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安台词说完之后,场记没有打板,不得已,他只能顺着心里的队长继续演下去。
他动作极快地摘掉白晨身上所有的贴片管,长臂一捞,稍一用力,将人公主抱进怀里,转身走向门外。
直到宋听安走出摄影机的拍摄范围,白晨从他怀里跳下来,原地蹦跶了好几下,众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随后惊叹声、议论声接踵而至。
“你看到了吗?刚刚宋老师的眼神,好伤,好深情,这就是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吗?”
“谁告诉姐他只是个花瓶,演技一坨屎的,我非得揍死他,瞎说吗这不是!”
“新生代演员里算得上是TOP级别了吧,刚才这段甚至都可以拉去竞选评奖了。”
“哥们是真玩命拍戏,之前补拍戏的时候两天只睡了5个小时,熬鹰都不是这么熬的,我在工位上站着都快晕过去了。”
“彻底路转粉,业务能力过关、颜值高、人品好,没话说。”
“不过……他们不按剧本来真的没事吗?夏风的编剧是出了名的讨厌私自篡改剧本。”
即便是刻意不去听别人的讨论,但不免有些话就是会自己钻进耳朵里。
宋听安和白晨弯着腰在庄致远旁边确认拍摄画面,庄致远显然也顾虑到改剧本的事情,说道:“我联系了编剧,一会他就过来了。我没有权力独自做决定,最终还是需要编剧点头才行。”
说是迟那时快,编剧江池离裹成一颗圆滚滚的粽子,风尘仆仆赶到现场。
一见面,直奔着宋听安过去,要和他握手,“你好你好,久仰大名,我是夏风的编剧江池离。”
圈内数一数二的编剧大拿对他这么热情,宋听安有些受宠若惊,“你好,宋听安。”
一旁的庄致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厌离指着他就开始教训,“我不同意改剧本,改什么改,夏风耗费了我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心血才写好,头发都掉了好几大把,你现在拍着拍着说改就改了?”
“不行!不同意!没得商量!”
掷地有声的拒绝三连把话堵得死死的,庄致远无奈和宋听安对视一眼,“我还是以编剧的意见为主,他不同意改,我们按原剧本再拍一条,就是可惜刚刚那条的情绪爆发了。安安,你的即兴发挥很不错。”
“等会,你说是甜……”江池离一把按住庄致远拿起对讲机的手,舌头打结似的,强行绕了个弯,“听安老师即兴发挥改的剧本?”
宋听安上前一步,谦逊有礼,“非常抱歉,没有知会的情况下就擅自改了剧本,打板的那一刻,我心里的队长跳出来和我说不行,我就忽略了剧本,照他说的做了。”
江池离下半张脸完全被厚重的围巾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像黑葡萄似的眼睛。他皱眉思考了好一阵子,“让我看看刚刚拍的。”
这是有松口的预兆了,庄致远使唤白晨拖了张凳子过来,让江池离坐着看完。
看完之后,江池离思考的时间是刚才两倍还要多。他抬头望向宋听安,眸底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听安老师,我相信你,后面的剧本我会按照今天的这段做点修改,不然衔接会有问题。”
“一定要等我新剧本啊,我今晚加班加点看能不能赶出来,赶不出来就明天,等我新剧本发出来了才行。”
江池离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来也匆忙,走也匆忙,只留下远处一个逐渐缩小的黑点背影。
庄致远和江池离是老熟人,清楚知道他的性格,“唉,收工,等我们编剧大人的剧本改过来再开工。”
等宋听安返回化妆间换衣服,刘峰还诧异为什么今天收工时间这么早。宋听安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
“江池离我知道,手里出过好几个大热大爆剧,对剧本就跟护犊子一样,写得久,改得也久,说是明天出新剧本,但照江湖传言来看,一个礼拜之内是好不了的。”
“对了安安,那你后面的工作得调整一下,我看看啊,这一变后面的行程全都乱了。”
这头刘峰忙碌着,白晨推门进来,说什么也要跟着宋听安一起回酒店对戏试戏。宋听安拿小孩没辙,只能让刘峰开车先送他们俩回酒店。
白晨倒是也没客气,进门之后从茶几底下抽了瓶水,又在桌上拿了个橙子开始剥皮,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说道:“听安哥,你说剧本会改成啥样,我看现在的剧本已经很牛了,没有什么改的空间。”
“不会我们前面已经拍好的都要从头再来一遍吧,千万不要啊。”
橙子汁水的清香在空气中爆炸,水雾挥洒,盖过房间原本草本香薰的味道。
宋听安夺过被白晨剥得像个生化武器的橙子,仔仔细细剥着,“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爱笔下的人物,既然决定接下这个角色,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重拍也没什么。”
橙子果肉被掰开一瓣一瓣,方便入口的大小,递给白晨,宋听安则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起手。
“说得也对,”白晨嘴里吃着橙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努力说道:“剧本有一段我搞不明白,我想先试一下戏,到时候好抓状态。”
宋听安:“可以,哪一段?”
