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寄不会是个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女子没错,但她一定也不会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总是擅长伪装自己,以至于每当她明媚而生动地朝何书逢笑时,何书逢总会有片刻的恍惚——这一回的笑,究竟是真的吗?
最初,何书逢的答案总是肯定的。
丹桂阁里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杯盏碰撞声伴着悠扬的丝竹乐声。何书逢坐在角落的木椅上,端着一盏清茶,目光轻轻掠过厅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坐在角落里握着人间的卷书,来这里,只是因丝竹弦声犹如仙乐,几分清闲,偏偏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总有人过来攀谈。
这一次也不例外,一个中年男子笑吟吟地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酒盏,低声试探:“姑娘,听闻您与镇北侯有些交情?不知是否方便引荐一二?”
何书逢微微一愣,尚未来得及答话,又有另一人凑上来,语气更为热切:“是啊,若有机会和唐将军搭上线,可是咱们的大造化!”
她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更别提这种直白的攀附之意。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那几人却越说越起劲,眼中满是期待与试探。
正当何书逢觉得无从应对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旁而至。
李有寄一袭浅青衣裙,腰间束着绣金腰带。她手里托着一壶酒,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打断了几人的话:“各位这是在做什么?扰了这位姑娘的清闲可不好。”
她语气虽轻,但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那几人讪讪一笑,正欲开口,却见李有寄巧笑嫣然地扬起酒壶:“正巧我新得一壶好酒,不如几位移步,让我一并为诸位作画,算是丹桂阁的待客之礼。”
“李姑娘亲自作画?”那几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应下,早已将何书逢抛在脑后。
何书逢望着李有寄带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松,心里顿时轻松了几分。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近几日,每当有人靠近她试图攀关系时,李有寄总会适时出现,用巧妙的手段将人引开。有时候是借着敬酒,有时候是随口编个有趣的话题,似乎总能轻松化解那些让何书逢感到棘手的场面。
何书逢看着李有寄离去的身影,心里隐隐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她想过要向她道谢,可每次都被李有寄含笑岔开话题。
直到有一天,在身边奉承、被李有寄带走的那群人离开后,她无意间听到阁里的管事夸赞李有寄:“李小娘子就是机灵,知道怎么做生意,咱们丹桂阁果然没收错人。”
望着李有寄神色如常,浅浅含笑,没有应答。
次日以及后日,何书逢发现前几日那几位被带走的权贵果然又来了,但这次,他们只找李有寄,围着她殷勤地请教酒艺与画技。
身旁的桌案上堆满了佳肴与美酒,看起来足以抵得上人间数目不少的银两。
何书逢恍然失笑。
原来解围只是为了她的生意吗?
李有寄抽身去窗边在同对面人那里说些什么,何书逢本无意多听,可是,路过时……
“朋友那般。”
李有寄的一句轻声话语传来,语气温柔而自然,仿佛是说给眼前之人听的,又像随意而为。
这四个字实在耳熟得很,何书逢微微怔住,顺着声音侧头望去,李有寄背对自己,目光所及是个女子。
女子年纪看着不大,一身素雅的襦裙衬得她格外端庄。皮肤并不白皙,唇形稍显薄削,五官怎么看都不出众,只有那双眼眸十分引人注目,如寒星般透亮凌厉,仿佛能一眼穿透人心。
何书逢顿了顿脚步,胸口莫名一阵别扭,敛了神色继续前行,步伐略显慵懒,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那丝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她走到另一窗边落座,迎着秋风想到李有寄在面前那些自然漾开的笑,她的答案变否定了。
她好像对谁都是带着一副伪装的面具,对自己也不例外。
倒也无妨,本就是时空里短暂相处的一个人罢了,无需多想。
这样短暂相处的人现在又落座在自己面前。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带着明媚的温度,恰到好处。
何书逢心里没来由地一顿,心底莫名扬起一阵不悦。
李有寄动作娴熟地提起茶壶,为她斟了半杯茶。
清香的茶雾袅袅升起,刚好笼住她微微抬起的脸,朦胧雾气后的乌眸中有着她轻易便可察觉的情意,逼真得让人恍惚…
轻柔,也同样叫人心烦意燥。
为什么要去伪装有情?
李有寄将茶壶放下,语气轻柔,言中含笑:
“今日的茶香似乎比往日更浓了。”
“是吗?”何书逢声音不大,语气却冷得几乎不像她平日的模样,她看着桌上那半杯茶,站起身,没有再去看李有寄一眼,合上卷轴,丢下一句:“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李有寄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的背影打断了。茶水微微荡漾,杯中的倒影一晃而散,像从未存在过。
·
何书逢回房,秋风温凉吹散了心头的不悦,本就是短暂相处的人,不必计较。
她握起笔写着目前出现过的神花与出现契机,目前恢复的微薄神力不足以探寻神花对应的情绪,只得先列出时机与地点。
红山茶出现在灶房,但却是她们指尖相处时乍现。而蓝花楹和荷花都是出现在李有寄的房间里……
或许是那个房间是时空里神力比较聚集的地方?若有恰当时机她再去一番吧。
这个时机来的很快,那天之后三两日,何书逢一直在留意李有寄。有一日,她发现李有寄一天都未出现在丹桂阁中,去询问才知道她身体不适在房休息。
她蹙眉向二楼去,为何她身子总是不适?是因为什么吗?
不觉间走到房门外,她抬手轻叩:
“我是何书逢,你休息了吗?”
房内很快应声,很轻,透着虚弱:
“还没…”
紧接着何书逢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而后门开了。李有寄穿着素净白衫,乌发散落,唇瓣泛白,见到她的时候眼底微亮,侧身让她进房。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身位,并没有神花出现的迹象……
何书逢蹙眉跟在身后,在桌案上放下方才从灶房端来的吃食和热水,李有寄坐在桌案的一边,倒下一杯热水暖手。
二人相对而坐,何书逢沉默望着桌角,心不在焉,没有寻到神花…她无奈叹息,起身准备告辞。
李有寄抬眼看向她,眼神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沉默片刻,忽然轻声说道:
“你可以留下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