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之最后还是把那人带上了。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为百年之后攒阴德的事儿还是要多干。
绝对不是那人腰间松开的荷包里面银子借着日光亮闪闪地晃人眼睛。
“下山。”谢拂之扛着人扔进船舱,自来熟地拿起船内小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茶,“我家兄长重伤在身,这慈陵山上又没个有能耐的郎中看病,还请仁兄行个方便,我也好快马加鞭去那沧州碰碰运气。”
“好嘞!小伙子可要坐稳了!”那船夫多多少少嗅到了昨日谢家一事,也不在多问,摇起船桨离岸。
过了慈陵江,谢拂之又租了辆马车,交了定金,掌柜的收好钱便吩咐车夫启程。
谢拂之把人往车厢一扔,一个起跳轻跃上去:“我们去沧州,听闻沧州距此地并不算远,何时能到?”
那车夫看了眼天色估摸时间:“约摸酉时。”
“行,”谢拂之把人往塌上放,“麻烦这位兄弟了。”
马车摇摇晃晃,谢拂之一晚上忙着赶路此时也是困意上来,脑袋一歪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塌上那人手指微动。
——
等谢拂之再次睁眼时,竟是躺在塌上小憩,而车厢内除却他再无一人。
马车似是停在某处,谢拂之起身只依稀听得车外似是有人在求救。
顿时警醒。
车夫见谢拂之终于睡够了出来,即使被绑的结结实实,也仍然努力从塞的满满当当的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叫喊。
“唔,唔唔——”
谢拂之见四周并无危险,只有自己救下的那人靠坐在树旁似是冥神。
给车夫松了绑,那车夫顿时跳起来嚷嚷道:“这位兄弟,我早就说过我是这位兄弟雇的车夫,带你二人去沧州,却依旧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如此折辱!若是如此,这车费不要也罢!”
谢拂之顺着车夫目光看去,那人黑衣破破烂烂,气质依旧出尘,看着并不像寻常江湖人士。
那人见谢拂之目光不虞,思来想去便向车夫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谢拂之道:“既然醒了,你可知你是何方人士?我碰见你时你身上多处刀伤,虽不致命却昏迷不醒,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你,便自作主张赶往沧州。”
那人面露迷蒙,竟是脑袋也痛了起来,轻呼一声:“嘶——”
谢拂之打趣道:“你莫不是伤到了脑袋,想不起来了?”
谁知那人真点了头:“抱歉,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个姓氏,便是楼字。”
“楼?”谢拂之心道当真是巧,眼前这人竟也失了记忆,他二人还真是有缘。
那车夫冷哼一声:“楼姓于中原一带甚是罕见,反而是西域多见,尤其是那西域魔教教主,也是姓楼。”
谢拂之不做他想:“或许,你是西域人也说不定?”
那人只觉此话有理:“有可能。”
车夫脸色骤变:“你是魔教中人?!”
谢拂之不明所以,只见那车夫从地上抄起树枝,朝着那人便要打过来。
“!”谢拂之连忙上前拦人:“这位兄弟,有话好说!这伤出人命可是要吃官司的!”
“滚!”车夫眼眶猩红,怒气冲冲,“那魔教贪图我中原地广物博不知多少载,近几年又是丝毫不掩贪婪之心,害我中原汉民流离失所,你莫非还想护着他不成?”
“呃,”一顶大帽子径直扣下来,谢拂之匆忙解释,“仅凭一楼字也不能断定他便是魔教中人,楼姓稀少,但中原地带也不是没有,况且你看他长相,并不像那西域人士,反倒是同中原人一般。”
车夫仔细打量,那人轻嗤一声似是不屑。
谢拂之又道:“或许那楼字一姓同他有仇也说不定呢。”
车夫勉强信了谢拂之的鬼话,忽而冷笑:“你二人莫不是真想北上西行去那魔教?既是同为中原人,我便好心提醒你二人一句,魔教大举进攻中原,若非武林盟力挽狂澜,怕是中原地带早就沦陷。现下谁人不知焉支一带战事频发,旁人都想着南下逃命,你二人倒是另类。”
谢拂之暂时尚未搞清楚江湖事态,只好压下北上的心思。
——
马车启程。
二人并排而坐,谢拂之率先出声:“你既失了亿,只记得楼氏一姓,如今西域一带却是兵荒马乱,若是贸然前去只怕是案板鱼肉,听闻武林盟正在与魔教议和,不如你且随我避上一避,待情况稳定下来再做打算,如何?”
那人沉思良久:“也可。”
谢拂之又道:“你只记得楼字,不如便以此为姓,我再为你起个名字,可否?”
