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法医,怎么魏局一走,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成嵩的桃花眼似有温水般的流光。
成嵩今天全套卡其色暗纹西装三件套,剪裁考究版型挺括,发型还特意抓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出镜的人是他。
“不用搬出领导来压我。”
成嵩笑着摇摇头:“聂法医,我一遍一遍打你办公室座机电话,本来想约一个你方便的时间做采访,地点你来选,我来买单,咖啡厅餐厅酒吧都可以……可你一次次拒绝,甚至最后只让杨法医接电话,我只能出此下策,请魏局出面帮忙协调了。”
成嵩款款坐下,言辞愈发恳切:“这个宣传项目贵省省厅领导很重视的,再三跟我强调一定要做好做精,可你这样不配合,进度上确实——”
“想问什么,赶紧问吧。”聂诗言实在不想再看这绿茶精惺惺作态。
成嵩灿然一笑,起身走到旁边支好的进口4K高清摄像机。
一声“叮”,机器的工作指示灯亮起。
成嵩微微俯身,盯着取景框,时不时扭动焦圈:“诗言,上身往我这边侧一点,这样光线拍出来好看。”
成嵩一句话把聂诗言带回很多年前那个春意正浓的公园。
彼时成嵩半蹲,举着相机一板一眼:“诗言,上身往我这边侧一点,这样光线拍出来好看。”
聂诗言拘谨地向成嵩侧了侧身,乌黑长发垂落肩头,素净的脸靠近花团锦簇的西府海棠。
当年,相机前后两个人都笑得青涩,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了。
还没等聂诗言感慨完,现实中,成嵩温和的声音传来:“可以开始了吗?”
聂诗言不动声色:“嗯。”
“好,开始。聂法医,你是晏京人,又是鼎鼎大名的A**医系毕业,为什么不回晏京工作呢?”
“晏京太干燥了,冬天又很长。”
成嵩点点头,随即轻飘飘抛出一问:“除了气候,还跟晏京的什么人有关吗?”
聂诗言倏然一滞,随即坦然迎上成嵩的目光:“没有。”
成嵩眼神微黯,清了清嗓,又问:“请问聂法医,作为一个北方人,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扎根嵩城呢?”
为什么选择嵩城?
云教授也问过的。
“诗言,以你的实力,想留在大城市肯定没问题,更别说再加上你父母当年的事迹加持,晏京几乎所有的法医空缺随你挑。你确定要这样吗?”
聂诗言:“云阿姨,我确定,去嵩城。”
云教授的眼中充满困惑和不解。
聂诗言:“我还没有去过西南,听说西南很好,很适合生活。”
“诗言,你对法医事业的热爱,我比谁都清楚。大城市平台大、机会多,想在法医事业有所建树,大城市一定是首选。”
聂诗言:“云阿姨,对法医事业再热爱,我也想安稳过日子。晏京有什么好?通勤时间那么长,加起班来没日没夜,根本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
云教授长叹一口气,安静许久才问:“你从来没去过西南,选嵩城,跟隔壁C大那个男生有关吗?是想躲着他吗?”
聂诗言瞬间感觉自己胸口被什么堵住了,怔住片刻又故作轻松一笑,说:“云阿姨,怎么会呢。一场恋爱而已,我不至于。”
眼见云教授还想再说些什么,聂诗言马上又说:“放心吧,云阿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嵩城这种偏远城市,很缺基层法医的,我去了那里,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彼时的自己青涩稚嫩,面对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言之凿凿,拼命想装成一个大人模样,拼命忍住没有哭,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看到嵩城这地名的时候,鬼使神差般下了决定。
是因为嵩城和成嵩的名字很像吗?时至今日,她都不确定。
好在这么多年没有后悔。
嘎嘎——窗外传来两声喜鹊叫,像在嘲笑她当年面对如此重大决断的任性。
聂诗言回过神来,平静地回答成嵩:“北方待腻了,想换个完全不一样的城市住。嵩城很好,虽然不大,但是相应的,通勤时间也短。另外,你应该也看得出,我喜欢空气干净、气候宜人的城市。”
看着成嵩恳切的目光,聂诗言又补充:“我来嵩城,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就是喜欢这里。”
成嵩不无遗憾地点点头,又问:“请问聂法医,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聂诗言:“抱歉,这是我的私生活,不方便回答。”
成嵩笑笑,再次颔首,有礼有节——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表达了理解。
就这样,在成嵩单方面亲切友好的提问,以及聂诗言不愿配合的别别扭扭中,当天采访终于接近尾声。
关掉摄像机后,成嵩掏出手机:“诗言,可以留个手机号码或者加个微信吗?这样的话,我们以后直接沟通起来比较方便。毕竟从前期工作到最后成片,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和你探讨。”
聂诗言站起身欲往外走:“不方便,成总以后直接打我办公室座机就行了。”
“诗言——”
聂诗言没好气地打断:“马上要到午饭时间了,如果成总没有其他有价值的问题,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请不要耽误我吃饭。而且,我也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我的私生活信息。”
成嵩笑开:“理解的……不过,刚才魏局好像忘说了,中午的时候,我们跟随杨法医拍摄现场画面的那组同事会赶回来,然后我们几个和聂法医还有杨法医一起,在食堂吃顿饭,讨论一下下一步的拍摄思路。”
聂诗言刚想拒绝,成嵩又补了一句:“魏局也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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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食堂的饭局着实简单。
为了切实体验法医的日常生活,支队没做任何特殊照顾。
包括摄制组在内的所有人,都拿着餐盘打了饭菜,就近坐在几张相邻的食堂常见款的四人餐桌上。
杨晓月刚想在聂诗言对面坐下,见成嵩站在一旁,不知为何,很客气地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成嵩。
“成总,您坐这里吧,可以跟我们聂法医多沟通沟通。”
“谢谢杨法医,正有此意。”
成嵩端着餐盘欣然接受,甫一落座,他就娴熟地把酸奶放在聂诗言前面。
杨晓月奇道:“成总,你怎么知道聂法医喜欢喝酸奶啊?”
