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初清醒了没一会,推脱说头痛,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
因着怕惊扰女儿休息,卫氏并不敢进来,只让云织守着,说姑娘若是有情况要第一时间来汇报。
这边,待卫氏赶到,沈凝初已经坐在床榻边,轻柔太阳穴。
“娘。”她本想起身行礼,没成想刚站起来便觉着眼前一阵发黑,接着便再次摔坐回床上。
待徐太医来瞧过,确定她已经没有危险后,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少夫人脑子受到重击,怕是颅内尚有淤血未能完全划开,所以才会有眼前这些症状。”徐太医实事求是道:“不过老爷、老夫人、夫人大可放心,只需好好将养即可。”
确定女儿没事,卫氏的心这才算彻底安稳下来。
送走了徐太医,小厨房端来了热腾腾的早食,红枣阿胶粥,外带几笼精致的蒸点。说是谢老夫人特意叮嘱煨在火上,等少夫人一醒就给送过来。
卫氏从云织手里接过瓷碗,亲自给姑娘舀粥。
沈凝初也十分乖巧地端坐在桌边——一如年少的模样。
她一边喝粥,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小声问:“娘,他们刚刚说的少夫人……”
“你当真记不得了?”卫氏不由得叹气,难为自家姑娘一番苦心,好容易熬出了头,竟又发生这样的事。
于是,卫氏便把沈凝初如何嫁给谢长缙的经过,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不论她与夫君如何不答应,女儿却还是一颗心沉到底,不惜在宫门跪了整整三日的感人事迹。
沈凝初原本舀起一颗红枣,可震惊于母亲的话,手腕一抖,那枣子再次坠落回瓷碗内,倒是渐湿了她的袖口。
天啊,这些事都是她做得?
沈凝初脑子嗡地一声。
良久,才磕磕绊绊地问:“那、那他人呢?”
卫氏用帕子帮她擦拭袖口上的水渍:“去宫里回话了,约么得午时才会回来。”
——
另一头,太和殿内,谢长缙抱拳一礼,对龙椅上的九五之尊,陈述着这段时间的过往。
话毕,皇帝笑道:“爱卿能够平安归来,是我整个大邺的福气!对了,你可回家瞧过夫人了?”
谢长缙来之前就想到,皇帝一定会过问沈凝初的事。
他生性多疑,最讨厌得便是拉帮结派,三皇子便是因为这个缘由,被皇帝以镇守边关当做借口,远远地打发去了那苦寒之地。无召不得回京。
沈家身居太傅之位,想必当年沈凝初求圣旨不被应允,也是怕沈家与谢家意图勾结的缘由,后来碍着自己“忠烈”的身份,又已经“阵亡”,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但现在自己平安归来,那就很微妙。
所以,相较于这段时间自己去了哪,对于这桩婚事的态度,才尤为重要。
谢长缙抱拳一礼:“不敢欺瞒陛下,臣……甚是惶恐。”
“哦?”老皇帝笑着捋了一下胡须:“你这意思,是你不喜朕赐给你的这桩婚事?”
谢长缙低着头:“臣不敢,只是臣从未对沈家小姐有过这方面的心思。所以……”
老皇帝笑他:“你小子少在这得了便宜提还卖乖,你可知,这盛京想要迎娶沈家姑娘的人,从这排到了西北,你没有半分付出就得到人家姑娘的青睐,还不偷着笑,还在这里根朕耍贫嘴!”
闻言,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适时上来为皇帝添了热茶,跟着宽慰:“想来这谢小将军是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盖子拨弄几下漂浮的茶叶,老皇帝抿了一口后,将茶盏松在桌案上:“罢了,左右还是年节里,先回去跟家里人好好过个团圆年,有什么事,待年后再议。”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老皇帝想问的都已经问过了,心下有了主意,可以下逐客令了。
即便是对这桩婚事有异,也得等年后再提。
这倒是,谢长缙原本也没像在年节里头怎么样。毕竟是圣上赐婚,他只要今日表现出心有不悦便够了,若多了,倒成了不给皇帝面子。
跪下问安后,缓缓退去。
宫人引着谢长缙走上通往宫门的甬道,眼看着就要到宫门口,一声高呵:“静嫔娘娘到。”
引领的宫人赶紧跪下叩首,从拐角处,柳依依乘坐着轿撵,缓缓朝谢长缙这边走来。
“末将参见静嫔娘娘。”谢长缙托举双臂,躬身一礼。
“将军快起来!”
