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风离开洛城之后,向灵觉寺行去。
天色渐暗,狂风大作,林中树枝狂舞,犹如恶鬼爪牙。
顾春风看着阴沉的天色,觉得要下雨。他又看见前方有一座寺庙,于是打算在庙中休息一晚。等他来到寺庙前,才发现这座寺庙早就荒芜了,牌匾歪斜,杂草丛生。
他把马系在树上,然后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寺庙之中,蛛网丛生,灰尘满布,布幔脏污,佛像的佛头缺失了一半,显出一种难言的诡异来。
佛像之前,有一个白衣的僧人,正在火堆旁磨刀。
顾春风注意到,僧人的衣角上沾了血迹,不禁微微皱眉。他问:“大师,你是这寺庙中的僧人吗?”
白衣僧人抬起头来,他面容好似白莲花一般,清雅俊逸,出尘脱俗,但是眼瞳却是红色,与他的面孔显得很不衬。他微微一笑,说:“不,我也是在这寺庙中借宿。”
顾春风心生警惕,这红瞳分明是入魔之像。他有意离去,然而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若是此时离开,估计衣衫都要湿透。他只得扫开一块地的灰尘,在火堆旁坐下。
白衣僧人与顾春风说完话之后,继续磨刀,单调的磨刀声在寺庙中回荡。
顾春风忍不住问:“大师磨刀做什么?”
白衣僧人缓缓道:“因为这刀不够锋利,若是用来杀人,会给人平添许多痛苦。”
顾春风沉默片刻,说:“我记得出家人似乎是戒杀生的?”
“这世间满是妖魔,与其活在五浊世间,不如往生极乐。”白衣僧人顿了顿,“我不是杀人,而是助人。”
“那大师你为何不自己去西天呢?”顾春风挑了一下眉。
“活在世间,是我的苦行,我不能逃避。”白衣僧人低声道。
顾春风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白衣僧人答:“清影。”
顾春风继续问道:“不知大师是哪座寺庙的高僧?”
清影回答道:“灵觉寺。”
顾春风心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他要去灵觉寺,居然刚好半路上碰到一个灵觉寺的僧人。他问:“清影大师可听说过灵觉寺的‘天之甘露’?”
清影点了下头,说:“我听说过,‘天之甘露’是灵觉寺的重宝。当初‘莲华僧’清镜与魔教教主顾春风相恋,顾春风因意外身受重伤,药石无医,于是清镜向灵觉寺求要‘天之甘露’,说只要治好顾春风,就与他一刀两断。”
顾春风微微张嘴,久久不能合上。他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破庙之中,在一个僧人口中,又听到了自己的艳闻。不过,这僧人又是如何知道这种隐秘之事?
他追问道:“后来如何了?”
清影牵动嘴角,面上其他部位却不动,这让他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灵觉寺没有给清镜‘天之甘露’,反而将他囚禁在了寺中。不过,幸好江月夜从药王谷偷来了‘天香续命丸’,治好了顾春风。顾春风伤好之后,就来灵觉寺中救清镜。但是,清镜不愿随顾春风离开。两人从此天南地北,不复相见。”
顾春风沉默了一会,问:“清影大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呢?”
“我知道这些事,自然是因为我认识清镜。”清影举起了手中刀,刀已被他磨得锃亮。
“清镜大师,如今如何?”顾春风怀着复杂的心情问。
“他很好。”清影又笑了,“我听说顾春风后来和‘剑气箫心’萧暮雨在一起了,顾春风如今又如何呢?”
顾春风苦笑道:“原来大师已经看出我的身份了。”
“你这张脸,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清影隔着一段距离,对着顾春风的脸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明明清影没有碰到自己,顾春风却觉得自己脸上发痒,“清影大师……”
清影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过得好吗?”
