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最终还是被推搡出了林星的出租屋。
如果他不想走,林星肯定是推不动他的,但她已经非常讨厌他,他不敢赌。
“外面下着暴雨——”
他话音未落,一张雨披就被摔在了他脸上。
门砰地关上了。
莱茵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自言自语道:
“那我明天来还给你。”
门内没有回答。
好吧,她是真的生气了。
……
第二天早晨,林星才看到顶头上司艾玛给她发的消息。
艾玛听说她出院了,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班,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多休息几天。
她趴在床上,回了消息:
“谢谢艾玛姐关心,我身体没有大碍了,今天就可以恢复上班。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当面商量。”
一抬头,侧对着床的穿衣镜里,映出一张依然没多少血色的脸庞。
她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洗洗漱漱,破天荒用腮红补了气色,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时,却见门外倚墙靠着个眼熟的人影。
昨晚暴雨过后,空气里还残留着青草和泥土的腥味,而面前的人身上,不但有青草香气,还带着被晨露沾染后特有的清冷寒气。
十八岁的少年垂头耷脑,双臂拢着怀,背靠扑簌簌掉灰的墙壁,两条长腿委屈地斜支着,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终于出来,莱茵眼睛嗖地亮了,如释重负,将手从怀里掏出,捧着个冒热气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豆浆和包子,肉包和菜包都有,我问了楼下摆摊的阿姨,她说你经常买这些。”
林星站在门口,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像是今天才认识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少爷。
莱茵又给她看另一个塑料袋:
“昨天你借我的雨披,还给你。”
林星接下了雨披,转身回屋,不久后又出来,轻轻带上门。
莱茵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你不吃早饭吗?
“饿不饿?
“那个,你今天是要回去上班吗?我看你脸色还很差,要不要再多休息一天?”
林星猛然站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他:
“莱茵,你不用为了补偿,做到这个地步。我和祁洛之间的事情,从来都只存在于我和他之间。你开条件逼我走也好,如今的补偿也罢,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一段话里,字字都在撇清和莱茵的关系。
莱茵觉得心脏没来由地堵得慌,他讷讷地找着借口:
“我,我就是怕他万一恢复了记忆,会找我麻烦。”
“……”林星的眼神黯淡下来,轻声说,“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不是吗?”
她有试着追寻过祁洛失忆的真相,可以她的能力,能接触到的,都是些不靠谱的传言。
所有虚虚实实的传言中,只有一点可以确信:
他刚回来的时候,和现在的样子大相径庭,后来消失了几个月,再出现时,便把一切都忘了。
没有人知道那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而且,”林星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强调道,“而且,他有了女朋友。”
对着林星没有光彩的眸子,莱茵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安慰她的办法,不知是否是上天垂怜,他灵光一闪,忽然道:
“我记得,祁哥刚回首都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疗养院。他爸妈的说法是,他染了些贫民窟的辐射病,需要接受治疗。我觉得一定是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才忘记你的!如果我们能找到发生在他身上的真相,说不定他就能想起来了呢!”
林星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原本已经飘散在风雪里的希望——
死灰复燃。
……
“砰!”
□□相撞的闷声后,祁洛整个身子摔倒在地,半边脸颊迅速红肿,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有一刹那,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可身体早已习惯了疼痛,因此他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未发出,脸上也波澜不惊。
“站起来。”
男人甩了甩右手,下一刻,一只脚高高抬起,向着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劈落。
烈风扑面,祁洛勉力往旁边一滚,避开致命一击,顺势钳住这条腿,双臂使力,将男人向下拽去。
男人身形不稳,下坠过程中,手肘击向他腹部,祁洛以小臂挡住,反手擒拿。
二人又打作一团。
二十分钟后,尘埃落定,他们各自后退一步,相隔三米。
俱是大汗淋漓,呼吸不稳。
祁洛往地上吐了口血沫,男人则捂着腹部,不知伤势如何。
祁父负手站在一侧,冷淡指点:
“反应比刚回来那阵快多了。但还是有几个动作迟了,才挨了打。”
祁洛摇晃爬起来,垂首听训。
祁父又说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刚才凶猛压着祁洛打的男人,此时恭敬道:
“少爷,上药吧。”
祁洛眉眼隐隐压着烦躁,手背抹了把唇角血迹,脸颊火烧般疼痛:
“不必。”
他踉跄走出地下室,穿过客厅,只见祁母正坐在落地窗前,戴着白手套的十指在琴键上轻灵起落,祁鼎书则坐在她身侧,替她翻着乐谱。
祁洛于音乐一道一窍不通,也没兴趣,只觉得那叮叮咚咚的琴声像是敲在他的伤口上,打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母子二人对他满身的伤视若无睹。
祁洛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踏上旋转楼梯,向着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去。
“祁洛。”
琴声骤停,祁母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祁洛转身,站在第三层台阶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跟斯特菈的相处怎么样?”
