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半夜回来得晚,第二日又早起进了宫。直到他们下午离开徐府时,也未能再见着他一面。
老管家在前面带着路,向默印说明情况:“我今儿早上看了几处,不是年久失修无法住人,就是大宅深院太过豪气,看来看去,也就城北的一间觉得合适,门户小院,住着也舒服,关键是主人家不要一分银子。”
“不要银子?”默印反问,“这是何道理?”
“听说好像是闹过鬼,不过谁也没见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这东西不提还好,别管是真是假,一提就总让人心里发毛,不吉利!正好主人家也不缺住处,搬走后那间屋子就空了下来,至今也没人敢住。鬼神之说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全凭个人所想,玄乎的东西就是这样。”
这样一说默印大概就明白了。好好的房子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要是能有人住上一段时日,闹鬼之说便不攻而破,以后不管是自己住还是卖掉,心里都不会再觉得膈应。
这个自然是不足为惧的,既省了银子,何乐而不为?他不说话,老管家就以为是自己考虑欠妥了,还真有人挺避讳这些,倒无关乎胆量与学识。
唯恐怠慢了客人,老管家停下脚步,连连道歉:“唉,我都忘了要先过问二位的意思,那这……要不我再去找找?”
“无妨”,默印笑笑,“闹鬼而已,怕什么?”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南落甚至有点期待,他还从没见过鬼呢。
院门没落锁,一推就可以进去。小院不大,应该是有些时日没人来此处,杂草长得膝盖那般高,中间只留下一条石板道路可供人行走。
房间采光好,又通风,屋内物品保存良好,也不见一处霉潮。管家在房间内来回看了看,对默印道:“你看如何?要是觉得还凑合,我就让人把院里院外给清理清理,床啊桌啊的都换一换,怎么样?”
“自然是满意的,有幸能找到此处已是感激不尽,接下来就不劳老伯费心了。”默印郑重行了谢礼后,便将管家送出了院门。
日头正高高悬在头顶上,离天黑还有段时间,院里有一口井,拿掉覆盖在其上的挡板后,可见底部尚有清澈的井水。身边没有打水用的水桶,他便捏了个决,并指驱风而动,深井水一股股翻涌着,如水柱般喷泄而出。
他指引着水流冲刷着石板,将路面的杂草枯叶都清洗干净,露出精致的浮雕来。院里的野草也好收拾,风刃过处,贴着根削断草茎,随后卷成一堆,连同枯枝败叶一起烧了个干净。
他回到屋内后,见到南落泄气般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桌面,那桌面落了一层灰尘,如今倒是被他的衣袖抹干净一半。
默印拉拉他的衣袖,道:“去院里待着,树下有张石桌,趴着凉快些。”
“我不热”,他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皱眉道:“我找过了,这里没有鬼。”
默印笑了下,不再搭理他,转身去收拾床铺。木床上干干净净的,连张凉席都没有,把灰一扫便没什么好清理的。他记下日常所需的物件,趁着集市还没闭门,带着南落去将东西买了回来。
南落抱着他亲自挑选的蚕丝薄被,在后面慢腾腾地走着,不知被触到了那根神经,忽地就多愁善感起来,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阿婆了。”
这是默印所没料到的,当初离开时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一点儿留恋也无,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模样,倒不知还有这般念旧的时候。
他想阿婆了,默印也没法立刻就带他回去,且不说那些寻来的仇家正在那片晃悠,便是不惧对方,又怎能如此任性地来回折腾。
没有人搭理他,南落也不再吭声,低着头,寸步不离地跟在默印身后。
晚间时,徐衍携妻儿前来拜访。管家一进院门,环顾四周后,啧啧称奇道:“这才一下午的空儿,就料理得这么干净,得忙活好几个时辰吧。”
徐氏怀里抱着个婴孩,已满百日大,裹在薄毯里咯咯咯地笑,也不认生,谁来逗都咧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小拳头欢快地挥舞着。
南落对小孩没什么好感,特意离得远远的,生怕那小孩嘴角流下的哈喇子会黏到他身上似的。
料想这里没处做饭,徐衍来时就带了成盒的菜肴。一盘盘摆在桌面上后,又从下人那里取过来一壶酒,笑道:“既从故乡来,便是亲邻客,今日有幸对酌,自要叙叙闲话以慰乡愁。”
然而叙乡愁注定是他一个人的事,默印对此并无多大感触,想来也是惭愧,打着乡亲的幌子来麻烦人家,却连其父的名讳都不清楚。
所幸徐大人说话知进退,并不会特意为难他人,默印时而应和几句,两人倒也算相谈甚欢。
