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后的早晨,王宫中的每个主人一觉醒来,都被那一个“重大消息”集中到了一起。
“什么?乌列尔提前回王城协助爱洛斯谋反?!”依蕾托高声叫道。
“嘘,没错。”歌加林信誓旦旦。
“哈,四哥哥是傻子吗?”阿尼亚瞥了一眼他们母子,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
“他傻不傻我不知道,说不定有些人是小瞎子呢。你看不出他昨天带去投票的女仆,不就是他骑士装扮的吗?”
“这……怎么可能……”
雪缪则笑着问歌加林,“所以你的意思是去看看?”
“就是这个意思,趁着早,去将他们捉住。”歌加林说,“这样姐姐就会知道,谁才是野心最大的人。”
“等等,去哪儿?”王后依蕾托像是没明白过来,“就算乌列尔真回来了,可我们怎么知道他藏在哪儿?”
“走就是了。”歌加林不耐烦道,除了在爱洛斯房间还能在哪,难道藏到她房间去吗?他对母亲愚蠢的发问懒于回答。
队伍浩浩荡荡朝爱洛斯的宫殿去。
就在爱洛斯的房门口,两名仆人一左一右守着,看到歌加林王子带守卫前来,紧张地转身想要敲响爱洛斯的房门。
歌加林身边的守卫抢先一步,矛尖一递到两人面前,就轻松制服他们。
“爱洛斯,我能进去吗?”歌加林的声音响起。
“这么早,找我有事?”
“让我进去再说不好吗?”歌加林一听他搪塞,笑着继续问道。
“不好,我在做重要的事。你最好别进来。”
“噢?能有多重要。”
他的表情变得兴味十足,期待起爱洛斯和乌列尔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他说着摆摆手,指挥守卫强行破门闯进去。
守卫犹豫了一下,他们是瑟缇公主的手下,才会被歌加林王子一召即来。
可歌加林王子之前没说是对其他王子公主动手啊。
不过犹豫只有一瞬,歌加林王子是瑟缇公主的同母弟弟,他命令显然要优先于爱洛斯王子。
更何况王后、大王子都在,他们不会出错。
最前方的两个禁卫率先对那扇大门出手。
只是他们没料到这门并未上锁,用力一推门就瞬间打开了,害他们险些双双摔进房间里。
两扇门在歌加林面前豁然洞开,他自信迈入,期待着看见爱洛斯仓皇的神情。
接着,一桶水从头顶泼了下来。
要是被这东西泼一身,可不会太好受。
歌加林熟练地往身边站了一步,那一小桶水倒了下去,只弄湿了他一侧的头发和肩膀。
“我还不了解你吗?爱洛斯。”
他拍拍肩膀,他的羊毛外套用油脂处理过,并不会立刻就被沾湿,轻轻一拍就将水珠都甩掉了。
正当他自信走向爱洛斯时,脚下一滑直接朝地面摔去。
“三王子!”旁边的守卫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接住他。
歌加林惊魂未定地抓着守卫的手臂,转头看到地上亮晶晶的,被他的鞋子蹭起了一片肥皂泡泡。
“爱洛斯!”歌加林恼怒,“多大的人了。”
爱洛斯摘下眼镜,对歌加林笑道:“不是说了不要进来么?”接着才像突然看到他身后的依蕾托、雪缪和阿尼亚似的,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你们一起?……”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歌加林站好抹了把脸,环顾四周,爱洛斯的房间一览无余。
被织物包裹的雕花沙发底下一片空荡,木质扶手椅更是藏不了任何东西,茶几、摆放着烛台的边桌都藏不住人……
“爱洛斯,我的好弟弟,有人告发你的骑士,炽焰军团的首领乌列尔,提前回到王城了,按理说他还有七日才被允许入城。提前意味着违背律令,尤其是国王已死,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现在,我要搜查你。”
歌加林说了一长串,端看爱洛斯的反应。
“奉谁的命,这时间,司法官还在家睡觉呢吧?”
