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想要这个!”
小童一手拉扯身旁大人袖角,幼狐面具下乌黑双眸闪着纯粹笑意,仰头映出中元灯会灯火通明之景。
“好好,娘这就帮你买。”白狐面具女子牵起小童的手,嗓音婉柔。
小童兴高采烈,拉着女子往前而去,不经意间撞上一人。
“哎呦。”
小童吃痛,扭头便见一名白衣少年独立于他身后一侧。
少年未戴面具,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生得清秀俊逸。
然其面容苍白,唇色几近透明,黑眸晦暗淡然,全无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活力,死气沉沉,乍然看去竟有些瘆人。
“呜!”小童吓得躲至女子身后。
女子亦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吓一跳,拉住幼子连声致歉:“抱歉抱歉,犬子无意冲撞,实在是不好意思,望大人您海涵。”
少年抬眸看向女子,黑眸间无甚情绪,一身缟素立于这中元灯会影影绰绰之间,有如来自另一世间。
女子不敢与少年对视,再次连声致歉后便连忙拉着小童离开。
“中元灯会行事切记小心,莫要冲撞达官显贵,更莫要招惹上不该招惹的……”
女子训诫小童之声渐行渐远,淹没于周围欢声笑语之间。
少年始终注视着两人离开方向,平静黑眸间终于浸染上浅浅思绪。
那小孩的面具……好可爱。
白琅喜可爱事物,然生性内敛怕生,方才本想正经请教女子面具何处购置,但尚未想好如何开口,女子便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大抵是他们尚有急事要处理罢……
白琅难过地低下头,安慰自己无事。
左右他现下身无分文,即使知晓来处亦无从购置。
这么一想,白琅更难过了,垂头丧气地继续往前走。
白琅不久前于一处无人小巷子中醒来,只记得自己姓名,对周围事物有些隐隐感知,却不记得自己缘何会出现于小巷子内,更不知自己该做何事。
他似乎丧失了记忆,又似乎仍留存有过去画面,只是看不真切,记不清晰,触碰到时才会朦胧有些印象。
比如他不知以往这时的自己身处何处,但他知晓今日这热闹灯会是中元灯会。
传闻有言:“中元鬼门开,百鬼朝阳来。”
中元一日鬼门关大开,善鬼归家探望亲人,世人祭祖惦念故人,然恶鬼亦有浑水摸鱼,自鬼门关溜出之可能。
故而每至中元之夜,阴气最重之时,城镇内便会举办灯会,大街小巷都将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灯会间不论成人幼童皆以面具覆面,世人尽享灯会喧闹,善鬼亦可尽情参与其中,唯恶鬼为聚集阳气所排斥,近不得分毫。
白琅记得灯会,记得世俗,记得传闻,只是记不得这些与自己究竟有何关联。
热闹灯会间,亦无他可容身之处。
他看着明亮街道内欢闹人群,最终只得失落地往无人之处走去。
错开明亮灯火,白琅循着星星点点光亮,一路行至灯会外一处河畔。
灯会之末便是放灯祈愿。上有天灯,下有河灯,夜幕星河与淙淙湖河都于今时今夜化作世人祈愿的承载体。
白琅距河畔仍有小段距离,遥遥望向已有的几盏零星河灯。
待再晚些时候,河畔上灯火闪耀,应当会很美吧。
白琅握住颈间戴着的一枚玉珠,低垂眼睫。
一盏灯笼笼罩出小片暖黄区域,树影恍恍,于夜间晚风中沙沙交错,偶尔晃至白琅身侧。他就这么站在光亮与昏暗交界之处,憧憬着另一片更为绚烂的光亮。
然而不等这憧憬发散,又一阵更为阴凉的寒意悄然拂过。
黏腻阴冷触感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忽地伸向白琅脚腕,激起小片鸡皮疙瘩。
“呜!”
白琅被吓到,紧张地朝四周张望,却未瞧见任何人。
他本就胆小,这周遭空无一人,唯有阵阵阴风,心下更是惶恐。
白琅身上并无防身之物,只得攥紧自己脖间挂着的一枚玉珠,佯装冷静,厉声质问:“何、何物在此作祟?!”
可惜特意放大的声音更暴露出他声线中的颤意,如同一只落入陷阱仍在虚张声势的小兔子。
“桀桀——”
诡异森冷的笑声回荡于这片小小天地中,昏暗之处走出数个面目狰狞、肤色惨白之人来。
——不,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死状各异的怨灵恶鬼!
恶鬼大多不得善终,生前死状凄惨,或溺死浮肿,或吊死长舌,或断头身首异处……
总之,数只恶鬼齐齐包围,记忆残缺的白琅未见过此等场面,忐忑地后退小步。
“你、你们要干嘛!”
白琅一手紧攥玉珠,一手胡乱挥舞作抵御状,只是眼眶微红,动作毫无章法,全无半点威慑力。
树林间又传来一声“桀桀”大笑,难听嘶哑的声音仿佛是自四面八方同时涌来:“白无常啊白无常,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白琅未听懂这道声音到底在说什么,小心试探着往后退出小步,欲寻机而跑。
可惜他的动作被那恶鬼察觉:“想逃?就你如今被封印的鬼力,还是乖乖等着被怨气吞没吧哈哈哈哈哈——”
恶鬼嚣张大笑,包围白琅的无数恶鬼亦于此时蜂拥而上!
“你们不要过来!!”
白琅几乎要被吓哭,闭着眼胡乱挥舞右手,本能间画出一个法阵,接着便有无数白光自虚空凝结的法阵中迸发,所有贪婪伸向白琅脖间玉珠的手顷刻间便被斩断!
