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家的路上,邵泽没敢再看重雪一眼,他怕看多了,心里的邪恶念头又会冒出来。
他背靠座椅,假装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听到旁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邵泽本想当作没听见,但他实在没忍住,睁开了眼。
重雪还是那副坐姿乖巧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苹果,他微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正“咔嚓咔嚓”地吃着苹果。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重雪转过头,眼眸清澈:“你要吃吗?”
他往身后一掏,掏出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出来,递给邵泽。
邵泽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眸,像一汪清透的湖水,纯净、明亮,动人极了,跟他美艳惑人的长相一点都不一样。
邵泽眼神微妙了一会儿,他道:“你从哪里拿的苹果?”
刚才重雪上车的时候,他没发现重雪身上带有苹果啊,难道是他的目光全在重雪脸上,所以没注意到?
重雪眨了下眼睫:“出来的时候拿的。”
是吗?
邵泽疑惑了一下,随即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不了,你吃吧。”
听到邵泽说不吃,重雪又将苹果往后一塞,速度之快,像是生怕邵泽反悔。
邵泽没忍住,往重雪身后看了几眼,然而不管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重雪挺直的背。
云城的习俗,新人下午拜完堂,晚上婚宴酒席敬酒,婚礼就算结束。
因为新郎江迟没法拜堂敬酒的原因,江家直接将所有环节都简化了,重雪一下车,就被迎进江家大宅,一杯茶塞进手里,他正眼神茫然,就听旁边的邵泽低声开口:“表嫂,敬茶啊。”
表嫂?表嫂是谁?
重雪看了一眼众人,面前或站或坐的男男女女,西装革履或贵妇打扮,都用惊艳的目光看他,哦,表嫂是他啊。
重雪心里奇怪,他不是小少爷吗,怎么又变成表嫂了?
重雪的头又开始痛了,他完全在状况外,根本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只凭借本能动作,他觉得应该下楼,就下了楼,觉得应该上车,就上了车,可是上了车后又该做什么,重雪不知道。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端着茶盏上前,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目露期待的一个美妇人。
重雪心道,这人一直用眼神暗示他,他肯定没敬错。
身着烟灰色旗袍的美妇人喝完茶,握住重雪的手,声音有些许哽咽:“好孩子,你放心,进了我江家的门,就是我江家的人,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重雪看着地上的大红色地毯,正想着今晚应该吃什么,就感觉手上一凉,他抬起头一看,一个翡翠镯子套进了他的手腕。
重雪的手白得几近透明,十指纤长,指尖粉而柔若无骨,戴起镯子来更显得白璧无瑕、肤若凝脂。
手上的东西冰冰凉凉的,重雪牙根痒痒,很想抬起来咬一咬,咦,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正摸不着头脑,另一杯茶又塞进了手里,重雪心领神会,目光看向了沙发上另一个目露期待的高大男人。
男人跟美妇人一样,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但保养得跟三十出头一样,一身严肃庄重的黑色正装,愣是让他穿出了成熟优雅的味道。
他接过重雪手里的茶盏,抬手喝了一口,从西服内口袋拿出一个大红包,递给重雪。
“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重雪看着手里的红包,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给他一张红色的纸,他摸了摸,里面还有一层硬硬的纸片,正想拆开来看呢,旁边的邵泽一把抓住他的手:“回房再拆,先喊人,”见重雪又要露出茫然的眼神,邵泽皱皱眉,声音压的很低:“说,谢谢爸妈。”
重雪从善如流,眼眸清澈,乖巧开口:“谢谢爸妈。”
听到这声“爸妈”,江先生和江太太都露出了笑容,心底的阴霾散去不少。
喊了爸妈,接下来就要认识江家的亲戚。重雪跟在江太太身后,把所有亲戚都认识了个遍,他人长得漂亮,又乖巧听话,江家亲戚都很喜欢他。
本来听说林家的小儿子乖戾叛逆、顽劣桀骜,他们心底还很担心,现在一看,流言果然是流言,哪有真人站在面前来的真实,明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邵泽躲在角落,他靠着墙,指尖燃烧着一支烟,眉头锁紧,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
从他在林家见到重雪开始,他就觉得重雪身上有种怪异感,刚刚敬茶的时候,这种怪异感更甚,一开始他以为重雪只是不爱说话,敬茶的时候他才发现,重雪好像根本不懂人情礼仪。
这不正常,林家再怎么忽视林重雪,林重雪好歹也是个接受过教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红包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拆开这种礼仪。
重雪被江家的亲戚围在沙发上,江太太跟亲戚们有说有笑,他掏出一个苹果,旁若无人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就感觉有人在看他。
那是一道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目光,冰冷锐利,直直落到重雪身上。
重雪浑身一抖,背挺得老直,好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猎物被寻找多时的猎人盯上一样,冷汗直落。
他把吃了一半的苹果快速塞回身后,纤长的眼睫颤啊颤,猛地向一个方向看去。
江家大宅是中西式结合的宅子,带着旧时代浓浓的缩影,十分气派。
此时正是黄昏的时候,大片霞光落在连廊上,树影,光影、霞光交织在一起,斑驳陆离。
一只鸟笼就挂在连廊上,棕黑色的鸟笼,在霞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芒,一只如黄玉一般的雀鸟正静静地站在笼子里,它跟重雪对视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清理自己的羽毛。
一只雀鸟?
