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表公子不说话,小风有些后悔:“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我不是存心的,我,我就想多攒点钱娶媳妇……”
“小风,徐娘子怎么没和家人住一起?”方奕孟忽然问道。
他早就想问了。
这件事实在奇怪,表姐一个寡妇,竟能随意将男子带回自己家,既没婆家人出面,也无娘家人阻止。
所以下午他才问小风家里有哪些人。
他才晓得,这宅子里,就表姐一个主人。
“娘子父母过世了,哥嫂也搬去了杭州城。”小风解释。
方奕孟追问:“那……她先前的婆家人呢?”表姐虽然守寡,但总归是有婆家,一般来说,若是无娘家可回,不应该待在婆家吗?
“在余县呀,但徐娘子搬出来了。”
方奕孟刚想问徐娘子为何要搬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心中暗说:徐娘子从婆家搬出来,自然是为了方便再嫁,而再嫁之人,就是他啊!
而他,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包括她为他做的一切。
他越想,越心亏。
方奕孟抿了抿唇,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
翌日清早,徐令萱捧着昨晚“连夜赶制”的新衣裳去客房探望方奕孟。
方才她用沾了生姜水的帕子柔了眼睛,把一双眼睛揉得红红的,好不可怜。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方奕孟正在屋内走动。他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伤口也不深,休息了一日便可下床行走了。
见徐令萱进来,方奕孟有些不自在。在得知这个女子对他一片深情后,他便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她了。
“表弟,你身上有伤,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休息?”徐令萱一脸心疼,上前想要扶方奕孟,方奕孟不着痕迹避开:“多谢表姐关心,我好多了。躺着不舒服,我就起来走动一下。”
徐令萱点头:“也是,人要动起来才精神。但表弟不要太勉强。表弟,小风的衣裳你穿着不合身,这是我给你做新衣裳,你试试。”
听说是徐令萱亲手做的衣裳,方奕孟心中微讶,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徐令萱便抖开衣裳,往方奕孟身上披。
但方奕孟身形高瘦,这衣裳显然有些宽大了。这也不奇怪,明春只是估摸这个大概去买衣裳,怎么可能完全合身?
徐令萱一脸懊恼:“糟糕了,我不晓得表弟的尺寸,做得有些大了。”
方奕孟赶紧说;“只略宽大些,不要紧。”
“那表弟赶紧换上吧。”她这么说着,却只是背过身,并不出门。
方奕孟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想着表姐亲自为他制衣,他又怎么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于是便将那件衣裳直接穿在外面。
徐令萱转过身来,毫不避讳地帮方奕孟整理衣衫。她又有些羞臊的样子:“表弟,我女红不好,又昨夜连夜赶工,衣裳做得粗糙,你可别嫌弃,等你伤好些了,咱们去镇城里买好的。”
方奕孟哪里敢挑剔,他醒来时身无分文,估摸着是遭遇意外,身上值钱之物全被洗劫了。
他现在吃住在表姐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这就很好了。辛苦表姐了。”想到表姐一夜忙碌,他心怀歉意,忍不住看向表姐,一低头,却发现表姐在捏着块帕子在揉眼睛。
他吓了一跳,他怎么又把表姐惹哭了?
赶紧问:“表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眼睛有些不舒服,我女红不佳,昨夜忙了一夜才做出这身衣裳,叫表弟笑话了。”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奕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一个谢,显得太轻飘。
此刻他心中生出阵阵暖意,他郑重道:“表姐的心意,我铭记在心。”
徐令萱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好骗,不过一件衣裳,他感动得好像要哭了。
她不由得好奇,他这个样子,是因为失忆,还是因为从前鲜少得到关爱?
所以一件衣裳,都能让他动容?
“讨厌,表弟怎么开口闭口就唤我表姐?我还是喜欢表弟以前那样唤我。”
“……”这让方奕孟很为难。
他哪里知道自己以前怎么唤表姐的?
他只能望着表姐,一脸为难。
徐令萱噗嗤一笑:“傻子,以前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唤我阿令的,你都忘了?”徐令萱随口诌了一个名字。
“……好,以后我唤你阿令。”方奕孟立即改了称呼,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就怕下次又出错。
阿令、阿令。
真是好名字。
他低头打量身上这间墨青色的衣裳,虽说略宽大了些,却觉得无比舒适。
将衣裳送到,徐令萱并没有走,她在桌边坐下,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吃,时不时还瞅一眼方奕孟。
方奕孟被她看得耳根发热,但却没有要她走,他也有些话想跟表姐说。
“阿令,我思来想去,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
徐令萱瞬间满面凄然,她捏起帕子,一副哀戚模样:“表弟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方奕孟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说:“不不不,表姐……阿令,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她一面用帕子按着眼角,一面瞥向方奕孟。
“我是说,婚姻不是儿戏,我既然要娶你,自然该明媒正娶。先前那个法子应是我一时冲动说的胡话。”
方奕孟这话让徐令萱意外。她不过一个谎言,想把这男人留下一段时日,却没想他不但当真,还要明媒正娶。
可若按照他的意思,要什么三媒六聘的,她岂不露馅了?