双眼紧闭不敢看的白琅并不知他做了什么,感觉到身后似无怨气侵染,立马转身撒腿就跑。
他边跑还不忘边大喊:“救命啊!有人吗!有鬼要杀人了!!”
打头阵的几只恶鬼看着自己被砍掉的手,强大灵力让它们心有余悸,若非它们抽身及时,只怕已魂飞魄散。
——所以这到底是谁杀谁啊?!
领头恶鬼气急败坏:“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追!白无常鬼力已被封印五成,方才多半是虚张声势!若是错过这大好时机,待白无常鬼力恢复,你我一个都别想活!”
它镇住其余低级恶鬼,众鬼终于回过神来继续追赶白琅。
白琅尚未习惯自己的身体,跑出没几步又被一块石头绊倒,被恶鬼们追赶上。
逃无可逃之下,白琅循本能又要胡乱地画阵法,只是此次阵法尚未成型,又一道凌厉嗓音吓得他手一抖,法阵随之消散。
“都给我住手!”
一道墨色身影御剑而来,落在白琅身前。
他背对白琅站定,右手随意一伸,长剑便乖顺归于他手心。
衣袂飘飘,身形颀长,如同夜色中的挺拔墨竹。
白琅看不到这人面容,只听他冷笑一声:“就你们几个孤魂野鬼,也敢欺负人?”
领头恶鬼厉声:“你是何人?劝你凡间人少管我们阴间事,莫要惹祸上身!”
黑衣白发男子笑得更为张扬:“你说巧不巧?我这人最爱管的便是阴间事——都给爷下地府好好改造去吧!”
他话音方落,一道冷蓝剑芒骤然闪过,他倏地闪身向前,仅仅片刻间便将几只打头阵的恶鬼统统斩灭!
后几只恶鬼心生惧意,欲伺机而逃,却逃不过黑衣男子夜色中更为敏锐的感知。
“想跑啊?行啊,我让你到地下好好跑去。”
男子右手飞快地画出一道符咒,紧接着几只恶鬼足下便生出一道巨**阵,瞬息间便将所有恶鬼吞噬!
恶鬼凄惨地嚎叫、挣扎着,但最终仍不敌法阵威力,统统被吞没。
唯有一道鬼影以极其迅捷之速重新淹没于昏暗夜色中。
“啧,跑了一个。”黑衣男子懒得去追,回头望向白琅,“你没事吧?”
也正是这一回头,白琅终于看清男子面上所戴面具——一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面具。
白琅这下彻底被吓哭了:“呜……怪、怪物……!”
“诶你别哭啊,哪里还有怪物?”墨宴顿时无措。
白琅作为白无常工作之时,可是他们冥界大名鼎鼎的高岭之花,冷冷淡淡好似无情无欲。
墨宴与他虽是同僚,平日里都不见得能听他说几句话,更何况是见到他哭?
这怎么失个忆性子能变这么大吗?
墨宴不解,试图走近白琅,白琅撑着又往后退了几步:“你、呜、你不要过来……呜……”
被嫌弃着不准过去,墨宴终于意识到惹哭白琅的“怪物”正是他自己。
墨宴:“……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白琅红着眼睛点点头。
墨宴心碎了。
他明明特意挑了个最威风的面具来找白琅。
果然无趣的小孩就是失忆了也是那么无趣!
墨宴忆起曾经被自己这位同僚嫌烦的场景,撇了撇嘴。
他年长白琅几百岁,白琅于他而言就是个小孩,而好巧不巧的,他不喜欢小孩。
起初他试图对这位同僚宽容些,但后来意识到这位同僚和其他无趣的小孩无甚差别,便不常与他交流。
眼见白琅实在害怕,墨宴只得遗憾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他自己原本面容。
墨宴原本长相并不丑,甚至可以说十分俊逸,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头白发更衬出几分潇洒不羁气质。
见他面色无奈温和,不似坏人,白琅可算不哭了,抽抽噎噎停下来。
墨宴四处掏掏,过会儿才翻出一块干净帕子,拉他起来后递给他,顺手为他施了一个净尘术。
白琅眼尾泛着红意,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终于染上几分活人气息,天生的娃娃脸只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墨宴勉强缓和些神色,问:“你还好吧?那些恶鬼可有伤你何处?”
白琅摇头,小声地啜泣着。
……还挺乖。
性子好像也比失忆前活泼了点。
墨宴想着。
他本是冥界拘魂使黑无常,因同僚白无常白琅受怨气影响,需化身人族前往人界历练驱怨。
为防止白琅封印记忆与五成鬼力期间遭遇不测,他特地提前到人界来等候接应他。
不曾想化身为人后,性子软糯不少,倒是有几分可爱。
墨宴缓和的语气真情实感了几分:“未曾伤你便好。以你如今鬼力,遇到恶鬼凶多吉少,日后便由我来保护你吧。”
白琅未应声,墨宴又思及方才所见几只恶鬼:“幸好此次几只恶鬼有大半是独臂鬼,鬼力不高。也不知是不是此地有什么寻仇断臂的习俗。”
最后一句墨宴说得轻,只是无意识间的呢喃推测。
恶鬼魂力受魂体影响,魂体愈完整,魂力愈强。断臂恶鬼魂力有限,至强亦强不到哪里去。
某恶鬼断臂的罪魁祸首白琅尚未弄清目前境况,以为墨宴是在问他,懵懂地摇头应声:“不知道。”
白·罪魁祸首·琅:弱小可怜但超强.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