“不算好吧。”顾春风含糊地说。
摩罗教右护法公孙叔明之死悬而未解,又有人借摩罗宝藏兴风作浪,还有江月夜急需他拿药相救。他这个前摩罗教教主,实在是焦头烂额。
“有什么让你烦心的人,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去杀了他。”清影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
“世间很多事,并不是用杀戮就能解决的。”顾春风看着清影,明明自己是魔教教主,对方是灵觉寺高僧,可对方身上的杀气比自己还重。
清影微笑道:“我对你说的这句话,永远有用。你什么时候有想杀的人,就告诉我吧。”
顾春风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沉默。
清影良久才开口道:“我确实想过,但是我觉得杀了你,清镜会伤心。”
顾春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记得清镜这个人,清影口中所说,对他来讲,像是个其他人的故事。他轻声道:“夜已深了,我要休息了,大师也早点休息吧。”
清影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顾春风闭上眼睛,在火堆旁打坐。火光映着他的脸,为他本就秾丽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殊色。
……
次日,顾春风睁开眼睛,发现清影定定地看着他。他不禁问道:“清影大师一夜未睡吗?”
“是。”清影说。
顾春风又问:“大师为何不睡?”
清影眨了一下眼睛,“我在想,你生得真好看,难怪清镜会为你动心。”
顾春风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以掩饰尴尬。他走到门口,雨已经停了,树木经过一夜雨水洗刷,绿得十分清新。
他转过头,对清影说:“我要去灵觉寺,就此与大师别过。”
“我与你一起去灵觉寺。”清影声音低沉。
“清影大师也要去灵觉寺吗,那就结伴而行吧。”顾春风没有多想。
他出了寺庙,清影也跟着出去了。
顾春风解开了系在树上的绳子,然后上了马。他低下头,看着清影说:“清影大师会骑马吗,要不要坐我前……”
清影上了马,将顾春风拥在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只隔着薄薄的衣衫。
顾春风感受到清影身体发烫,觉得有些奇怪。他心道,清影大师莫不是感染了风寒,不过他们习武之辈,应该不易得病才是。
清影一挥缰绳,马奔跑了起来。
因为路面不平,两人的身体不时摩擦,让顾春风心生尴尬,可他看清影表情平淡,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
清影和顾春风共乘一骑,来到了灵觉寺。
他们一到灵觉寺,竟是被十几名灵觉寺弟子团团围住。
一名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得到消息,从灵觉寺中走出。他看着清影,面上露出悲哀之色,“你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
清影淡淡地说:“我想向灵觉寺求一物。”
“什么东西?”僧人问。
“天之甘露。”清影答。
顾春风露出愕然的表情,看向清影。他没想到他与清影相识不久,清影就愿意为了他,向灵觉寺索要天之甘露。
僧人喃喃道:“天之甘露,又是天之甘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把‘天之甘露’放在寺中,受人觊觎,不如把它给我。”清影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僧人看向顾春风,“想要‘天之甘露’的不是你,而是这位施主吧。”
“是,在下顾青阳。”顾春风抱拳道。
“我是灵觉寺的主持净空。“净空顿了顿,”你可知道你身边的人是何人?”
顾春风看了清影一眼,说:“他自称‘清影’。”
净空问:“你可听过‘莲华僧’清镜?”
“没听过。”顾春风摇头道。
他失去了十年的记忆,这十年之中江湖中出了多少风云人物,他统统不知道。
净空愣了一下,说:“清镜师叔是我师祖的关门弟子,无论武功还是佛法,都十分精深。他以拈花指法闻名江湖,人称‘莲华僧’。可惜,他与魔教教主顾春风相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清影笑着说:“清镜所修炼的心法梦参功,对心性要求极高。他与顾春风相恋之后,便走火入魔。他入魔之后,就会自称‘清影’。不过,他一直瞒着顾春风这件事。但是,随着他入魔程度越来越深,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不仅失手杀人,还对顾春风也生出了杀意。最后,他自愿被囚于灵觉寺中。”
顾春风看向清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原来清影就是清镜。
净空沉声道:“清影师叔,你不可一错再错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世上多数人觉得是错的事,就是真的错了吗。”清影自语道。
“结阵。”净空手中禅杖墩地。
十几名灵觉寺弟子紧握手中长棍,围着清影布成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