旁的丫鬟要上来搀扶,陆老夫人没理,陆婉仪赶忙起身,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还因着急险些绊一跤。
见陆老夫人没有那么生气了,陆婉仪此时像是被陆婉诗附体一般,连声撒娇,诉说自己这两日病中如何难捱,又如何担心害怕贵客怪罪等等。
讲到委屈时,陆婉仪嘴巴一鼓,眼眶的泪又要往下掉了。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心道还没长大呢,声音柔和了一些:“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祖母怎么教你的!遇事不惊,处事不乱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陆婉仪听了这话,脸上神色越发愧疚,抽泣道“祖母我怎能不怕,我若是身子不好也就算了,我听婉柔说因为我您心绞痛都犯了,都是孙女的错!”
“好了好了,再别哭了,让外头人瞧见你哭成这个样子,京城明珠的名号怕是要立刻换人喽~”
“哎呀!祖母~”
陆婉仪又是一阵歪缠,把陆老夫人哄得是眉开眼笑的,再不见先前那冷容。
“张家二小子今日去看你了?”
“是,祖母...今日婉仪做错了事...”先前雀跃的少女音瞬间低落了下来,陆老夫人扭头掐瞧见陆婉仪垂着头,揪着衣裙上的边角,身子似是有些颤抖,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婉仪千不该万不该与张公子单独见面...祖母教导过‘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婉仪没做到”
“这句出自哪里...”
“出自...礼记·内则”
“你还记得啊?!我与你怎么说的?若你循规蹈矩,半步都不踏错,今日还会有此事发生吗?”
“婉仪做错了,请祖母责罚”陆婉仪转身扑通一下跪下了,屋里虽铺着波斯地毯,可这声音,一旁的丫鬟听着都觉得痛。
“唉,仪丫头,你要知道,祖母所作的都是为你好!没有人比祖母更疼你了!你只要好好听话,往后的路,祖母都为你铺好了!”陆老夫人叹息道。
她挥挥手,屋里的丫鬟便退到了门外,房门也被从外面紧闭上。
陆老夫人这才又开口“那张宜熙吊儿郎当的,哪有男儿该有的半分担当,□□王不一样,你别看他现在如何,你要想啊”顿了顿,松弛的三角眼向四面门窗扫了一眼,伸出了食指向天空指了指。
“那位无后,这全都是荣王的!现在你身份是低点,可你是陆家人,他那正妃也不敢如何,在往后,陆家也就是你的后盾,进了里头,谁一谁二还有的说头。你好想想,祖母说的有没有道理,你这好日子在后头呢!”
陆婉仪思忖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祖母还是您深谋远虑,我先前也不曾想的这么远...身为陆家女,也当为陆家争光,如此看来这桩婚事必须得成了才行呐”顿了顿,小脸上满是忧虑“可今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
“傻丫头!祖母还在,这陆府还不姓邢,她翻不出花来!”陆老夫人瞧着她确实担忧此事,前面又跪的狠了,还是搂进了怀里拍了拍,安抚一二,紧接着无意道“目前要紧之事还是你的身子,还是得再查查看。”
陆婉仪眼睛都亮了,开心道“那祖母是答应为婉仪多请些医师来瞧瞧了?”
“说你傻,你真就傻了?若不是为你请太医,祖母何必装病呢?”
“啊,祖母~您对我真是太好了,我要为祖母抄些佛经供奉到佛堂前,求菩萨长长久久保佑祖母,长命百岁,永远陪着婉仪~”
此事深得陆老夫人之心,气氛在这一老一少之间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趁着陆老夫人心情还未变化之前,陆婉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道“祖母,今日事已经发生了,忠勇侯府定会让张宜熙上门赔罪,可若是他来了,荣王会不会误会啊,这可怎么办呐?”
陆老夫人的眼神有些欣慰,似是考校一般问道“那仪丫头,你说说该如何?”
“嗯...若是忠勇侯找不见张宜熙,自然无法上门来赔罪啦!祖母此法可行?”
“那照你所说,陆家的颜面何存?”陆老夫人似是有些满意先前的答复。
陆婉仪眉头紧皱,该如何呢?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容“忠勇侯府还有位大公子嘛!既是长兄又是嫡出,替张宜熙上门赔罪,应当也合礼,对吗祖母?”
陆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陆婉仪,忽的一笑,“不错,沈嬷嬷将你教的很好。你一向乖巧,此事也算过去了,往后可要好好听话,祖母最是疼爱我们仪丫头了。”
陆婉仪一派天真乖巧地笑了笑“祖母这么疼我,我当然会听祖母的话啦。”
“长辈疼爱,长得不赖,家世显赫,啧啧啧,你这是人生赢家的模板啊。”不知何时开始看戏的小胖子突然出声,嘴里还嘎嘣脆,不知在吃什么。
陆婉仪微微笑了“谁说不是呢。”
小胖子瞧见她那张假面就烦,虚伪的女人真烦。
“你好像很讨厌我笑?”
“这还用说!你笑的那么假,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不开心么...
陆婉仪再看向小胖子时,一直以来像是长在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光是眉眼,连上翘的唇角都被拉平了,温暖如春的气质骤然消失,整个人无悲无喜地望向小胖子。
虽然见过她很多次,可第一次见到没有笑容的陆婉仪的时候,小胖子还是愣神了。
“你...你干嘛又不笑了?”
“你不是很讨厌我笑吗?那我就不笑了。”
“干...干嘛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小胖子莫名有些脸红,想逃。
“别走。”
“你...你要干嘛”
“我要一颗美颜丹。”
“给你给你!”小胖子还是没抗住,丢了一颗低级美颜丹便跑了个没影。
望着小胖子的背景,陆婉仪会心一笑。
………………
竹屋,晌午的阳光斜斜地顺着窗户透了进来,将不大的屋子映地亮堂堂。
不大的竹木书桌旁,一人身着水墨色长衫,青丝被白玉冠牢牢锁住,剩下如泼墨一般落在腰间。
君子如兰,气质和煦,左手拿着一卷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恨不得能成为他手中捧着的那卷书。
他仔细阅读了一阵,注意力回到案几上,右手提着毛笔,在画纸上寥寥几笔,清雅宜人的莲花池一气呵成,其中还有一株格外清雅宜人的青莲。
桌旁认真做画的少年侧过了脸来,一缕阳光倾泻而下,像是阳光下开出了一朵墨兰。
挥了挥手,书童流风便将这刚刚画好的画卷丢进炭盆中,被火舌舔成一堆灰烬。
看得一旁的小厮暗叹一声,大少爷不掉书袋的时候,这通身的气派怕是府里没人能比得上。
“少爷,夫人唤您去前厅,说是有要事相商。”小厮恭敬地低下头禀报道,虽说大少爷不问世事,可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敢在明面上给大少爷难看的人,都被大夫人滴溜出去处理了,他可是见了不少。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三日了,昨儿个忠勇侯府便递上了拜帖,明里说侯府大公子张宜修想要来向陆老爷请教学问,陆家以诗书传家而闻名,这理由不算突兀,市井里也没听闻什么新的风言风语,一切都在掌控中。
今天便是张宜修要来陆府的日子,而陆婉仪也将一切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等“佳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