她问话的时候并不看他,视线飘忽地落在楼梯一侧的花瓶上。
“昨天接她出院,带了些补品,把她送回家了。”
祁洛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就好。按理说,斯特菈是配不上我们家世的,但她本人能力确实出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她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你要拎得清。”
祁母冷淡地替他分析利弊,看似关心他的前程,实际上,叫他娶斯特菈,就是断了他向上爬的路。
斯特菈的家庭背景,撑死了就是中产阶级,和莱尔一个阶层,远远没能达到祁家这样世代军官积攒下来的级别。
祁洛明白这一点,声音更冷了些:
“感谢母亲提点。请问还有事吗?”
祁母抬起手,琴音重新开始流淌。
祁洛转身,背对着那对母子,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
林星临时给艾玛发了条急匆匆的短信:
“抱歉,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要再过几天才能去上班。”
艾玛的回复很快:
“没关系,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算你带薪休假。”
艾玛虽然一向是个好说话的领导,但带薪休假这种事情,是需要上级批复才能生效的,她一张口就能允诺这个,不得不让人多想,背后是不是受到了高层授意。
但林星没工夫想这些。
她从莱茵口中得知了祁洛先前暂住的疗养院在哪里,几乎是立刻就马不停蹄地乘电车动身了。
这一切其实并不难查。
莱茵打了几个电话,随便扯了点谎,便套来了疗养院名称和位置。
而他的这种首都本地人才会有的人脉和手段,是初来乍到、根基不稳的林星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
“……谢谢你。”
无论多么不情愿,林星还是诚恳地向他道谢了。
她一向如此,如果对方帮了她,即使那人是她非常讨厌的人,她也能就事论事,坦然相待。
莱茵没想到,先前还那样讨厌自己的林星,如今竟然就因为自己提供了一条跟祁洛有关的消息,就愿意冰释前嫌。
他忽略掉心中酸涩,趁势把已经有些凉的早餐塞进她手里:
“吃点儿吧,不然怎么有力气寻找真相呢?”
林星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了早餐。
莱茵松了口气,下一刻就见她抬起终端:
“加好友,转账。”
莱茵哭笑不得,又不愿错过加她好友的机会,于是只好也出示了终端。
谁知,林星在给他转完账后,又毫不留恋地将其拉黑了。
“喂……”莱茵坐在她身边,郁闷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账号拉进黑名单,心知直接劝肯定不行,只好曲线救国,“你拉黑我,以后我有跟祁哥有关的消息,要怎么通知你?”
林星犹豫片刻,又默默将他拉了出来,然后设置成“仅聊天”。
莱茵:……行。
……
首都城南郊区,有一座比较小众的疗养院。
它以一座建在悬崖边上的城堡为基础,改建而成,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浪卷着白沫拍打礁石,月光皎洁的夏日夜晚,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水母迁徙经过,莹莹幽光潜在水波之下,一如城堡本身,神秘,古老,像是被现代科技文明远远抛在了身后。
莱茵带林星过来的时候,借口“家里有老人生病,需要住一段时间疗养院,因此希望参观此处”,得到了工作人员的接待。
林星踏入城堡内,第一时间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冰了个刺骨。
现在是冬天,城堡里大多数房间照不到太阳,也没有燃着壁炉,因此阴暗寒冷。
莱茵边和工作人员打着太极,旁敲侧击地打听这里的布局,边不动声色地解下外套,拢在她身上。
林星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看过去。
有些房间里有人,偶尔传出痴呆般的低语,还有怒极的叱骂。
工作人员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些客户只是比较固执,我们受他们的监护人所托,给他们一些行为纠正。”
可林星听到一些门后传来的哭声,明明撕心裂肺。
她按下忐忑与害怕,怀抱着渺茫的希望,企图在这些千篇一律的城堡房间里,找到祁洛待过的那一间。
她的目光太过热切,以至于工作人员也起了疑心:
“这位小姐,请问您对我们的设施是有哪里不放心吗?”
林星摇头,失神迈步,走进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房间中。
她张了张口,视线紧盯前方,用气声说:
“不。没有。”
有些东西,工作人员来检查的时候,不一定能当场发现。
但当它过了一年,三年,五年后,就会以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破土重生,将一份从未消退的思念,传达给正确的人。
林星缓步向前,推开窗户。
这里位于二楼,视野开阔,阳光透过洁净玻璃,温柔披于她身。
室内窗明几净,不知擦拭过多少次,只有窗缝处,难以清理的角落,还残留着经年的血迹。
她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可当她回过头来时,眼中隐有细碎光芒闪烁,那不是泪光,而是某种确信与笃定。
莱茵看得呆了。
她脸上绽出久违的笑容:
“利亚咖啡树,是只存在于贫民窟的品种。”
女孩身后,五米高的咖啡树郁郁葱葱,枝桠向着天空伸展。
那是首都不屑引进的品种。
因为它结出的咖啡豆苦涩、廉价,生长又迅速,一年结两次果,拉低了咖啡的整体格调,只存在于青山市那样的下沉市场。
类比之下,和高级咖啡的区别之大,约等于松露与金针菇。
在青山市,一百星币就能买一小捧利亚咖啡树种,种在哪里都能活。
那年,从ICU捡了一条命的少年祁洛,珍重地将咖啡豆手链戴在少女手上。
他说:
“从今往后,我害你吃了多少苦,就会一同吃回来。
“这串手链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抱歉更晚了!
多出来的八百字是赔罪!(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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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利亚咖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