‘噔、噔噔、噔’均匀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宋听安不看也知道是白思言,走过去开门。
眼前的白思言浑身上下被雨淋透了,外套衣角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头发有些挡视线,被他全部捋到了后面,露出锐利英气的五官。
“出差见客户没带伞,突然下暴雨被淋湿了,你这离得最近,收留一下吗?”
借口能再拙劣点吗?地下车库是摆设吗?狼族少主没司机吗?
如果无语有声音,那么宋听安此刻的无语一定震耳欲聋,但眼前人浑身湿透站在那,他又过意不去,只能侧身让出位置,先让白思言进门。
白晨一见到他小叔,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驼着的背挺直了,甚至桌上的垃圾也被一把扫进了垃圾桶里,顺带还擦了擦桌子,乖乖打招呼,“小叔。”
白思言‘嗯’了声,径直走向衣柜的位置,拿了浴巾和浴袍,转身进淋浴间。
很快,淋浴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宋听安坐回位置,拿起剧本,“你说不懂的是哪一段?”
“我……”白晨注意力完全被水声引走,无法集中,深吸好几口气平复才说道:“这段,捉妖师在医院疗养,拒绝护士换药,坚持自己换,队长来探望之后,又让队长帮忙换药。”
宋听安蹙眉想了想,问道:“你认为捉妖师和队长之间是什么关系?”
“战友。”白晨回答得很快。
宋听安:“战友可不会搞亲额头这套。”
白晨被噎住了似的,缓冲了几秒钟,加了个形容词,“暧昧的战友?”
“可以这么理解”宋听安说着,从桌子底下抽出医药箱,翻出绷带,“来模拟一下换药的场景,你试着感受捉妖师对队长的感情。”
白晨连着后撤了好几步,视线若有似无瞥向淋浴间,“……不好吧。”
宋听安静静看着白晨,也不说话,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凉意让白晨不自觉又往前挪了两步,挪回了原位。
白晨觉得自己就像是父母吵架之后被夹在中间的小孩,亲爸爸也不是,安慰妈妈也不是,左右为难。
“那个……听安哥,我现在状态不是很好,试戏也试不出来什么好效果,要不我们纯靠讲的?”白晨讪讪说道。
‘咔哒’一声,淋浴间的门被打开,热气争先恐后往外涌,白思言从雾气中走出来,这次得体地穿上了浴袍。
白晨得救了,站起身朝白思言喊道:“小叔!”
白思言一边应着,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发,在宋听安旁边坐下,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橙子味道,问道:“吃橙子了?”
“我吃的,好甜,我一口气吃完了一整个。”白晨说着,身后的尾巴要翘上天了。
白思言瞟了眼宋听安的手,修剪干净的指甲边缘还留有一些擦不干净的橙子汁水,于是他伸手拿了个橙子剥起来。
见状,白晨不好意思摆摆手,“哎呀,不用了不用了,我吃一个就够了,不用再剥给我了,其实再吃一个也不是不行。”
白思言剥皮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分钟不到一个橙子就好了,掰了一瓣递到宋听安嘴边,“啊,张嘴。”
宋听安下意识张开嘴,把橙子衔进嘴里,确实很甜。
一旁石化的白晨手动把惊掉的下巴收回去,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峰哥在小叔出现的场景都会自动自觉远离三米了。
白思言看到桌上摊开放着的剧本,“要试戏?”
“对,小屁孩有一段弄不太清楚。”宋听安回道。
白思言了然点点头,“那为什么不开始?”
“额……”白晨衣角都快被他揪成麻花了,“我找不到状态。”
白思言细看了两眼剧本标黄的部分,心里有了猜测,淡淡说道:“你要是因为顾及我在场发挥不出来,你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打包回家了,不合格的演员。”
隔着这句话,宋听安仿佛看见了五年前教他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白思言。
啧,真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