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几间空屋子,其中最气派的一间,是村里的老员外给自家儿子盖的。老员外的儿子在京城做了官,这间屋子也就闲置了。
村里进生人是件大事儿,村长亲自领着与老员外打好了商量,房子可以借给他们暂住,不过每月要交三两银子。
默印脸不红心不跳地从钱袋里取出几两银子,丝毫没有使用赃物的羞愧。郑重道过谢后,便拿了钥匙随村长前往住处。
村长是位六七十岁的老翁,虽然年龄高,但身体还硬朗。他时不时地看向南落,瞅着他的腿。最终迟疑道:“你这小兄弟……”
“他没事”,默印笑笑,“只是懒得走路而已”。
村长不赞同道:“自古慈母不孝儿,长兄如父,就不该如此溺爱!既然懒得走路,那还要腿脚干嘛?”
“……”
默印偏头看一眼枕在自己肩头的人,幸好这人睡着了,要是听到这句话再闹起来,他就真的无心应付了。
村长给他开了门,屋子里时常有人来打扫,床铺木桌都是干净的,薄被还带着暖烘烘的香味。
默印将人放到床上,刚脱身,南落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人还在状态外:“这是哪儿?”
“先睡吧,我去送送村长。”
虽然村长执意不用他送,但出于礼数,默印还是快将他送到了家门口。村子不大,天色也快暗了,静谧的小村庄里已经升起了炊烟。
他回到住处时,南落正蹲在门前也不知琢磨什么,两眼放空直直盯着面前的空地。
默印走近了,揶揄道:“这会儿脚也不疼了?”
“骗你的,一直都不疼。”南落揉揉脸,气馁道:“你太好骗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默印笑了笑,直言道:“你要是再重些,我可能就不太好骗了,毕竟背一天还是挺累的。”
南落哼哼两声,半死不活地靠着门框。
“又怎么了?”默印现在是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他幽怨的目光直射过来,“等你烦了厌了,那我怎么办啊?”
默印无法理解他的苦恼,看他的目光就像看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实在不懂这伤春悲秋的情绪是从哪儿来的。
“走吧”,默印拍拍他的头,“进屋再说”。
床足够宽大,睡下两人完全绰绰有余。走了一整天,默印确实有些乏了,梳洗过后就上了床。
他刚躺下,旁边的南落就凑过来,轻轻说:“我会对你好的”。
他“嗯”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小嘴叭叭叭的,一天能说八百回,结果还是事事都得人来伺候。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床靠着窗,大把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肆意地洒在脸上。
默印翻了个身,面朝里,不经意间睁开眼,却突然愣住了。人呢?跑哪里去了?
他猛地坐起身,听到窗外那人“咕咕咕”地叫唤,才放下心。
缓过来后,又觉得这份担忧实在莫名其妙。又不是真傻,还能被人拐跑不成。
等他整理好着装,打开屋门一看,南落正蹲在屋前的空地上,身边围着六七只母鸡,他亲切地“咕咕咕——”唤着,手里不断地撒下碎谷子。
这是哪家的鸡,敢放心让他喂养?这又是什么没心眼的鸡,敢围着他打转?默印忍不住扶额叹息,对鸡这么感兴趣,这人是黄鼠狼化成的么?
南落转个身,正好直面他,见他出来了,迅速放下小盆,转头朝邻家喊:“婆婆!我不喂了,你把它们唤回去吧!”
隔着半身高的围墙,邻家的婆婆探出头来,道:“不玩了啊?”
“不玩了!我们也要去买小鸡啦!”
默印:???
他说什么?什么时候说要准备养鸡了?
南落将他拉进屋内,指使道:“快,快帮我弄头发,我抓了半天也没束好。”
默印拿起木梳,将他散乱的长发梳理顺,边束边问:“你要买小鸡?”
“小鸡好可爱啊,看着就喜欢,软嘟嘟的。”他转过头,迟疑道:“……你不想养啊?”
默印扳正他的头,略显笨拙地扎好发束,并对他的话持有充分的怀疑态度。
然而,结果是,他的态度并没有任何影响作用。
如今并不是鸡崽大量破壳的时节,须得挨个儿敲门问,看哪家有存活的小鸡。默印拎着邻家婆婆借给他们的竹篮,尴尬地询问了一圈,最终买下了七只。
他有点嫌弃那股子味道,将竹篮扔给了南落,闻了闻衣袖,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总觉得还是沾着气味。
两人走到街头,一块空地上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一阵铜锣鼓敲,有人高声喊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天下闻名的大师表演节目嘞哟!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哈,长长见识不吃亏嘞哟!”
南落喜欢凑热闹,见到这样的场面便迈不开脚,踮起脚使劲往里挤,默印想拉都拉不住。他不仅要自己凑热闹,还怕默印丢下自己先走,非拽着他的衣袖一块儿挤。
也不知是谁踩到了谁的脚,一阵骂骂咧咧找不到源头。默印裹在人堆里,肢体紧挨着肢体,心如死灰地抬头望天。
他形体高,倒是能看清那些人的表演,无非是一阵故弄玄虚,拙劣的把戏没什么意思,看得他无聊透顶。
几个表演成功完成后,众人的兴致推至**,纷纷喊着:“再来一个!”