于是徐令萱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阿令,你难道是担心我爹娘不同意?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他虽然不晓得先前自己为何无法说服父母,但娶妻是他终身大事,他定会竭力去尝试。
“表弟,昨日我瞧着你失忆又受伤,怕你受不了,便许多事情没告诉你。其实我两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方奕孟虽惊讶,但还是安抚着表姐:“无妨,你都说出来,我也好做个盘算。”
“表弟,其实……其实你是和家里断绝关系,然后被赶出来的!因为你坚决要娶我,你家里长辈不同意,最后就走到了这一步。”
“……”方奕孟面色凝重起来。
他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不仅是表姐对自己一往情深,而之前的他对这位表姐也是如此。
两人竟然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
这种强烈的感情,让他有些迷茫,他很难想象,曾经的他,竟然会这么在意一个女子。
见方奕孟发呆,徐令萱又低头抹泪:“表弟,我知道你现在失忆了。你若是后悔了,就走吧,我不怪你。”
方奕孟回神,连忙道:“阿令,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只是忘了。你放心,我既然说了,便会做到。”
徐令萱忽然起身,几步走到方奕孟面前,她仰头看他,满目泪光:“表弟,留下来吧。你说过,你厌倦了以前的生活,想和我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虽然失忆了,但我觉得你的心不会变。你多住一段日子,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方奕孟低头,见美人目中满是泪水,顿时满心不忍,他赶紧安抚:“好,我不走。”
徐令萱一听,终于止住了泪,她“情不自禁”握住方奕孟的手:“太好了,表弟。”
这一次,方奕孟没有收回手,他怕她又掉泪。
等徐令萱反应过来,又红着脸收回了手,一脸害臊模样:“表弟,都怪你,害人家丢脸。”
“……”方奕孟心里扑通跳,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表姐烂漫可爱,难怪他会心悦于她。
“对了阿令,你能跟我说说以前的我吗?方才你说,我厌倦了以前的生活……那以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现在迫切的想回忆起以前的一切。
这种记忆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来处,不知自己所欲所求的感觉太难受了。
徐令萱只得硬着头皮瞎编:“……你,你家里人想要你读书科举,但……但你并不喜读书,你觉得人可以做很多事,读书只是其中一样。”
方奕孟听了点头,这话他觉得很对。想来如今的他想法和从前是一样的。而且他早就发现,自己手中有许多茧,想来并非读书人。
见方奕孟认同,徐令萱顿时有信心了,越编越详细:“你呢,觉得人生短暂,只想一辈子和喜欢的人作伴,生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过上富足又安逸的日子,就满足了。”
这是徐令萱曾经的愿望。在她十七岁嫁给宋家二郎时,就是这么想的。她不求宋二郎有多大能耐,只求他待她好,夫妻感情和睦,儿女健康可爱,一家人富足和美。
她的愿望……却落空了。
她和二郎虽然算不得如胶似漆,但他对她还算尊重爱护。只是,二郎一心想要争个功名,平日都在书房读书,还时常出门交友,想得到举荐得个一官半职。
两人成亲后,一月里都难得好上一两回。
夫妻感情,自然是不咸不淡的。
后来,宋二郎在杭州府衙那里谋到了个差事,长住杭州,两人更是聚少离多。
没多久,他就意外身亡了。这也就罢了,她那一对公婆竟无半点良心……
“阿令,你怎么哭了?”方奕孟见表姐掉眼泪,又慌了。她怎么那么爱哭呢?
他下意识想去掏帕子,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帕子。
“没什么。”徐令萱回神,赶紧打住思绪了,要摆脱那老不死的,她得赶紧把方奕孟糊弄好。
“表弟,我只是想到你这些话,有些感触罢了,表弟,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方奕孟认真思索起来。表姐和他情投意合,又貌美可人,他们住在山中宅中,生儿育女,自在逍遥,何尝不是神仙日子呢?
但方奕孟立即担忧起来:“我自然是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我们住在此地,何以为生?”
他总得做点什么养家才对吧。
徐令萱一呆,她没想到方奕孟不但好骗,甚至开始在她编造的生活里畅享未来了。
他居然开始考虑生计!
徐令萱有点心虚。于是她说:“表弟,这个你不必操心。我有一片茶山,每年春日种草卖茶便够用了。再不济,我再做点别的营生,不愁吃喝的。”
“……”方奕孟低头,怔怔望着徐令萱。
徐令萱被他看得心虚,生怕他想起了什么:“表弟,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阿令的意思是,要养着我?”方奕孟感觉很怪,但他非但不讨厌,反而有种奇妙的欢喜。
“……反正家里也不缺你饭吃,你若是喜欢,可以跟着我一起种茶,若是不喜欢,你就找些喜欢的事情做。只要你高兴就好。”反正是假话,徐令萱随便说。
方奕孟低头望着徐令萱,不免动容。难怪啊,难怪会为了她和家里决裂啊。
此生得一人如此相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今日说了太多假话,徐令萱亏心得很,她怕再说下去会露馅,赶紧起身:“表弟,我差点忘了,今日还要盘账,我先回去了。”
方奕孟便送徐令萱出门。
他目送绿意女子走出院门,心湖微动。
原来,就算他不记过去的一切,不记得和她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但她还是会触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