待轿子落下,柳依依下来之时,眼眶已然通红,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本宫听闻将军平安归来甚是惊喜,赶紧来见上一见,方才能安心。”
她双手合十,对着蔚蓝的天空,拜了又拜:“阿弥陀佛,他们都说将军战死,本宫是不信的,日日在菩萨前祷告,可见是菩萨显灵。”
说罢,用绢帕压了压眼角,问谢长缙:“将军可见过家人了,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谢长缙沉吟,并未答话。
“对了!”柳依依伸手召来侍女,呈上来一方锦盒:“这里头是我新得的香料,还劳烦表格帮我带给外祖母。”
这次,她没再称呼将军,而是表哥,所以将声音压得极低,除了谢长缙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多谢娘娘挂怀,只是祖母常年礼佛,平日里只用檀香。”谢长缙后退半步,刻意与之拉开了距离。
“这样啊,那倒是本宫疏忽了。”柳依依轻笑了一声,随即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那便送给夫人罢。我记得沈姐姐素来喜香,这百濯香乃是进宫之物水洗百次味道也不会消散,香气清幽,她应当会喜欢的。”
谢长缙视线扫过那方锦盒,良久,才接过来,随口回了句:“那便替她多谢娘娘美意了。”
说罢,谢长缙打开那方锦盒,果然瞧见,除了香料之外,里面还另放了两枚葡萄花鸟纹珐琅镂空香囊,以及一只浅碧色荷包。
荷包上,绣着一颗柳树。
“看来娘娘身边的人不得力啊。”谢长缙将锦盒还了回去:“这香沾了水,都受潮了。”
“潮了?”柳依依接过锦盒,原本噙着笑的唇角,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糊涂东西!一个香都看管不好,本宫要你做什么!”她转身便发落了那个送东西的宫婢:“本宫的事情既不放在心上,那便不要再在本宫宫里当差!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去浣衣局思过!”
后面,宫婢哭诉着求饶,但无济于事,两个小太监已经将人架走,消失于拐角处。
——
出了宫门后,宋淮见自家主子出来,忙迎上去,待离开后,才凑过去问:“少将军怎取得这样久?”
可是被陛下为难了?
“没什么,出来前绊住了脚。”
谢长缙不说,宋淮也猜到会是柳依依。
柳姑娘当年被家里送到侯府,原本是一心想要嫁给少将军的,为此还想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腕。
奈何阴差阳错算记错了人,现在成了陛下的妃嫔。
他喟叹一声:“想来静嫔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她因小产伤了身子,汤药不离口呢!”
好不好过谢长缙不清楚,他只知晓,柳依依是祖母的外孙女,怎会不知祖母礼佛,不喜香料?
那东西分明就是沈凝初准备的。而且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盒赏赐并非圣上的意思。
否则,又何必需柳依依巴巴地追到宫门口来。
费这么大的心思,要给沈凝初送东西?他这个表妹,可真有意思!
正思忖着,谢长缙一抬头,看见前面店铺里人声鼎沸,招牌上赫然写着:桂芳斋,
宋淮看出了谢长缙的心思,主动询问:“少将军可要给老夫人带些雪梨酥回去?”
雪梨酥……
谢长缙思索一瞬,终是点了头。
——
待回到侯府,老夫人照旧在礼佛,谢长缙将糕点留给嬷嬷后,独自回了兰苑。
至于卫氏,她一整夜都没睡好,见自家女儿已无大碍,陪着说了会话后,便先回沈府了,说过明日再来瞧她。
沈凝初自是不依,想要与母亲一块回家。
自打成亲以来,侯府对沈凝初并无半分怠慢,况且又是年节底下,哪有回娘家的道理?
更何况,好容易姑爷回来了,卫氏也想让小两口多相处相处,沟通沟通感情。
这边,沈凝初正在妆台前出神。
她仔细回顾着今日母亲与她说的那些话,她实在不敢相信,两年后的自己竟然对谢长缙存了那样的心思。
手撑着雪腮,望着窗外的枝头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雪,她怎么记得,她对那个谢家二哥哥没什么好印象来的。
“我怎么回喜欢他呢?”
说罢,正思忖着,脚上突然一痛,竟是不小心踢到一只大漆官皮箱。
妆台下面怎么会有这个?
箱子上还落了锁,想到方才梳妆时,在妆奁的角落处看见的小铜钥匙,果然沈凝初猜得不错。
钥匙旋转,吧嗒一声,铜锁被打开。
锁落,皮箱被打开,里面是她曾经的日录。记录了年少时的点点滴滴。
事无巨细,皆是小女儿家的回忆。
只是,右面这一册相对新一些,不似左边那些,纸张已经泛黄,有些墨痕已经洇开,模糊一团。
好似是近期所写,纸页很新,墨痕也干净。
可问题是,记忆中她已经许久不写日录了呀?
翻开后,沈凝初便彻底愣住了。
字里行间,写满少女对意中人的思念。字字泣血,一往情深。
沈凝初完全不敢相信,这样露骨的语言,这样炽热的爱意,竟然是自己亲手所写。
几经确认,的确是自己的字迹,
犹豫太过认真,甚至都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
谢长缙一进来,就看见沈凝初双颊绯红,像是一颗熟透了个苹果,怀里还捧着一方小册子。
“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