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凝正小口品着果香蜜时,忽闻对面的厢房里传出了好几个男人的声音。
在这满座的酒楼里,听到男人的声音并不稀奇,但令宋千凝在意的,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正是她这位永乐公主。
宋千凝坐的这个四方桌,与那厢房有段距离。
她随后便换了方桌的另一侧坐下,寻思着想离那厢房近一点,她便可以听得清楚些,听听那些男人背地里是如何说她的。
装潢典雅的厢房内坐了几名男子,每一位都是衣着光鲜,玉面银冠。
相比苏兰承的一身黑,其他人的衣裳颜色就绚丽多了,看着极是养眼,又明媚活力。
他们围坐在一起,一眼望去,苏兰承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男人没有说话,只默声饮茶,听其他人絮叨。
“不过这永乐公主虽泼皮野蛮,但的确生得花容月貌,身姿曼妙,要是能一览其芳容,我倒是很愿意被公主纠缠。”
“哈哈——你这是什么癖好?”
“还真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人谈论永乐公主的时候,眉目间的春色愈发深浓,唇边洋溢的笑意更是夸张。
忽然,一边沉默许久的苏兰承放下了手上的月白色瓷杯,而他的动作不小,瓷杯底部撞在桌面上发出一记闷响,引得众人注目。
“怎么了兰承?是我们一直讨论那位讨人厌的永乐公主,所以不开心了?”
“我不想聊她,换个话题。”
苏兰承的话音轻如落叶,淡如止水,简易地点明了要意。
众人默契地互看一眼,大致也能猜得出来他的心思。
苏大将军府的大公子厌烦当朝的永乐公主,这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那便依你吧,不过兰承,我们可要给你提个醒,你也别怪我们多管闲事,我们觉得吧,其实永乐公主之所以总是纠缠你,只有一个原因……”
赵全说到这里,明锐的眼神扫了一圈在场的人。
众人似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纷纷点头。
而苏兰承面色沉静,阴柔的眼神望向那说话的人,正等着下文。
赵全看见苏兰承求知的眼神,便知他这个当事人完全不知情。
“我们可都看出来了,这位永乐公主啊,定是对你有意思!”
男人像是在说着某件趣闻,他一说完便敞开嘴笑。
众人边笑边点头,谁都赞同这个观点。
苏兰承的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惊异,但他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情绪。
“你也别生气,这可是明摆着的事,不然人家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何总去找你麻烦?”
“是啊,人家公主金枝玉叶,却老是跟在你身后,而且那位公主一见到梁姑娘,就立马变成只斗鸡,还不是因为公主仰慕你吗?”
“唉,公主也真是,仰慕谁不好,偏偏仰慕了一个心有所属的,不值……”
苏兰承搁置在桌上的手,握了松,松了又握紧。
众人依旧沉浸在他和宋千凝的八卦上,尚未注意到他的神情,比前一刻还要阴晦。
“不过呢这话又说回来,像她这样的公主根本配不上咱们兰承……”
“确实……确实……”
“那可不?咱们兰承温润如玉,那位永乐公主既野蛮又粗暴,这么难伺候的女人谁敢要?能配咱们兰承的,唯有梁姑娘这种温婉的大家闺秀,要我说,没有那永乐公主插手,兰承和梁姑娘便能顺顺利利了,哪还有她的事啊?”
男人们七嘴八舌,嘴上的功夫倒是和八卦的妇人有得一拼。
苏兰承紧闭的薄唇稍稍动了一下,道:“公主是公主,我是我,君臣有别,男女更有别,我对公主只有君臣之义,绝无男女之情,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吧。”
他只用简单的君臣和男女关系,强调了自己对宋千凝的感情,也划清了与她的界线。
苏兰承的音量不大,但他的声音还是穿过厢房,传到了外面。
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宋千凝的耳中,至此宋千凝才真正地知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宋千凝听完他的陈述,心头阵阵抽痛。
她不知道原因,只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
原来苏兰承是这样看她的,原来他只把她当成公主。
宋千凝知晓了真相,恼羞成怒地握紧了拳头。
她愤然起身,想要离开这里。
“抱歉客官,让您久等了,这是您要的烤乳鸽。”
“我不要了,给我退了。”
“实在对不住啊客官,我们这的菜品一旦出了,便不能退的。”
店小二捧着那道烤得焦脆的乳鸽,与她解释道。
宋千凝本就不爽,这会儿又碰上了这钉子,她心口里更是有股咽不下去的气。
“可我不吃了,要走了……怎么就不能退了?”
