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道路上,有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应慎之的注意力落在两人身上,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下一秒就会撞在一起。
应慎之没有出声,直到两人如愿撞在一起,女人怀中的文件散落一地。
两人同时惊叫了一声。
女人下意识地俯身去捡那些飞乱的文件,慌张赶路的男人只是匆忙地落下一声无足轻重的对不起,就消失在了街道。
应慎之心下思索自己应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沈琮已经缓缓走上前去,去帮忙捡散落的文件。
应慎之看向男人脚边的那张文件,上面不可避免地被染上了污浊,等到男人注意到被遗落的它,正准备伸手去捡的时候。
却被人抢先一步。
应慎之将那张污浊的文件递给了女人。
应慎之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从袖手旁观中抽离出来。
他只是觉得这张纸与沈琮不太搭。
不知道是因为上面繁复的文字,还是因为上面斑驳的、再也无法恢复的污垢。
女人连忙对两人道谢,那彬彬有礼的男人只是微微颔首,看起来丝毫不失风范。
等到女人走远,应慎之在就沈琮的注视下回过了神。
两人回到了那栋建筑的顶楼。
沈琮将那一堆黏腻的甜品放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留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内休息。
“我在七点半的时候就会结束。”沈琮说着,还不忘将房间内的电视遥控器递给他,似乎是怕小孩无聊。
“如果有需要,就敲一敲这扇玻璃窗。”
沈琮站在办公桌旁边的玻璃窗前,玻璃窗后是秘书台的景象。
不过秘书台的獒娜似乎看不见办公室里的情况。
“獒娜会及时回应你。”沈琮说。
应慎之点了点头,“好。”
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应慎之嘴角最后一丝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并没有打开电视,手中的遥控器上还沾有男人的体温。
在他的印象中,看着电视吃东西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应慎之只打开了眼前那包装复杂精美的蛋糕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小蛋糕。
莓果蛋糕。
其实他不想承认自己很喜欢吃这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甜品。
但他的身体很喜欢。
以至于会展现出不受自己控制的笑容。
应慎之将手中的小蛋糕吃了一半,就有些腻了。
手边是沈琮准备的茶水,用来解腻。
应慎之喝完才缓解,喉咙却依旧残存着甜腻的气息,似乎有些灼烧。
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不由地走到了落地窗前。
外面夜色降临。
应慎之却看不见天上的月亮,也看不见醒醒,只看得见环绕在大楼周围的建筑,像是一道道高墙,将这栋大厦包裹得密不透风。
夜晚的灯光耀眼,车流代替了繁星,在街道上闪烁。
应慎之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攥着那用不到的遥控器。
他俯瞰着街道上的行人。
那些人,像是蚂蚁一样,缓慢地在柏油路上爬动着。
就像是匍匐在他的脚下。
应慎之似乎看了很久,以至于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外面的人等了片刻,才缓缓推开门。
应慎之对上了沈琮的眼睛,小腹随之有一条电鳗游过。
沈琮:“久等了。”
“天色有些晚了,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应慎之依旧道:“我都可以。”
沈琮思索片刻,“带你去吃面,可以吗?”
应慎之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沈琮不由地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少年脸上的笑容。
少年长得春风明艳,总是带着淡淡地笑容。
但那双眼睛中却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
这样的眼睛,波澜不惊的黑色瞳仁,竟然如此美。
……
沈琮的车停在了一家面馆之前。
这家面馆在闹事之外,显得有些寂冷。
昏暗的郊区之中,那发着光芒的牌子显得孤单极了。
应慎之跟在沈琮的身后,在沈琮推开门的瞬间,面馆内嘈杂的人声瞬间涌入他的耳畔。
像是被暂停的音乐重新恢复了播放。
两人走进面馆,里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
面馆里的客人似乎都是熟客,互相慰问着。
有人注意到了刚刚进入的两人,几个客人都自觉地冲着沈琮打招呼。
“沈医生,来了。”
“沈医生今天来得有些晚啊。”
沈琮对着他们点点头,礼貌客套了两句。
面馆的老板黄厨注意到沈琮身后的人,下意识道:“这是?”
沈琮随着老板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应慎之。
“我弟弟,小知。”他说。
黄厨立马道:“我说呢,跟你长得很像。”
应慎之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在客套,毕竟他和沈琮长得实在说不上像。
他懒得去想这些,只是露出笑容,礼貌地跟老板打了招呼。
老板念叨着他的名字,似乎这样能够更快记住一样。
黄厨道:“沈医生还是老样子?”