“……十二位摄政大臣中有三位同意了。”歌加林挤了个理由出来,替王后、大王子还有他的姐姐先斩后奏了。
急于要寻到乌列尔,让他连爱洛斯的恶作剧都顾不上算账,头发上滴着水说道。
他放开禁卫的胳膊站好,接着指挥他们进爱洛斯的卧室搜查。
“谁敢?”爱洛斯凛冽眸光扫过众人,抬手把书页翻过去,“三位,又不是十三位,不是要半数同意吗?等你把人凑够了吧。”
在歌加林的计划里,爱洛斯看到他带着人来就该开始害怕了。
爱洛斯会努力阻止他搜找,而自己,会冲破阻碍,一举找到他私藏的,犯了死罪的骑士,爱洛斯在王城中唯一的武力来源。
将爱洛斯变得一无所有,脆弱不堪。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算在他意料之外。
“你敢说你卧室里没藏不该藏的人吗?”歌加林观察着爱洛斯的表情。
爱洛斯抿了抿唇,“与你无关。”
歌加林看他心虚的神态,格外确定。
“搜!出了问题算我的。”歌加林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说出这句话。就像他平时在舞会说出“这些酒,大家任意喝”一样。
可其他守卫仍然止步不前,他们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听从谁,本质上他们属于国王,但国王已死,其他人都无法代表国王。
“出了问题算你的?你是王储,冒犯我,不过回头说一句‘抱歉’对他们来说,是以下犯上。”爱洛斯一句话,让他们本就犹豫的脚步完全落下了,“别为难他们了。你真想看?那你自己,或是让大哥、妹妹、王后来,进我的卧室瞧一瞧。”
他对歌加林微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歌加林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机会他一定会抓住,于是他同意,望向身后三人。
歌加林是想要进去找一找的,如果没一进来就碰上恶作剧的话。
爱洛斯指不定在卧室里布置了什么圈套,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丑还是让别人出吧。
雪缪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刚好这是个向爱洛斯示好的机会,他立刻表态:“我并没有怀疑爱洛斯,只是歌加林说得绘声绘色,非要带我来当见证。现在要找,当然也是歌加林先。”
歌加林将希望放在了阿尼亚身上。
阿尼亚也不傻,他知道爱洛斯喜欢恶作剧,虽然都是这种报复性以牙还牙的情况。她见雪缪有意拒绝,知道准没好事,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事,还是王后殿下来吧。我还小,不够细心。”
依蕾托不明所以站在一边,望向儿子,“要我去卧室里找人?”
歌加林无言,就他母亲这脑子,让她去还真不一定找得到,但也只能放她去打头阵了。总比自己上要强。
“是啊。就一个大活人,你不会找不到吧?”
“那有什么难?”依蕾托一手提着裙子,推开爱洛斯的卧室门。
爱洛斯的卧室凌乱,但干净,脚下是大面积的精美羊毛地毯,依蕾托从书架、镜子、壁炉、窗帘、挂画一一看过去,完全没有可以安全藏人的地方。
依蕾托找东西的经验不多,也懒于翻找,基本就是看看。
她一眼下来,就怀疑上了衣柜和那张床。
正当想走过去掀开床幔时,衣柜的门先打开了。
昨天她见到的那个高挑的女仆从衣柜里跳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清理灰尘的羽毛掸子。
这不巧了,正找你呢。
屋外,众人盯着依蕾托走进卧室,还没等缓口气。
依蕾托就脚步轻快地走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歌加林以为母亲反悔了。
谁料依蕾托身后跟着一个棕褐色卷发,高挑而美丽的女仆。
瞥见那道身影,歌加林欣喜若狂,“爱洛斯,谁还保得住你呢?”他甚至都未细看,转头吩咐下去,“去请瑟缇公主来,就说我为她抓住了反叛王国的四王子。”
说着歌加林脸上扬起胜利的笑意,朝那女仆的发顶伸出手,扯住她的头发,“别演了。”
女仆的头发被抓起来,忍不住踮脚,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殿下,好疼。”她发出清澈柔婉的,属于女子的声音。
歌加林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这当然不是假发,自然也就无法被脱掉。
那张脸的确美丽,但显然属于女人。
他不可置信松开那个女仆,狠狠望向爱洛斯抓住他的肩膀,“你又在使什么花招?这是谁!”