“实在对不住客官,这是我们的规定,如果您要离开,那便请您结下帐吧……”
宋千凝早已没了好气,而这个店小二也没有因此变换态度,仍然毕恭毕敬地说道。
也算是他的态度好,宋千凝看了眼那只乳鸽,面色依然严肃。
“总共多少?”
“是,客官您在本店总共消费了五两银子。”
“你说这些玩意要五两银子?”
那店小二刚道出这数字,宋千凝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她也就吃了个乳鸽、喝了壶小饮,便要她五两,这是天价吧?
他们怎么不上天要去呢?
“是的客官,您一只乳鸽各一两银子,这壶小饮半两银子,这盘时令果盘半两银子,加上我们的人工费和服务费等杂费,也有二两银子,所以总共是五两。”
店小二对着她消费的菜品,逐个解释了价格。
宋千凝哑口无言,她手上可就只有五两啊,而且这五两还是她问人借的。
她对面的店小二正等着她付钱,宋千凝面如死灰,只好掏出荷包,心痛地付了这笔账。
“多谢客官,总共收您五两银子。”
店小二收下那五两银子后,笑得甚欢。
而宋千凝则是眼神幽怨,面色铁青。
她内心不爽,却又无处发泄情绪,只好闷声地出了望香楼。
踏出酒楼,宋千凝口中骂骂咧咧,称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了,坑人的玩意。
她心疼自己那舔着脸向正君借来的五两银子,但更雪上加霜的是,她今日知道了苏兰承对她的真实想法。
这双重打击对她来说如同暴风雨,她现在宛若在雨中行走,没有任何感觉,也迷失了方向。
没了这笔银子,她都无需再逛下去了,还不如打道回府,省去麻烦。
宋千凝空手而归,她走着出来,现在又要走着回去。
当她凭借记忆回到苏府,宋千凝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要废了。
去程的路加回程的路,她出生至今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
她刚踏入苏府大门的时候,竟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
宋千凝脚下每踩一步,脚底又酸又疼。
而走到后面,即便不下脚,只是稍稍抬脚,她脚上的疼痛也极为明显。
宋千凝一瘸一拐地走回鹤云轩,她看到鹤云轩的那一刹那,仿佛看到了曙光。
“嘿,小美人,你可终于回来了,看不到你,我便像是寻不到家乡的人,肝肠寸断。”
宋千凝脚步缓慢,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屋,脱下双脚上的束缚,美滋滋地泡个热水。
结果半路闯出了个高长仲,吓了她一跳,她差点当场去世。
“高、高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见你的,不过你怎么这打扮?”
高长仲轻勾起唇角,顺带抛了个媚眼,但看她这小厮模样,便正经问道。
宋千凝身心疲惫,双脚上的肌肉酸疼无力,她此刻实在没有一点精力去应付别人。
“高公子今日也是来找我们家公子的吗?”
“也不算是,只是在外头正好碰上,我想起和美人约定好的那幅画,我今日是特意来取画的。”
“可是我……我还没有开始画……”
宋千凝本来只是脚疼,现在连脑子也疼了。
“我……没有钱买材料……”
“没钱?嗐,你早和我说啊……不是,这应该怪我,这些东西理应由我准备的。”
高长仲失策地拍着手,看上去很是愧疚。
男人明亮的眼珠子转了几下,眼底快速闪过一道机灵的光。
“走,我带你出去——”
“去、去哪儿?”
“当然是买材料啊!”
高长仲问都不问她意见,顺手便拉起她,欲要带她出去。
宋千凝顿时慌了,她可是刚回来的啊。
“等等高公子,我才刚从外头回来,而且我已经走了一日了,脚疼得厉害……”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上自己的大腿肚,委婉地拒绝了他。
高长仲愣了片刻,默默地看了眼她的模样,既疲惫又憔悴。
他二话不说,甚至都没有经过宋千凝的同意,便一把抱起了她。
宋千凝尚未反应之时,她人已经在他双手上了。
“高公子?!”
她惊吓到破了音,双手惯性地环上他的脖颈。
“别害怕,我不是要对你如何,你不是说你的脚疼吗,那我便抱你回去好了,这样你也舒服些。”
男人即刻解释,语气比春日里的清风还有柔和,是个正常女人都招架不住他的温柔攻势。
宋千凝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她甚少被外男这么对待,所以忽然感到羞涩。
“你的屋子在哪里?”
高长仲想送她回房,所以毫不避讳地问道。
宋千凝正要张口的时候,他们正巧碰到了已经走出房间的苏兰承。
四目对双目,三人同时愣住,竟都忘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