重雪茫然了,为什么他会有种害怕这只雀鸟的感觉,然而只是瞬间,他心底的害怕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好像刚刚的恐惧只是一个错觉。
江太太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视线看去,温和道:“这只金丝雀,是阿迟养的,你喜欢它吗?”
阿迟是谁?
重雪先是疑惑了一瞬,然后将注意力放到“喜欢”这两个字上。
喜欢是什么意思?
他眨了下眼睫,想了想,遵从内心道:“它叫什么名字?”
江太太尴尬了,虽然儿子养了这只金丝雀两年,但好像不怎么喜欢它的样子,每次回来都是顺带看一眼,见它还活着就上楼做自己的事。
她道:“它还没有名字,重雪喜欢的话,可以给它取一个。”
重雪低下头,想到雀鸟通体玉黄的样子,抬头铿锵有力道:“小白,就叫它小白!”
挂在连廊上却仍旧听得到里面说话的金丝雀:“……”
它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玉黄的样子,陷入沉思。
虽然新郎没办法出来,但江家还是摆了喜酒的,不多,也就两三桌,都是江家的亲戚。
重雪坐在江太太身边,目光滴溜溜地在席上转,感觉每一道菜都是他的最爱。
邵泽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拿着筷子的重雪,怀疑他连怎么用筷子都不知道,然而很快他就被打脸了,因为重雪的筷子用的飞快,根本没人抢的过他。
桌上的其他人也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只有江太太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还不停地给他夹菜。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正装的青年小声问道:“泽哥,你看表嫂的样子,林家是不是经常虐待他?”
邵泽眯了眯眼,道:“他一个下午都没吃东西,你说呢?”
没吃吗?他清楚的记得表嫂刚才一连吃了两个苹果啊。
话说表嫂哪里来的苹果,管家今天有准备苹果吗?
吃完酒席,江先生江太太带着重雪,邵泽,还有几个亲戚一起上楼。
江家大宅占地面积非常广,每一层楼都有十几间房间,好几条长廊,如果不熟悉这座宅子的人进来,在没有人带领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
“重雪,你见过阿迟了吗?”
江太太声音温柔,在婚礼之前,他们曾将儿子的相片,同聘礼一同送到了林家。
重雪摇摇头,完全不知道江太太口中的阿迟是谁,也不知道江太太要带他去哪里,他的关注点全在“重雪”这两个字上。
重雪心道,原来他有三个名字,一个“小少爷”,一个“表嫂”、还有一个“重雪”,不同的人见到他,会有不同的称呼。
江太太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重雪虽然表面同意嫁进江家,但心底肯定是极不愿意的,谁愿意嫁给一个植物人守寡呢?
江先生回过头,他皱皱眉,示意江太太不要问这么多,重雪愿意冲喜,已经是他们江家烧高香了,怎么能逼迫重雪喜欢江迟。
他心里打定主意,一年后,不管儿子能不能醒来,只要重雪想离开,他就把江家2%的股份,阿迟名下的古玩收藏品、还有几处房产都送给重雪,当作他离开的礼物。
江先生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冲喜,他之所以同意冲喜这件事,除了拗不过江太太,就是想安江太太的心,自从儿子车祸被判定植物人到现在,江太太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整日整夜的流眼泪,要不是凌霄宫的清云道长说他们儿子还有机会醒来,以江太太的架势,怕是要哭瞎双眼。
重雪正想着自己的名字是“虫血”还是“重雪”,额头一痛,再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一张宽大的床前。
原来是他不小心撞到了邵泽的后背,邵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说话,看见江太太撩起垂落的帷帐,他也跟着帮忙。
重雪抬手摸了摸额头,手腕处的翡翠镯子映入眼帘,见大家的视线都在床上睡觉的男人身上,他偷偷摸摸咬了镯子一口,冰冰凉凉的,像以前吃的零嘴,他不由得舔了舔,露出享受的表情。
忽地一声低嗤响起,重雪睁大眼眸,他左看看右看看,除了江先生和江太太在说话,就没有人开口。
落地窗外,夜色中,一只小金丝雀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重雪眼眸睁的更大了,正当金丝雀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重雪低声喃喃:“一只小黄,一只小白。”
金丝雀梳理羽毛的动作一滞,它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重雪,它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结果重雪是一点也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