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凝滞,李有寄的心悬在半空猛地下沉,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刺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欲求不满?
所以便要揽腰倾近她吗?
何书逢依旧不急不缓,可那向来没有棱角的语调此时在耳边却像是明晃晃的刀刃,将她细致剖开,一点遮掩的余地都不给……不论是内心,还此刻的身体。
被羞辱的感受如同炽热的海浪,先是灼烧李有寄的脸颊和耳根,然后一路漫延到心底,冰冷又刺痛。
李有寄嗅着面前女子清列的香,她边继续向下的动作还边在她的耳边继续:“这一次,不用你牵我的手……”
她被这话狠狠击中。
她当她是什么了?
初遇,牵她的手,一切本该都不是这样的……
脆弱、狼狈被此刻迷蒙的人尽收眼底,她不甘。
愤怒、羞耻、还有早就淹没自己的委屈揉杂在一起,让她的胸口仿佛被重重压住,一种隐隐的酸涩感在喉咙翻滚,眼眶也被交织的情绪胀满得发酸,她还是不甘。
纤纤玉指在身旁攥紧,床衾因她的动作而掀起,下唇被咬破了皮,见到了一抹血色。她抬起手,猛地推搡开何书逢。
是醉酒也是神识不清的人,被猛然一推脚下不稳,身子撞了一下床栏,跌靠在床边。
李有寄抓起身旁的被子拢在身前,松垮的衣料勾勒出她深刻的锁骨,露出瘦削而柔韧的肩颈,本就绯色的脸颊此时更是涨的通红。手下攥紧的动作更甚,关节发白,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似在压抑,却又带着隐忍,就那样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安静地可怕,只能听得见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骤然一推,猛然的外界刺激。
何书逢眼前原本浓烈的赤橙渐渐褪去,颜色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淡薄,最后归于寂静的灰白。体内的异常渐渐退去,意识也慢慢恢复,神色变得清明起来。
她应着那沉重的呼吸声望去。
坐在床边女子的乌眸被湿润的雾气侵占,水光潋滟,却偏偏倔强地不让眼泪滑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曲折的目光道尽了未说出口的控诉与委屈。
何书逢皱着眉头回想方才的事情,如抚玉般的触感,细腻,柔滑,颤动……不清晰,但像是又是想起一些,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方才那份失控的感受像是不眠不休,又要卷土重来,她惧怕再发生什么,只得先开口:
“我会不碰你的。"
“你先走吧。”
声音有些飘忽,却被克制了下去,叫人听不出异常。
话落在李有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像是嫌弃、鄙夷与不屑。
女子偏过头,抬起眼的霎那落下一滴晶莹,砸在她的手背。她揽起衣衫,果断起身离开,经过何书逢身边时,见着她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瞬时了然。
·
李有寄前脚离开房间,何书逢下一秒受不住地向前踉跄,捏紧床栏,身体微微颤抖。
她利索地拂袖、席地而坐开始运功,指尖泛起淡淡的光芒。
那种难以压制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撕裂,沿着经脉疯狂涌动,冲撞着她的神识。她猛地蹙起眉头,眼中一抹痛楚一闪而过。
突然,像是有一层骇人的黑布将她蒙盖,令人窒息、惶恐,也在乍时间带走她的视线和意识,接着,耳畔传来嗡鸣,还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眉心的胀痛瞬间袭来,身影缓缓倒下,清冷的脸庞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意……
