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烟仍在虚弱中,几乎无法开口,只能静静地听着这两人对话。
他们似乎与自己很熟,什么话都不避讳,直当着她的面讲。
女子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成了这副样子,一点武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姐。”男子有些过意不去,替她解释道:“没准雪烟姐是在隐藏实力,她最擅长真真假假的这一套。”
“胡说。”女子回头呵斥道:“什么任务这样神秘,竟然不给咱们两人知道?更何况,你见过她哪次失踪过这么久?最多不过三五日就回来了。”
“她一定是着了什么人的暗算了。”女子担忧地向床上瞥了一眼:“我总觉得她的神智也不对,刚才她看我们两个,竟然像不认识一般,真是奇怪。”
“喂,暮雪烟。”她走到床边,踢了踢床腿,毫不客气地问道:“我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看着暮雪烟又是茫然地摇摇头,她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完了,她傻了。”说完,便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留下的男子不死心,走上前来蹲在床边,试探性地问道:“雪烟姐,你不会不记得吧?你只是不舒服,不想说话对不对?”
“我叫天冬,我姐叫云华。”他怀着期待的表情问:“想起来了吧?”
暮雪烟还是摇头,他的神色终于像燃尽的灰团,慢慢失去了光泽。
“姐!她真傻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抱怨,屋门也被重重带上了。
暮雪烟环顾四周,见装饰略显寒酸,应当是某个地方的偏僻客栈,甚少有人来住,周围十分安静。
门又开了,姐弟两个都带着沮丧的神色回来,云华撸起暮雪烟的衣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诧异道:“奇怪,她的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来。”
天冬端起桌上的药,温言劝道:“雪烟姐,你先把解毒药吃了,没有坏处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同你解释。”
暮雪烟见两人并不像坏人,便点点头,由着天冬一勺一勺地喂了药,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觉得浑身有了些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守在一旁的云华见了,忙搭了把手。
“祖宗,你可算醒了。”云华抬起疲惫的双眸:“你都睡了两天了。”
“谢谢。”暮雪烟终于能说话了,她沙哑的嗓音仿佛诉说着这次受伤有多凶险。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云华性子急,见她能说话了,忙不迭地问。
暮雪烟喝了一口热水,又坐直了身子,这才缓缓将自己被戏班主阿成救治一事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你是被他从溪边救起来的,哪条小溪?”天冬此时刚好进来,插嘴问道。
暮雪烟一时间记不起那条溪流的名字,只好说:“待我回去再问问阿成哥。”
云华在一旁止不住地摇头,半晌才说道:“你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性情都变了,你从前何时管别人叫过哥?”
暮雪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辩解道:“他毕竟救过我的命。”
云华无奈地站起来,将床头的毛巾放在盆里带了出去,口中抱怨道:“我迟早把之前的你找回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云华走后,暮雪烟问天冬。
“雪烟姐,不急,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第三日,已经能勉强行走的她外出透风,无意中听到姐弟俩正在悄悄谈论着什么。
“姐。”天冬焦急地走到云华面前说:“你说的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怎么办,以我们现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之前全靠暮雪烟,可她现在完全帮不上忙。”云华的声音也急躁起来。
天冬在外头来回踱步,叹息一声,低下头说:“到底是谁这样心黑,趁着西宁王马上就要上钩的时候对雪烟姐下手,简直是功亏一篑。”
云华冷笑一声:“这还用猜,看这架势,一定是他。”
“你说的是姓沈的?”天冬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谁会对我们虎视眈眈,他早就想取代暮雪烟在太子跟前的位置,除了他不会是旁人。一击不成,前几日又来一次。”云华斩钉截铁地推断道。
“会不会是荣王?”天冬稍作思忖,猜疑道。
“不会。”云华果断地推论道:“以荣王的性子,一定会抓到她之后慢慢折磨,偷偷派人暗杀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天冬也沉默了,他们此时不仅要面临太子发布的艰巨任务,还要提防内鬼,而此时能力最强的暮雪烟又不堪一击,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太子的任务?”暮雪烟缓缓走上前去:“到底是什么?”
云华天冬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慌,不知道是否应该在此时告知暮雪烟。
在暮雪烟看来,这或许是她逃离此处的一个好方法。
既然荣王折辱于她,西宁王府也容不下她,不如继续之前的营生,替太子办事。
听起来,太子总比王爷位分大得多。
云华传递给天冬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便开口道:“太子此番把你派到西江城,任务是叫你周旋于荣王和西宁王之间,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最好是……”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最好是一死一伤。”
暮雪烟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原来还是要继续在他们二人之间周旋,可她前几日才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地,再不卷入他们的恩怨之中了。
想到几日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距离林长宴说的第七日已经过了两日,为何她身上的毒药还是没有发作?
难道说,是她自己消化了毒?还是前两日的春药以毒攻毒?亦或是云华给她喝的解毒药起了功效?