手提小铜锣的男子买了个关子,一通锣响震下众人呼声后,伸出一根手指头,环视着众人道:“有哪位官人敢出来,同我们的大师比试比试,可先得说好了,伤残自负!若是输了也没什么,若是赢了么——大伙猜猜能有多少赏银?”
前排有人试探着:“十两银子?”
“错!”男子大声道:“是一百两!”
说着,一整盘纹银码齐了,端端正正地摆在方桌上。激起众人一片唏嘘。
但同时,另一边的两樽巨鼎又给人施加以压力,毕竟伤残自负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既然又是大师,那即使有那个力气举起来,也不一定能赢得过。
在众人犹豫不决中,前排的南落突然举起了手。
默印睁大眼睛,正欲开口让他不要胡来。却见他手势一转,笔直地指向了自己:“他敢。”
默印:“……”
“好嘞,那请这位官人上前来。”
默印迎着众人的视线,尴尬而不失礼地笑笑,却碰上南落非常没眼色地鼓掌,兴奋地喊:“小黑加油!”
小黑……?
默印彻底没了一丝脾气,无力地按住他的肩头,叹道:“下回看热闹安分些成么?”
比试的规则是,两人举着巨鼎来回移动十丈距离,谁先抵达原点谁赢。两樽鼎虽然看着外观是一样的,但材质定然不同。
为了服众,男子进行抽签选号。
默印看着他在签上动手脚,也没出言揭露。倒是被一群人围着像观耍猴似的,让他觉得浑身不舒坦。
那位大师看着倒是仙风道骨,冲他抱抱拳算作行礼,示意他先请。
默印也没客气。巨鼎有人高,三足粗长,青铜锈味中夹杂着血腥味,直熏得令人作呕。
他举起来,还没动两步,却觉得鼎越来越重,仿佛鼎内正源源不断地填充东西。
这个重量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又尝试着移了几步,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
青铜锈味没有了,而血腥味却越来越浓。不管他怎样举,巨鼎的重心总会移到他的头顶上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只等他体力不支的那刻,便可砸碎他的脑袋从而吸取精魂。
默印想起那句“伤残自负”,又想起男子那莫名的笑意。
他脚步顿住,右手松开的同时左手一推,然后反身侧踢,巨鼎直直撞上围墙。墙塌了,鼎却完好无损,随后竟然像是有了意识般,缓缓自残垣碎土中升起,然后突然朝众人飞来。
默印伸手拽住一足,狠狠往地面夯去!石板地面砸出深坑,巨鼎摇晃着还欲升起,默印跳到巨鼎上,坐下来,压得它挣扎着却无力腾飞。
一阵惊呼下,围观的众人早已是抱头鼠窜作惊鸟飞散状了,原本热闹的街头瞬间冷清下来。
狼藉过后,只留下南落拎着竹篮,在那里一脸茫然地站着。
默印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从一旁窜出的男子突然用细绳勒住他的脖颈,对默印笑道:“大侠,咱有事好商量,银子您拿走,鼎给我们几个留下。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您说是不?”
默印冷着脸,神色阴沉,抿着嘴角未出声。
后知后觉地认清状况后,南落怒了。一把扯下细绳,然后转身狠狠地将人踹出去,右手一勾,又拉回来擂到地面上,以膝抵着胸口,扯着他的衣襟骂道:“你竟然敢骗我?!他要是有个闪失,我扒了你老祖的坟!”
男子吐着血,断断续续道:“不、不敢了……放过、放过我吧……行行好……”
南落气得还要动手,默印喊住他:“官府的人要来了,交给他们处置吧。”
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别惹事为好。
他身下的巨鼎仍在颠动着,南落围绕着转了一圈,苦恼道:“这玩意怎么搞啊?”
默印叹了口气,“让我想想,我以前应该是会解决的。”
鼎内养着怨灵,能卜卦能改运,须得吸□□魂方能维持。怨灵该如何驱散呢?青铜属金,五行相克中火郁伐之。
火,默印盯着自己的指尖,怎么御火来着?
南落靠着鼎口,朝里望去,看见一团黑雾状的形体。他瞧了半天,忍不住放下了竹篮,然后钻进去将那团东西给扣了出来。
东西滑滑的,像软胶一样,有点凉,南落凑近了去闻,没有什么味道。他以为是死物,没想到却突然弹动了下,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没握住。
南落皱起眉头,又研究了会儿,觉得无关紧要后,就撕扯撕扯给掰碎了。然后碎块瞬间化为齑粉,在他手上消于无形。
默印突然感受到巨鼎不动了,那股邪气也瞬间没了踪影。他疑惑地跳下来,到鼎口处一看,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钻进去干什么?!”
南落自知理亏,羞愧地挠挠眉梢,左右而言他:“里面有东西嘛,谁知道这么不经玩,碰一碰就没了。”
“……”
默印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但还是有些疑惑:“此物已经修炼成妖,你怎能轻易毁损?”
“呃……可能它有点怕我?动也不敢动的,反正一扯就没了。”
默印将他的双手摊展开来,握着手腕查看两遍,也确实没看到有何异样。于是稍稍放下了心,叹气道:“想让你安分点真是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