二楼房间内,李有寄盘膝而坐,脸色惨白如纸,周身的神力不稳波动不稳,每一次运功都像是刀刃割裂经脉的痛楚,她倔强地咬紧牙关,眼神里透着隐忍与不肯妥协的坚决。
忽地,她的身躯猛然一颤,一丝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滑下,鲜红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刺目又凄艳,她微微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抹去那一抹狼狈,却力气尽失,连动作都显得迟钝而无力。
就在她周遭神力即将崩散之际,一股隐约的波动从她体内延展开来,像是无形的丝线,穿越了一层阁楼的厢房与何书逢近而且远地相连。
微弱的光芒在何书逢的房间隐隐闪烁,晕倒在地上的、痛苦的女子眉头开始舒展,呼吸也变得平和。
微光另一端的女子在感受到对方神力慢慢平稳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收手。然而,她的喉咙却不住地哽咽,拼命将口腔中积攒的血腥一口一口咽下。她偏过头,呼吸急促,似乎难以忍受体内翻涌的痛楚,克制不住地小口倒抽着凉气,肩膀微微颤抖。
·
微光像是嵌入了何书逢薄弱的意识,意识如一块又一块细小的碎片在黑暗中被那微光捡起、拼凑……
眼皮很轻巧地就可以掀开,睁开眼,光线模糊,晕开的一片像是穿过了森林的迷雾,意识回笼,目光清晰,她下意识感受,体内的滚烫已经觉察不到了……
不知沉去了多久,窗外暮色降临,阁外街道已经陆陆续续摆起了小摊。
像是传听术不喜欢闲着,刚清醒,耳边便传听来楼下街摊婆子的声音飘然而至,清晰又温和:
“丹桂飘香,采下放些进屋里才好。”
丹桂飘香?若说桂花飘香,当属金桂不是吗?
她瞥了一眼窗外,那满院的金桂树枝繁叶茂,香气扑鼻,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接着路边熙熙攘攘人群的各色也一涌入耳,什么中秋一过,橙色物什便不好卖了;什么重阳佳节将临,要赶忙拿出茱萸……
何书逢双手结印止住耳边的嘈杂。
耳边清净,最初捡起的那一块意碎片识在眼前清晰。入喉的烈酒,粗鲁揽腰的手,雾气弥漫的眼睛,用力到发白的指尖,一幕幕全部记忆深刻……
她虽是有被算计的愠怒,那些言行虽不受意识所驱,但都是自己做的。这怎么和初来此地的那一晚的体会这么相同?那晚也是这样的失去意识吗?那…
不管怎样,她得去道歉。
来到二楼,何书逢抬手叩门:
“有寄……是我。”
无人回应。
想着或许是去楼下当差了,准备晚点再来同她说,于是没多留,径直向阁外走去。
传听术听的实在让她有些莫名,她想去确认一下街道外小摊的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会不会是体内神力不稳,传听术真的出了问题?
何书逢皱起眉头,出了阁,径直走向丹桂树旁金桂下搭着梯子的两个阿婆,神色中略带疑惑:
“阿婆,”她开口问道,“你们不是说要采丹桂吗?”
老阿婆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手里的剪刀依旧忙着修剪金桂枝叶,“没说要采丹桂呀,小娘子,丹桂没有金桂香的啊。”
何书逢一愣,神色变得更加疑惑,“可…你们说的不是采丹桂吗?”
老阿婆满脸笑意,摇了摇头,“你那是听错了吧,没见这金桂香得紧吗,怎么会去管那丹桂呀?”
她盛笑离开,接着,她发现难卖的物什是青色不是橙色,小摊人讨论着是十天过后才去寻茱萸,到时候再卖,此刻遍地压根没人售卖……
何书逢顿时愣住,先前盘旋的念头落实。心里也开始非常清楚——自己的窃听术其实根本不比神界孩童时期学的那般,时空下,自己的传听术不是少听漏听就是错听。
她眉心皱起的弧度更深,那昨晚耳边传来的李有寄声音的那些话也是不真切的了……
二楼的窗棂在她出门询问阿婆的第一声便被推开。
李有寄站在窗边,垂眸看着消散不久结着幻听术印的掌心,视线又落到楼下女子身上,见她听到实情、有些发愣的模样,眉眼弯弯。
微风不燥,带起一片金桂的清香,也同样掀起了她的嘴角,温婉被揉进狡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