谢拂之没等他说话,自顾自道:“这名字便唤作‘君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听着便是光风霁月。”
“楼君玉。”那人嗓音低沉,眸中情绪不明,“那便唤作此名了。”
“在下谢拂之,慈陵人士。”谢拂之解释道。
楼君玉颔首:“拂之兄。”
谢拂之又说了他日后的打算:“我出自慈陵谢氏,昨夜家族惨遭灭门,徒留我一人苟活,听武林盟说,这灭门凶手便是那魔教教主,我一人又并非有那绝世武功,在江湖上也排不上名头,就连那武林盟主都在魔头手里吃了亏,我一人又有何能力报仇雪恨?不如寻个深山老林,了此一生。”
楼君玉道:“想必那谢家夫妇二人定是费了大力气才得以保你周全,与其孤身赶赴魔教有来无回,不如隐居山林苟活一世。”
此话不假。
谢拂之瞧着楼君玉越发心喜,只觉此人真真是同自己有缘,既是同样失了记忆,眼下又举目无亲,他二人便只得相互依赖,结伴同行。
楼君玉重伤在身,没能撑住几句话便逐渐意识丧失。
只不多时,那车夫便唤道:“两位兄弟,沧州到了。”
谢拂之掀起帘子,远处城门上硕大的沧州二字清晰可见。
那车夫道:“二位是去住店还是?”
谢拂之道:“劳请兄台替我二人寻个客栈。”
“得嘞。”
马车又噔噔噔跑了起来。
——
来福客栈。
谢拂之背着昏迷的楼君玉进去,往柜台上扔了锭银子:“住店,再去帮我寻个大夫。”
小二龇牙咧嘴咬了一口银子,喜笑颜开:“好嘞,客官!这好酒好菜也一并给您上上,如何?”
“嗯。”谢拂之故作高深,接过小二递来的钥匙便上楼。
楼下熙熙攘攘一阵吵闹,谢拂之回头,一群人腰间横刀,面目狰狞,连鬓胡子杂乱无章,上身衣衫不整,随意绑在腰间,领头之人凶神恶煞,拍着柜台吓得小二语气哆哆嗦嗦:“客……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侧头抬眼同谢拂之对视一眼:“住店。”
谢拂之被他这一眼看的身后寒意阵起。
这群人在谢氏那里并未露面,身上却是煞气冲天,一看就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看着不像是能混武林盟的人。
眼看楼君玉已然意识昏沉,进气少出气多了,谢拂之暂时压下换客栈的心思。
进了房间将楼君玉安置到床上,谢拂之贴门上听着那群人似乎进了斜对面的房间,眉心蹙起。
但小二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谢拂之不在关注那群人,开门将大夫迎进来。
“大夫,麻烦了。”
“哎!治病救人怎能说麻烦!”那医者许是年岁已大,步履瞒珊,快步行至床前,两指搭在楼君玉手腕上,眉头紧皱。
谢拂之看大夫脸色便知楼君玉伤势棘手:“敢问大夫,我这兄弟伤势如何?”
那大夫摇头叹气:“你这位兄弟看着像是只受了轻微外伤,但其实他内伤极其严重,且他体内有一股强劲的气息游走于奇经八脉,所过之处,经脉尽断,内力尽失。依老夫看,这位兄弟日后怕是使不了武功了。”
大夫说的委婉,但谢拂之知晓言下之意,楼君玉日后便只是废人一个。
眼见楼君玉气息微弱,那大夫给含了片老参吊命:“此人血气瘀滞,老夫须得施针逼出淤血,只能先留下性命,至于其他,唉。”
楼君玉意识昏沉,隐约听见大夫的意思,挣扎着清醒,一把抓住不知是谁的衣袖:“不能……不能失去……内力……”
大夫被扯的一个趔趄:“哎呦喂,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楼君玉手臂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句:“你帮我!我不能成为废人!我给你钱!给你地位!你要什么都行!”
“不可,万万不可!你先放开老夫!”大夫从楼君玉手里解救出自己岌岌可危的袖子,“这位小兄弟,你听老夫说,现下你受了重伤,本就经脉尽断,若是还放任伤势不管,怕是连命也保不住啊!”
楼君玉依旧执着:“你帮我,你帮帮我,我不能成为废人!”
谢拂之叹气:“可有别的法子帮他保留住武功?”
老大夫抖着手从药箱里拿出针灸包:“老夫游历江湖时,曾从那药王谷里学过一招——用针法护住残余筋脉,封住内力武功,先养护奇经八脉,奈何老夫学艺不精,日后还需去那药王谷寻医仙福先生再为你断筋重塑。”
谢拂之:“既有如此法子,还请大夫救命!”
老大夫闻言叹气:“只是这针法奇特,老夫虽说学得此技艺,却从未施展过,若是……”
谢拂之犹豫了。
但楼君玉拉着老大夫苟延残喘:“大夫尽管施针即可,我相信大夫医技精湛,若是出了叉子,只当是我命该由此!绝不牵连大夫!”
谢拂之由着他去了。
小二上楼来送热水,房门开了一条缝,一阵凄厉地嚎叫声震耳欲聋。
“!”小二一个激灵,忙问道,“客官,可是需要什么帮助?”
谢拂之挡住小二视线:“不用了。”
斜对面的房间内,那群持刀之人听见这声惨叫,倒是稀奇。
“大哥,这谢拂之在搞什么名堂?”
为首之人拿着白布擦拭刀刃,络腮胡下面容怒目圆睁:“哼!那混小子也是看不清形势,大难临头了还带这个拖油瓶,依我看,那拖油瓶也活不了多少时间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无力回天!”
“如今武林各方势力都得了消息,这武学秘笈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