聂诗言赶忙递了个威胁的眼色给成嵩。
成嵩秒懂,笑着说:“哦,我看聂法医皮肤这么好,应该是爱喝酸奶的。”
聂诗言瞬间感到热流涌上脸颊,坐立不安间,刚想起身端着餐盘换到其他桌,魏局笑呵呵地过来加入了。
“哦呵呵,委屈成总跟着我们一起吃食堂了。真是招待不周,见谅见谅。”魏局放下餐盘,四人位因为他的落座而集体颤了一颤。
成嵩:“魏局客气了。”
“主要现在八项规定抓得严,我们也确实没什么招待经费,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成嵩笑着环视四周,“我一进咱们这个食堂就很亲切,这餐盘、这桌椅……太熟悉了,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魏局停下筷子:“哦,成总哪个大学毕业的?”
“C大,”成嵩觑了聂诗言一眼,“挨着A大。”
“哎呀,那可真是缘分啊。小聂就是A大毕业的,没准以前你们两个还遇到过呢,哦呵呵呵。”
成嵩看向聂诗言,眼神及时准确地调为敬佩:“能考上A大的都是真学霸,比我们学校强多了。怪不得整个采访过程中,聂法医思路清晰言简意赅呢。”
聂诗言完全不搭茬,连个笑容都欠奉,冷冰冰地拿起筷子率先干饭,只求早点结束一切走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成嵩笑笑,浑不在意:“看这排骨和青菜,咱们食堂大师傅水平一定很棒,闻起来就像在家做的菜一样,一点儿不像食堂大锅饭。我啊,现在就怀念这一口呢。”
杨晓月坐在旁边那桌,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不忘插嘴:“成总,您身价这么高,还这么接地气,跟印象中的资本家完全不一样!”
成嵩浅笑着谦虚道:“我算什么资本家,小打小闹罢了。”
魏局喝下一口汤,亲切关怀道:“成总,今天的采访怎么样?顺利吗?”
成嵩:“感谢聂法医支持,特别顺利,可用的素材很多,也让我对法医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理解。”
看着成嵩惬意的笑容,聂诗言气不打一处来:“哦对了,刚刚成总还问我,最难忘的场景都有哪些。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出现场赶上高腐尸体,加上环境潮湿,那些大白蛆一个个长得特别茁壮,一大坨白白胖胖的,就在头骨里顾涌,把尸体的假牙都顶出来了。”
成嵩那仿佛焊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了。
聂诗言继续挑衅:“喏,就跟成总碗里的大米饭一样一样的。”
成嵩面色转为铁青。
魏局把碗跺在桌上:“小聂,差不多得了。成总没出过现场,你这不是诚心给他找不痛快么。”
“魏局,我哪儿敢啊。是成总说这片子要深挖法医日常的。尸体啊蛆啊,可不就是我的日常么。”
“你——”
“魏局魏局,千万别气,聂法医愿意分享是好事,我巴不得多听一些她的日常细节。”成嵩赶忙拦住,然后又强挤出一个笑容。
聂诗言三下五除二吃完,站起身来:“我吃完了,还有报告要写,不奉陪了。各位吃好。”
成嵩递上酸奶,聂诗言看都不看,端起餐盘放到回收处,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成嵩的胳膊停在半空,望着聂诗言的背影尴尬地僵住。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魏局又出来打圆场:“成总你别介意,小聂日常工作确实比较多,除了常规的法医工作,她还会给嵩**医系带一些实习课。没办法,我们省有法医专业的学校就这么一所,西南太偏了,有一线临床经验的优秀法医是非常宝贵的。”
成嵩收回酸奶,笑笑:“怎么会介意呢,已经很满足了。”
杨晓月好奇地看着成嵩,面对聂法医的不给好脸,他真的一丝愠怒都没有,反而眸子里有什么在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