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下子死一般寂静,林瑶大气也不敢出,她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和她从孤儿院出来是幻想的差太远太远了。
林强哆哆嗦嗦接着说:“有个有钱人看上她是她的福分,过去还能吃香喝辣,我要是把你卖了,你他妈天天下煤窑,这辈子都别想看见太阳!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林振东的胸口巨大的起伏着,喉咙干涩如同火烧。林强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但还是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妈的命运,是替他受的。
林强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林振东身边,用一种和解的语气说:“你不就是想找你妈吗?你把林瑶留下,我去找你妈。”
林振东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黑的像濒死前的狼,一言不发。林强心底渐渐发凉,然后哆嗦着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到桌子上:“钱你留着,你照顾好瑶瑶,我明天就去找你妈。”
林振东问:“我妈在哪?”
林强:“我不知道,早些年还知道,现在谁知道跟哪个大款跑了,指不定都想不起咱们爷俩了,就你这个死心眼儿的还天天惦记着她。行了,我去找人打听打听。”
林振东苦涩的扯了一下嘴角,要是他妈真能跟着个大款吃香喝辣,把这一老一小两个混蛋忘的一干二净,他也就知足了。
他像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维持之摔倒的姿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强追问了好几遍,他还是不说话。
最后林强匆忙的默认他同意了,拿起自己的挎包走了出去。路过林瑶的时候,他停下来,她早已被吓的泪流满面。
林强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好好跟着你哥”,然后走了。
客厅恢复了长久的寂静,谁也没说话。
林振东像个假人一样坐了很久,等到所有的绝望都放空,现实的气息一点点重新凝聚到他的肉身时,他才扶着地起来,站在客厅里,肆无忌惮的把身上沾着泥和血的衣服脱掉。
他仿佛忘了林瑶的存在。
林瑶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自己的声音惊醒他,然后被他毫不留情的赶出去。
林振东拖着身体去浴室洗了个凉水澡,然后一头扎进那张硬板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自从他能用自己的力气和双手换来钱的时候,睡觉就是个极其奢侈的事情,天塌地陷都扰不了他的清梦,更何况这些。
从头到尾,他都没再看林瑶一眼。
林振东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家老钟前些天坏了,打算暑假完的时候再修,所以现在也不知道几点。
他出去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都被收拾好了,而坐在凳子上的林瑶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又噌一下站起来了。
这丫头不能留这儿。
林振东当即打定了念头。他刚才不赶她走,是因为真没心思,也没力气了。但不代表他能这么慷慨的接受一个每天吃喝拉撒的大活人。
林振东面无表情,从容的走到林瑶身前站定,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刚要开口,那丫头像是卡着点儿一样在他之前张嘴了。
“哥。”
这一声娇细又忐忑,像是个等人收留的流浪猫,在用它最容易打动人心的嗓子做最后的祈求。林振东生生愣了一下,原本要说话的话被瞬间吹散。
他没接话,而是转身坐到了对面的破沙发上。
林振东皱着眉头,心里平静的像盛夏的夜。
尽管刚才出了神,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还是觉得这丫头不能留。
他正想着,就看到林瑶把背后的书包卸下来,伸手在里面掏着什么。她个子不高,应该有十二三岁,背着个硕大的背包,掏了很久,掏出一盒饼干来。
林瑶小心翼翼的把饼干递给林振东,说:“你没做饭,吃这个吧。”
林振东没接,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林瑶避开他的目光,把饼干放在了桌子上。
林振东盯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的拿起饼干吃了起来。他吃的不急不缓,一口一个,嚼上十几口咽下。
吃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他停住了。重新盯上林瑶,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总是不带善意,神色少年老成,林瑶已经不知道几次被他看出一身冷汗来了。
他看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姑娘浑身上下,哪儿都与这里格格不入。无论是那张干净清秀的脸,还是温和恬淡的气质。就连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都和他这乱糟糟的狗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把最后一块饼干放下,懒散的靠在沙发上。林瑶依旧笔直的站着,微低着头,像等着被训话一样。
“我说姑娘。”他开口,语气缓和许多,甚至有几分玩笑的意味:“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林瑶讶异的看着他不说话,眼里却憋着泪。但林振东却无视了,继续道:“你自己看看,你吃的穿的那点儿不比我好?继续在你原来的家呆着有什么不好的?非要来跟我受什么罪?况且我看你天庭饱满,双目有神,是个有福气的人。那畜生当你儿子都消减你的福分,你是嫌命长了认他当爹呢?”
林瑶的泪落下来,却依旧不说话。
林振东的生命里没出现过这种只哭不说话的小白兔,当即又气又急,还不知道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亮了底牌:“咱俩也不是一个妈生的,就算身上都有那畜生的血,不过我早就不认他了,你也算不上我妹。跟着我没好日子过,你还是走吧。”
林瑶这回说话了,边哭边说:“我没家,爸他已经在孤儿院给我转了手续,我回不去了。”
林振东心窝里头长叹一口气,又把林强骂了一遍,最后气急败坏:“你……你就不能跟你们那个孤儿院说你爹死了?没人要你,你只能回去吗?他们犯不着儿把你赶出去吧。”
林瑶听了,缓缓抬头看着林振东。她的眼睛清亮漆黑,又大又圆,林振东居然在那谭水光里看到了自己的炸毛的影子。
他被她看的心底发虚。
林瑶从兜里拿出一个破旧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叠钱,像放饼干一样放到林振东面前,说:“我吃的不多,我也有钱,你别赶我走。”
林振东盯着她放下的一叠钱,又看了看林强走时放下的一叠钱。
他以前特别不理解那些为了点儿破尊严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曾经一度幻想,如果有人拿成把的钱甩在他脸上,那他这张脸可真没白长。
可事实上,这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林振东觉得自己睡六七个小时养回来的精神,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掏的一干二净。他实在是疲惫不堪,而且内心深处隐约觉得竟有些举棋不定。
这种摇摆让他不敢再继续思索下去,他当即起身,恶狠狠留下一句:“门在那儿,自己走。”便又一头栽进里屋,一夜没出来。
第二天早上,林振东出来的时候发现林瑶还在客厅。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林瑶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背包还没卸,防备的姿势还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出门的时候,发现门被她用一根绳子从锁洞里穿过饶了几圈,弄了个简易的门锁。
他看着被缠的很细腻的门把,无声愣了片刻,然后解开扔到一边出去了。他既没叫醒林瑶,也没给她留什么吃的,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林振东在油厂搬了一天的箱子,回来的时候,林瑶还在。他一身臭汗,进门的时候只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林瑶也无声又紧促的盯着他的背影。
他站在淋浴下,冷水倾泻而下,在他炙热的皮肤上狠狠的刺激了一下。
他猛然发现,默认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连反抗的痕迹都看不到,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定局。