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竹刚握住那手腕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和迟云很少这么“近”过,被迟云惊惶的目光定在原地,稍微迟疑一两秒,气氛立刻就凝滞了起来,他放开还是紧握都道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暧昧态度。
心脏在怦怦直跳,柏竹几乎听见鼓雷的声音,他的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一滑,暗自清了清嗓子,说:“之前你还说要在这边住一辈子看我什么时候人人喊骂呢,这就临阵脱逃了?”
话音刚落,柏竹也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手。
迟云眼眸微闪,他双手撑在空荡荡的料理台上,低头应了一声:“上次你们乐队不是说又要巡回演出了吗?刚好馆长那边有点事,让我过去住一段时间。”
“再说,”迟云喝了一口热水,像是为刚才的惊慌找理由似的,笑了下道,“你什么时候不人人喊骂了?”
说完迟云就拿着杯子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拿出了三明治。
柏竹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异样,不等他探查,就听见迟云说:“怎么不是蛋黄酱。”
“蛋黄酱没了,番茄酱你不是也不讨厌吗?凑合吃得了。”柏竹话音说完才猛的一惊醒,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迟云。
迟云怎么记得蛋黄酱的?他像是快要收到礼物一样激动,惊疑地问:“你,你恢复记忆了?关于我的……”
迟云动作微顿,几不可见地一点头。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柏竹刚高兴起来,忽然想到迟云说要搬走,心里那把火瞬间被浇了一盆凉水,哽得他肺腑堵塞。
“所以你要搬家是因为终于受不了我?”
柏竹的声音很低,因为压抑着情绪语调几乎没什么起伏,显得冷冰冰的。迟云心口一跳,下意识地说不。
柏竹还准备说点什么,没料想到迟云这么快地仿佛是本能的回复,一时呆愣住了。
迟云:“不是的。”
柏竹隐约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心跳都加快了起来,他就像是要一个答案,问:“那你为什么要搬?”
然而迟云又不说话了,他就像是个没睡醒还在梦游的病人。
柏竹想起那堆画纸,忽然福至心灵得问:“为什么你要画我的人像?”
据他所知的,迟云并没有把讨厌的人画下来打叉的习惯和癖好。
柏竹太想知道答案了,因此目不转睛地看着迟云。迟云坐在椅子上,他挺直的腰背远不及靠在料理台旁的柏竹随心所欲,好像来赴一场四面楚歌的宴。
“如果……”迟云动了动唇。
柏竹立即屏住了呼吸,但只见迟云刚开口两个字,然后就像窝缩在洞口的兔子,犹犹豫豫地还是决定退后,又缄口了。
这算什么?柏竹心想,有什么很见不得人的用途吗?
“你不说我自己去翻翻看。”柏竹作势要往画室走,突然听见迟云大声喝止,“不准去。”
话音刚落下,迟云已经跑到了画室门口拦着,就好像那里面有什么让别人一见就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一样。
柏竹反倒更感兴趣了:“干嘛?不会是把我画上去调戏我吧?”
他长着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时那点旖旎感十分暧昧,像是春天的柳叶一样勾人。迟云听了看了,本就心慌一下子加速起来,那点气血全涌上去,铺了白皙的脸一层薄红,耳根都热了。
“反正不准看。”迟云低声道。
柏竹眉梢一扬,也不强求,他退后一步,又重新靠回料理台旁,毫不在意地一点头:“行啊,不看就不看了,你继续吃,我问你个问题。”
“那天你来想来我的音乐节会场,是不是?”
刚坐下的迟云身体一僵,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柏竹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住内心的鼓噪,他微偏过头打量迟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刚才没扔的红茶包装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迟云食不知味地快要吃完时,柏竹忽然开了口:
“……迟云,我喜欢你。”
迟云微微睁大眼睛,不注意地一口吞下差点呛到气管,眼泪差点咳出来,恍惚间柏竹递过来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是红茶特别的醇香。
迟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斟酌着开口:“你刚……”
“我刚向你表白了,”柏竹认真地接上话,“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听你的答案。”
柏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散漫,够不正经的,然而当他开始认真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里的轻佻也没有了,好像细碎的波浪落下来,海面恢复了平静。
红茶包在柏竹手里吱呀响了几声,当事人仿佛没听见。迟云看见这平静之下似乎还有几分忐忑。
“我……”
迟云生性内敛,凡事都是能退就退,唯独在柏竹这里可以放肆,然而无论再放肆,那句“我愿意”却好像始终哽在喉咙里,被注视着越发紧张。
忽然红茶包不响了,柏竹很轻地笑了一声:“我懂了,我走了,以后都不会再来。”
柏竹说完抬脚就走,没有一丝余地。迟云立刻就慌了,他急忙推开椅子,拉住柏竹:“不是的,我不是……”
柏竹站在原地,却没有回头:“不是什么?”
好半晌,迟云握紧了那只手,才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愿意。”
柏竹唇角翘了起来,他转身抱住迟云,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迟云耳边响起。
“我就知道。”
那颗坠落忐忑的心终于停止了激烈的摇摆,稳当地回到胸腔,然后和对方共鸣。
“所以不搬家了吗?”
“嗯。”
“那些画呢?可以给我看吗?”
“不行。”
柏竹一直在问问题,迟云推开他,望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没有什么好口才,只有一副虚伪的好脾气,比起太阳更像是角落里阴暗生长出来的蘑菇,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有人喜欢。
柏竹似乎看穿了迟云心里想的,他难得又一次郑重地说:“第一次见你就怦然心动。你还记得那天下午吗?我听说了新邻居,本来只想远远地看一眼长什么样,是个什么人,经过你画室的时候,瞥见你穿了白衬衣藏青色西装,微长的卷发随意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露出的小臂有一朵鎏金蓝色的蝴蝶纹身。阳光从窗口透过去,我隔着帘纱看见你若有若无的脸,心想这是一个大美人。”
“只是这个美人,似乎有点矜持和文明。”
柏竹自那见面以后经常献殷勤地各种帮忙,他喜欢看对方被这种扑面而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再十分礼貌地感谢的模样。然后是这位大美人似乎格外容易疏离人,柏竹心想要是能和他吵架就好了,关系说不定能更近一点。
于是后来迟云也满足他了。
再后来,越了解越陷越深。
迟云起初很反感这样过分热情的人,感觉对方很没有边界感。但是他的礼貌让他做不出拒绝别人的友好,只能手足无措地接受了这份沉重的好意。
他常常只呆在画室里,这里阳光明媚,路过外面的人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频频望向窗外。
柏竹有一次来的时候只在画室外面敲了敲窗,迟云把窗户打开,他就借力那么一跳,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
自那以后,迟云画室的窗再也没有上过锁。
阳光倾斜一圈又一圈,画笔在纸上不停地游走,轮廓渐渐清晰,他又路过了我的窗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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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