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留下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声音低而缓,像是不经意的请求,却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
何书逢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李有寄身上,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中探究她真正的用意。然而李有寄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层浅浅的光,仿佛害怕被拒绝,又努力维持着她惯有的从容。
视线又落到她的指尖,她想起那天在她们指尖绚丽绽放的红山茶,眼眸深深,
试一下吧。
于是颔首,在床榻旁找了个凳子坐下。
李有寄嘴角微微扬起,转身回床、躺下合眼,烛光摇曳,她的呼吸逐渐绵长,而何书逢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的侧脸上,许久未动。
夜已深,窗外的月色朦胧洒进屋内,清冷的光线落在床榻,床上的女子似是陷入沉睡,呼吸轻缓,面容安宁。
应是睡着了……
她的一只手垂在被褥外,细白的指尖在月光下显得柔弱而脆弱。
何书逢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片刻,方才的念头涌上心头,她还是想要探清神花究竟会不会在指尖相触时出现。
起身,小心地靠近床边,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靠近那片肌肤。
冰凉的,柔软的。
一触即离。
短短的接触像一场突兀的寒凉,让何书逢的心也随之冷却。指尖触碰的刹那,没有神力涌动,更没有神花出现的迹象,什么都没有出现……
何书逢低下头,心中某种猜想湮灭,那契机究竟是什么?她失落又无奈,忍不住地无力叹息了一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清晰又深刻。
默默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片刻后,床上的李有寄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藏着连月光都无法驱散的苦涩。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却是一抹几近嘲讽的笑。
她以为她是关心她才来的,结果只是为了神花……
眼眶酸涩,泪水夺眶而出。李有寄抬手捂住脸,却挡不住那一声哽咽。
心底的那份期待,随着方才短暂的指尖相触被碾碎成了灰烬。泪水无声滑落,她咬紧唇瓣,喉间的酸楚如同利刃一般,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划得粉碎。
·
翌日清晨,何书逢刻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将一卷经书摊开在桌案上。这个位置远离热闹的厅堂,也并非李有寄惯常经过的路线。
她低头盯着纸页上的文字,暗自告诫,不该和这样一个她看不透的人有过多的牵扯,神花之外,再无交集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天,李有寄从远处经过时,带着惯常的笑意对她点了点头,还状似无意地停下脚步,问了一句:“怎么换了地方?”
何书逢抬眼扫了她一下,敷衍地回道:“这里清静些,看书方便。”说完便埋头继续翻书,对她的存在毫不在意。李有寄也未多停。
但接下来的几日,李有寄再经过时,她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脸低下,假装专注于书页,甚至连视线都不曾抬起。哪怕李有寄停驻片刻,她也仿若未察,只用指尖翻动书页,或端起杯盏掩饰。
几日之后,李有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再特意朝何书逢所在的方向走去,也不再带来糕点或茶水,甚至连那点点轻柔的眼神示意都不见了踪影。何书逢偶尔从书页上方瞥向李有寄,发现对方只是与旁人寒暄几句,随即离去,神色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关注。
何书逢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压抑。她将手中的书卷合上,盯着桌上蒸腾的茶水怔忡了一会儿,脑海里却止不住浮现李有寄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是她一贯的从容与优雅,可在她心底,却仿佛有一根弦被微微拨动。
本就是这样才好。
她对自己低语,像是在为这几天的疏离找到理由。可不知为何,这“好”字一出口,心中却闷闷的。她低头再看手中的书,翻开来,却发现书页上的字竟一行都入不了眼。
何书逢为少见的浮躁情绪而纳闷不悦,快速收整好桌案上的书简准备离开。路过楼梯时,听到柜台后传来私语声,她本无意停留,但她听到:
“李姑娘果然厉害,那日仅凭一两句话,就把那些人从那位看书的姑娘那儿引开了。”
声音虽然不高,她却听得分外清晰,她顿住了脚步。
旁边的一位伙计凑过来,嗓音低沉,带着崇拜:“她也是一片好心。那群人哪是她愿意搭理的?”
小厮疑惑:“可李姑娘当时还特意说要画什么‘富贵如意图’,我还特意去书箱里给他们挑了最贵的颜料,还以为她是为了做生意呢……”
伙计像是敲了小厮一下:“富贵如意图?那不过是随口敷衍的话,画也没动笔,最后那些颜料还是送给了阁外的孩子们。”
小厮不解:“那李姑娘又不陪他们作画,那群人后来还要还天天来阁里找李姑娘做什么?”
“她以作画为由支开人,带他们去喝酒啊笨!你后来是不是再没见着那些人?估计是气自己花了几天的钱依然没得美人在侧陪作画。”
“原来如此!那李姑娘岂不是会遭掌柜的……”
话还没说完,被刺耳的嗓音打断:“今日差事很轻松是吗?你们要是学她,也趁早给我滚蛋!”
“是…”
“是,快走快走。”
掌柜的声音染上了浓重的不满,与那日赞赏之音大相径庭。
何书逢站在楼梯处,静静地听完这场戛然而止的对话,面上仍旧是清冷的神色,仿佛未受影响。
重新回忆起那天她在柜台边见到的场景,掌柜的赞扬,李有寄没有反驳不是吗?
那难道不是默认…
李有寄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回应不是吗?甚至笑容也很虚浮……
她转身离开,手中提着的书简却因为指尖的用力而微微变形。
·
霞光被青墨色吞没在天地间晕染开,夜幕降临。
“当——”
戏台边愤怒摔杯的巨响一阵纷扰,引得宾客不由得注目而去。
那男子怒目而视身边撒了酒的女子,管事儿赶紧随声而去,强硬地一把推开女子,瘦削的她被推的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何书逢也应声抬眸,见着李有寄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不自然地抬眼四周看了看,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眼神停滞了一刻又挪开,对方抬眼间藏在眼底的委屈,即便在她描的乌黑的眼眶下也能清晰看见。
她心口蓦然被揪了一下,坐在位置上心不在焉。
李有寄像是没有看见她,端起餐板起身匆匆离开。
之后再没见李有寄回过席上,她沉默了半晌,放下筷子,拂袖离席,顺着方才她离开的路线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