她唇边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心中忍不住开始狂喜。
“云华,你方才说的主意是什么?”她先问。
谁知,云华只是抬起眸子,又低垂下去,仿佛对自己想说的话十分心虚。
“我姐想说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天冬忍不住开口道:“她想劝你别听太子的,直接另寻出路。”
这话倒叫暮雪烟颇为意外——他们几人都是太子的人,为何还会劝她离开太子?
见暮雪烟迟疑,天冬忙说道:“不急不急,雪烟姐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马上就要临近年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布置了。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今年的年节一定十分有意趣。
皇宫内,林长宴默不作声地坐在圆桌旁,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们布菜。
虽说还未到年节,但明芳长公主召见,他还是忙不迭赶来了。
毕竟他自幼丧母,也只有明芳公主与他要好,是他最亲密的皇长姐。
明芳公主颇受皇帝宠爱,虽说已经迁居宫外,另赐别院,但还是经常回宫来,同自己的母妃锦太妃娘娘同住在福寿宫。
林长宴先去拜见了锦太妃,得知明芳公主在皇帝那儿叙话,他便回到明芳公主的寝殿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宫女们布菜。
“来了?”随着一声笑,明芳长公主出现在门前,她随和温婉,装束简单,只是随意挽着发髻,头上的装束也都是银饰,并无半分奢华。
“不必行礼,坐。”明芳公主用手一指,林长宴便坐下了。
“皇姐今日心情还不错?”他随口问道。
自从前驸马去世之后,便很少见她笑过。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有一日过一日罢了。”明芳公主面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平日里长姐看小弟的神色。
“近几日,长姐听说你的名声不大好。”她皱起眉头,暗自喟叹。
“嗐。”林长宴苦笑着摇摇头:“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你年纪渐长,许多事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明芳公主劝诫道:“之前都说你还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计较,如今眼看就要二十三岁的人了,言谈举止务必要注意,别被人家拿到什么把柄。”
他只是一一答应着,并未往心里去。
“我知道说你也是白说,料想我这个当姐姐的成婚之后,就不是你最亲的人了,是不是?”
他忙站起身来,笑道:“长姐如何这样说。”
明芳公主摆手,叫一旁的宫女都出去,她亲自拿了一壶酒来,悄声说道:“父皇今日与朝臣议事,怕是没心思见你,咱们索性喝些酒,乐上一乐,这是户部侍郎送来的梅花酿,听说香得很,你尝尝。”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太爱喝酒,且自从前驸马去世后,公主便染上了酗酒的陋习,夜夜宿醉,皇上申斥过几次,也没见她改。
“长姐,你还是少喝点吧。”他皱着眉将那壶酒放到一旁,劝说道:“多吃菜。”
“现在知道规矩了?”明芳公主白了他一眼:“在外头却不讲规矩,我那日听说你在外头绑了一个绝色的戏子,带到荣府玩了一宿,是不是?”
林长宴的脸莫名红到耳根,他无奈道:“长姐,不是,你别听别人瞎说。”
“你如今大了,做这样的事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要小心谨慎,万不可流露出风声来给父皇知道。”明芳公主夹了一筷子鹅肉给他,继续说道:“本来就比太子略逊一筹,还不注意着些儿。”
一席话说得林长宴无言以对,半晌才反驳道:“长姐,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戏子是长沛府上的细作,我抓来审一审而已。”
明芳公主神色释然,可又忍不住说道:“论理说,长沛那个孩子也是个出挑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不是省心的。可看在我那死了的前夫的份上,我还是要劝一劝,你们两人收着些,别叫旁人渔翁得利了。”
林长宴知道,前驸马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他生前隶属于林长沛门下,所以明芳公主一直在想法子说和他们两个,但无济于事。
公主见他仍是不为所动,也不预备继续往下说,忽然换了一副神色,嗔怪道:“长姐倒宁愿你玩弄戏子,也不愿看你们骨肉相残。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才娶亲呢?”
这话说得林长宴低了头,刻意不接话茬。
他自小在宫里,母妃温妃并不受宠,为了一点子蝇头小利总要与其他妃子争来夺去,与她斗的最凶的便是西宁王的母妃乔贵妃。而他的父皇对这种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导致他母亲受了许多委屈。
与他同一辈的皇子中,娶亲的有太子和西宁王,太子在京城,极少见面,可西宁王与王妃仅仅是面上和谐,两人私下经常争吵,这是他一早便通过探子得知的。
在他看来,若非遇到真正的知心人,根本没必要娶亲。
长公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大方说道:“过了明儿,我宫里两个婢女要出宫去,她们倾慕你许久了,你带了她们去,开了脸放在你房里。”
“长姐好意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他猛地抬起头说道:“小弟先去更衣。”
长公主站起身来,无奈地补充道:“明儿我给你送到你府上去。”
他就当没听到,逃也似的走了。
一顿饭吃下来,林长宴还是喝了那壶酒,他本来酒量极好,可这回却喝得微醺,便告别了明芳公主,一径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