饭桌前坐着四人,只有南落在埋头吃菜,徐氏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低头用手指触碰幼儿的脸蛋,逗着他笑。
本来尤为和谐的氛围突然被婴孩的一声啼哭惊破了,这声啼哭突兀非常,明明前一秒还在欢腾地笑着,突然就变了脸色,啊呜啊呜地哭喊起来。
徐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边来回摇晃着边轻拍着唤婴孩的乳名,她急得额头都冒了细汗,可还是无济于事。
徐衍走上前将孩子接过来,逗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停止哭喊。便对管家道:“兴许是饿了,你们不妨先回去找乳娘吧,等饭后我自会回府,无须再来接。”
“夫君”,徐氏摇了摇头,“还是我带着沉玉走回去吧,路也不远,马车颠簸,慕儿正哭得紧,只恐再受惊吓,那便得不偿失了。”
徐衍迟疑片刻,将孩子递还给她后,轻声道:“也是,那便路上小心,我随后就回。”
“夫君不必担忧,今晚既来之,那就莫因旁事扰了兴致,我自当小心。”
沉玉提着盏灯笼走在右前方,夜色已经深了,四周寂静无声。离开院子没多久,怀里的慕儿便噤了声,睁着双圆溜溜的黑眸子要哭不哭的,看着委屈极了。
“小少爷怎会突然闹气?往常哭闹时哄一哄就好了,今晚怎么跟魔怔似的,谁抱也不愿意。”
“大约是到陌生地方不适应吧,慕儿虽乖,到底也是个不解人意的婴孩,哭闹两声也没什么。”
“唉,就怕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听说小孩子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呢。那间屋子又是有名的凶宅,要我说啊,今晚就不该过来。”
徐氏浅浅一笑,对她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夜风有些凉,她稍稍裹紧了薄毯,随着婢女不急不缓地往前走。
路过巷口时,一阵风乍然袭来,灯笼摇晃两下,里面的烛火被扑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有道是“阳风不灭照路灯”,夜晚行路最忌讳的就是风扑灭烛火,据老人说,此为不详之兆。沉玉面色忽地有了丝惨白,她哆着声低声道:“夫、夫人,这该如何啊……”
徐氏却从不信这些东西,自古都是人吓人,硬要扯什么鬼神之说着实可笑。
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黑夜后,借着星光倒也能瞧清路。她抱着孩子走在前头,一点畏惧也无。
估摸着往前走了半里地,结果不知怎地,主仆两人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巷子口。走的是直路,并未转过弯,她们来时的途中,也没见过如此相似的巷口,又怎会折了回来呢?
徐氏心里也有些发毛,就更不用提小婢女了。沉玉也顾不得尊卑礼数了,紧紧攥着主子的衣袖,颤声道:“这……这莫非是……遇、遇见了鬼打墙……?”
单凭这段相似的路径难以定论,徐氏不顾婢女的劝阻,执意要继续往前走。一路并无异常,路上的石子踢出去也会传来回响,可等她再次走到相同的巷口时,不禁沉默下来。
沉玉怕得都快要哭了,抖着手拉拉徐氏的衣袖,压着声不知所措地喊道:“夫人……”
乌云遮掩住最后一丝光亮,这天地间终于彻底被黑夜笼罩。风声、人声、虫鸣声统统都沉寂下来,眼前耳边,仿佛只有死水般的静默,唯有恐慌自心头缓缓升起。
然而不过片刻,这令人心悸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就像肩头突然卸下了承受不住的重担,让人心底猛地一畅快。这时,怀里的孩子也哇哇地大哭出声,像是在被闷死之际终于通了气,急促地张着嘴大口呼吸。
一串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走进,离近了,徐氏见着来人后陡然松了口气,竟如虚脱般靠着墙壁就跌坐下来。
默印将手背在身后,询问道:“尊夫人有恙与否?”
这个时候,徐氏也顾不得问他为何会来此处了,直接开口道:“尚好,但不知贤弟可否送我二人一程?”
默印没有问什么,徐氏也就没有多说,小婢女几次想吐露方才之事,都被她示以眼神给压了回去。
倒也不是怕丢人什么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换作是她,她也绝不会相信,只觉得耸人听闻罢了。
护送到府门前,默印看着人进去了,才转身离开。他将右手伸到身前来,摊开掌心后露出红色的雾团状东西。里面隐约可见有细微的身影横冲直撞,想要破开束缚挣扎而出。
原来鬼是长这个样子。
我觉得我又可了,日更安排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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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