爱洛斯笑了,他掰开歌加林放在自己肩的手,将眼镜戴到他脸上,“仔细看看,我的女仆,也要向你解释?三哥哥,什么时候还管教起宫娥们来了。是实在无事可做,麦琪夫人派给你的工作吗?做这种工作,你如鱼得水吧。”
“爱洛斯,你真不错啊。”歌加林缓慢地说。
“谢谢,我知道的。”
天已经完全亮了,冬日的天空泛着灰白,阳光穿透玻璃窗打在爱洛斯的脸上。
像是肌肤泛起一层金光,他笑起来,比全国最好的石匠所打造的雕刻,更像鬼斧神工的奇迹。
每当这时候,歌加林心中就会一股扼住他脖颈的**,他要拇指按上他汩汩流血的动脉,将他狡猾的心脏倒空。爱洛斯会从鲜红,变得苍白。
他们在同一座宫殿降生,又将在同一座宫殿死去,一生纠缠在一起。
爱洛斯又看到了那个眼神,他猛然回忆起自己见过那个眼神。
在拿到那只风铃的时候。
风铃远看平平无奇,风一吹就会变成奇异的花朵。爱洛斯盯着它出了神,直到歌加林建议他将风铃挂起来。
爱洛斯当时才十二岁,即便踩着椅子也要踮起脚、抬高手臂、绷紧身体才能勉强够到。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被推了一把。
爱洛斯毫不意外摔了出去,但正当他即将掉下露台时,他肩上的小斗篷勾住了露台的扶手。
那件衣裳是歌加林送给他的。
歌加林混迹在纨绔子弟中,对王城内的时尚了若指掌。
这件衣裳选用了最昂贵的面料,最流畅的线条,最精美的宝石。
爱洛斯很喜欢这件哥哥送的礼物,衣服被勾住,让他刚好可以扒住栏杆。
他悬吊在二层的露台。
王宫里属于爱洛斯的这片区域位置最高,一层的宫殿高而宽阔。若是用来建闹市中那样嘈杂的旅店,能建到第四层,爱洛斯的情况格外危险。
就在这时,歌加林走了过来。
他就是用那种狂热到让爱洛斯觉得惊悚的目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他握住了他。歌加林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紧紧握着爱洛斯,在庭院中人们的尖叫声里,和爱洛斯一起摔了下去。
庭院里有花尚未播种,刚翻过的土质还算松软。阿方索学士刚好也在人群中,据说动用了一些保护的魔法。
结果是两人毫发无损,阿方索学士也很快荣升大国师。
后来爱洛斯一度将那件事当成是误会,记忆也随之向“歌加林意外撞了他一下”靠拢。
现在想起,迷惑和厌恶,兼而有之。
在歌加林“根本就不是她!”的叫嚷声中,爱洛斯退后两步,给自己留出一个安全的位置。
“那是谁?”爱洛斯问得漫不经心,他晨起时穿了件丝绸上衣,此刻披着深色外套靠坐进长椅正中间,朝黛黛招手,“黛黛,过来。”
黛黛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他身边,在他们的注视下坐下。
坐在爱洛斯的腿上。
长椅宽阔,又包裹着软垫,黛黛亲密地将腿折拢收上来,整个人窝进爱洛斯怀里。
爱洛斯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少重量,只是他心中有一瞬怔愣。
王后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受够了,你叫我们来就是看这个?”
依蕾托不受儿子待见,同样也不讨好她的儿子,直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母亲,再找找吧。他屋里一定还藏着其他人。”歌加林恼火,但他也不可能对依蕾托完全无理。
爱洛斯只是抚过黛黛被抓过的长发,“还疼吗?”
黛黛的声音柔软而可怜,“好疼。歌加林王子怎么这么讨厌我?”
任谁听了这楚楚可怜的声音都会觉得不忍。
她在爱洛斯怀里,爱洛斯伸手去揽,半晌不知道将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只好虚虚拢着她抱过来的手臂,显得很亲密,却也没什么接触。
怎么自己对乌列尔就那么自然?
想起拢上乌列尔腰肢,让他坐在腿上时。
似乎,很习惯。
爱洛斯深吸一口气,或许对待姑娘们无措也是正常的。
“爱洛斯,你等着。”歌加林没有善罢甘休。
“等?你抓伤了我的女仆,我们现在就要一点公道。”
“你要什么?”歌加林的口气犹疑不定,爱洛斯的鬼点子太多了。
爱洛斯忽然笑了,他拍拍黛黛的肩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