沈琮点了点头,黄厨的视线落在应慎之身上。
“应小朋友呢?”
应慎之道:“我和沈医生一样。”
黄厨回到后厨忙活,沈琮带着应慎之来到了一旁的窗前,这里有一双人位。
两人面对面坐着,之间只剩下一张四方小桌的距离。
不到半臂。
应慎之看向窗外的行人,陷入了虚无的发呆。
沈琮有机会打量眼前的少年,应慎之的睫毛很长,在光线下将他的黑色瞳仁衬得更加幽深,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海断崖。
沈琮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眉,眼底有些难以言说。
热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短暂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黄厨笑盈盈对应慎之道:“应小朋友,我的手艺可是一流的,尤其是这猪肝面!”
“好好尝尝,若是好吃,记得给我在留言板上留好评啊!”
黄厨的嗓门很大,应慎之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他练练点了点头,带着象征性地笑容。
打发走了黄厨,应慎之的肩膀松了松。
沈琮从桌面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将两端磨了磨,才递给了应慎之。
应慎之淡淡地结果,下意识地道谢:“多谢沈医生。”
沈琮轻笑一声:“不必这么拘谨,叫我沈哥也行。”
应慎之对上他的眼睛,轻声:“哥哥。”
沈琮的动作一滞,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他自顾自地吃起了面。
应慎之有些慢条斯理,沈琮已经吃完了一大半,应慎之面前的面看起来是丝毫未动。
他吃得太过斯文,似乎在克制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不知是不是长期养成的所谓的家教。
沈琮不由地开口道:“面要吃得快一点,会更好吃。”
应慎之愣了一下,看着碗内已经快要发坨的,似乎要烂掉的面条。
他在沈琮的注视下,尝试吃得快了些,却在猛然发出声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沈琮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
他很快捕捉到了少年脸上短暂地惊讶。
并且从他这份惊讶中查探到了突兀的慌张。
像是孩子犯错之后,等待惩罚的表情。
沈琮轻声开口:“不用怕,这是很正常的声音。”
“是被允许发出的声音。”
应慎之诧异地抬了抬眼。
眼前的儒雅男人太过温柔,笑得恰到好处。
“在我这里,这种声音无伤大雅。”
应慎之像是得到了许可,变得不那么束手束脚。
泡发的面条口感大不如前。
但应慎之却觉得不错,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碗面都足够满足他。
也许是因为,这次他成功在它烂掉之前,吃完了这碗面。
……
两人走出面馆,夜晚的风吹随着开合的门,吹在两人的脸上。
初秋的天气有些凉爽,应慎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沈琮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将自己的围巾绕在了他的身上。
应慎之再次在心里感叹:“沈医生还真是,够体贴的。”
两人并肩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应慎之下意识地低头,半个脸都埋进了围巾之中,围巾上还带着余温,以及男人身上的气息。
是带着古龙香水和淡淡烟草香的味道。
应慎之当下有些困了。
于是,当他靠在椅背上的时候,眼皮已经随之打起架来。
沈琮侧目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剥开暖风。
车内开了暖气,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郊区的车流不是很密集,这辆黑色的宾利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应慎之靠在椅背上,周围被男人的气息包裹,逐渐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完全堕入梦境的感觉很不好受。
应慎之似乎感觉到了鼻腔的黏腻,眼前闪过种种景象。
突兀的车笛声恨不得将他的脑袋砸穿,耳畔始终留下回荡的鸣叫。
紧接着,他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自己濒死前粗重的呼吸。
骤然,如坠冰窟。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在水中挣扎求生。
冰凉的河水生硬地灌入他的背部,像是一根残忍的导食管。
他忍着不适,恐惧却撕扯着他,他迫切地想要从着重复上演的噩梦中挣扎而出。
沈琮被副驾驶的动静吸引,他注意到应慎之的脸色变得很惨白,额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少年眉头紧锁,唇齿打颤。
看起来太过可怜。
沈琮将车靠边停下。
他先是轻声唤了唤应慎之的名字,试图温和地将人叫醒。
应慎之并没有如愿醒来,他蜷缩在副驾驶上。
从他微颤的唇齿之间,吐出阵阵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像是幼犬低声的抽泣,断断续续,像是外面半死不活的小雨,淅淅沥沥。
沈琮伸手用手帕擦了擦少年额间的细汗,少年的汗珠有一些粘在了他的手指上,温热,黏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